我在之前住宿的陕西师范大学的附近找了一家面馆进食。看着面馆对面的陕师大心中不免有些感慨,那本来是我在高三时候一直向往的学府,我一直希望能读到它的历史专业,可无奈自己学艺不精没那个能力,再想通过考研来再次追求的时候又整出个这破病,看来这是没有缘分,我心里有些酸楚。
面馆的老板是一个回族打扮的中年男人,煮得面条十分有嚼劲,问过才知道原来北方的面条都是这样,我们云南的面条只能被成为挂面,跟这种手擀出来的根本不是一码事。我点了一碗油泼面,这是我早就想尝试的。早些年,我在看陈忠实先生的《白鹿原》的时候,就对这种陕西面食充满了浓厚的兴趣,每每读到白嘉轩或者鹿子霖端着一碗由辣油浇灌的油泼面狼吞虎咽时我都忍不住的要流哈喇子。但更想体验的还是那种端着面碗蹲在墙角稀里哗啦往嘴里送的朴实和豪爽,可如今真到了地方却还是端端正正的坐在桌子前小口小口的咀嚼,现实总是骨干的。
我点了一瓶冰峰汽水,一边慢慢的嚼着面条一边看着店外偶尔驶过的车辆和渐渐由紫色变成深蓝色的天空。我回过头问老板为什么这么晚了还不打样,但他似乎是没有听见我的问话,又或者是听见了但懒得搭理我,反正他并没有理会我,仍旧端着手机看着。我尴尬的笑了笑,也没再追问,就转过身子接着对着宽阔的马路发愣。
这些年,总是感觉活得不太真实。特别是当我盯着某处宁静的地方发愣的时候,总觉得这世界,这人生是无比的虚幻,好像一部电影,又或者是一本小说,更或是一场平淡的梦。我仔细的想想,这样的感觉到底是从何而来的。思来想去,才觉得这或许是一种对现实不满的内心投射。或多或少,现实中总是充满了不尽如人意的人或事,别说生患绝症了,一般人可能也没这个机会。抛开这些和生死有关的话题,我们的生活好像也是由诸多的悔恨组成的。清晨起床的时候,我后悔头天晚上没有早些入睡;穿鞋的时候,我后悔左脚的鞋带没有比右脚的系得更漂亮一些;又或者是一些更重要一些的事情,例如错过一个鼻梁高挺,眼眸迷人的女孩,诸如此类。我们的人生被这些悔恨所占据,没人例外,所以才会觉得生命开始缥缈起来,本能的想去自欺欺人,告诉自己,这样一切都是假的,悔恨也是假的。但这样的想法未免有些片面,不能说服别人。所以我在仔细的想想,嗯,那样虚幻的感觉,还是如此的强烈,不单单是自弃自满的问题。我看见一辆白色的大众汽车沿着笔直的道路往东驶去,我猜想是我太过敏感,认为我的人生满是一种凄美的意境。看着无边无际的深紫色天空下空荡荡的街道显得寂寥,人们形单影只,背负着自己的故事和自己对人生的偏见去享受人世间的孤单。暖色的路灯在经过绿色梧桐树叶的筛选以后似乎有些冰冷,人的步伐往前走着,可思想却迟迟不愿意跟上身体的脚步,还停留在某棵同样形单影只的梧桐树下呆呆的站着。在不经意间,我们的生命自顾自的已经来到下一个阶段,它太自私。我们的生命太自私,不管人的感受,甚至连回忆的能力也要剥夺。它虚伪,以一副凄美的景象胁迫人的肉身将滞留的思想强行带上,并告诉自欺的人们道,此,便是现实,你只能自欺!
我给过饭钱,准备寻找一件宾馆躲过这个让人难堪的夜晚。说是躲过,是因为这世上还有许多比我更加寂寞,更加不幸的人。对于那些连生命都没有用心体会过的,甚至是来不及思考,或者没能力思考的人来说,我或许也是命运的宠儿,至少在我短暂的生命里还有自哀自怨的本事。如此说来这世界变更不真实了,我的不幸竟然成了幸运,可凄美的意境还是依旧,我尚且没有能力做到释然。
我看了看时间,已经是将近凌晨两点。我感到有些困乏,人终归还是需要一个落脚的地方,做一个流浪者看来是并不是那么容易的。我掏出手机想找一家像样点的宾馆住下,可是这个钟点早已没有好的房间,我只能选择一家比较偏僻的地方。也不要太矫情了,凑合一晚的事情,我给自己安慰道,大不了还是穿着衣服睡。大约十几分钟以后,我找到了宾馆的所在地。那是一家民宿,是藏在陕师大旁边的一幢居民楼里。我按照地址上的提示来到十三楼,一走出电梯就是前台。一个上了些岁数的中年男子带着一个两个四五岁大小的男孩子守在前台。我走到他面前时他还在专心致志的盯着电脑屏幕,并从电脑里不断传出植物大战僵尸的动静,两个男孩坐在他的两侧,也是专注的盯着电脑。不用想,此三人一定是有血缘关系,即使不是父子也该是很亲近的关系,因为那样的神态实在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我走上前去,清了清嗓子然后向他出示了我的证件以及手机付款的凭证。他们仨只是简单地抬起头瞟了我一眼,然后嗯了一声告诉我是1303号房间,钥匙放在桌子上的铁盆里,让我自己找找,就又继续投入到游戏当中。我无奈的笑了笑,从铁盆里找到了1303的钥匙后往楼道的右侧寻去。七拐八绕了一番,我在走廊的最尽头找到了我的房间,但四周一片漆黑,只有微弱的安全通道的绿光莹莹的闪烁着。我咳嗽了一声,四周的灯才全部亮了起来,原来是装有声控灯,我想了想,掏出钥匙开门进了房间。
出乎我意料的是,这房间比我想象的要好上很多。房间里装有暖色的灯光,铺着淡色的木地板,家具也是简简单单清清爽爽的。一套浅灰色的沙发前放着一个矮矮的实木小桌子,地上还铺着有些北欧风格的地毯。我将背包放下,又看了看床铺,虽说不是什么席梦思之类的东西,但也比较舒适,床单看起来干净整洁也没有异味,我坐在床上心情才逐渐放松下来。在床的左侧,是一个很大的阳台,虽说并没有什么风景可看,却比我头一天晚上住的那家宾馆要宽敞很多,也要更舒适一些。在床的正对面是洗漱间,我把灯全部打开,温暖的灯光让卫生间看起来也比较干净。我感到十分疲惫,但前不久才做了气胸手术,伤口还未完全长好,所以也没办法洗澡,只能接上一盆热水,用毛巾在身上慢慢的擦拭。我脱了个精光,直愣愣的站在浴室的镜子前瞟着自己的模样。那一刻,随着浴室温暖的灯光均匀的涂抹在我赤裸的身体上,我突然觉得这一切是如此的神奇。我的血肉之躯,每一根毛发,每一寸肌肤,每一丝肌肉,让我成为了这样一个黄色皮肤直立行走的动物。这便是生命,会运动,会懒惰,会思考,有爱恨情仇,也有恶念邪欲,如此复杂,也如此动人。可这一切即将腐烂,在不久之后,我将会烂掉,发臭,腐化,最后连骨骼也会烟消雾散,好像一切从未发生。我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用右手的食指去触碰镜子,当两根手指相互触碰之时,却是冰冰凉凉,没有一点温度。随后把额头靠在镜子上,我悄悄地喘气,一声接着一声。
等这一切都结束了,我好些有些虚脱,一股疲倦从身体了涌了出来,便坐在沙发上安静的抽烟。这个时候,我又想起刚刚见过的酒店老板和那两个小孩子,那样的动作真是神似,连DNA鉴定都省略了。这血缘可真是神奇,我在心里思考,回看我自己,好像也是身边长辈亲戚们的总结。父亲的鼻子和他那副神气的模样,随时都给人一种老子就是王法的蛮横感受;母亲的脸型,她的细腻和敏感;舅舅的自傲,外公的孤僻,爷爷的质朴,奶奶的精明,一切的一切,都在我的身上得到了不同的体现,然而又有一些是独属于我自己,一种近乎于偏执的执着,随时可能抛锚的想象力,乐意活在过去的“不可理喻”…人真是一种太过复杂的动物,穷尽一生也莫想认清自己。我出神的笑笑,才觉得已经十分困倦,香烟也不想再抽下去,就干脆关了灯睡到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