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时以后,我已经走出了家门。我背着一个黑色的旅行包,包里装着一些换洗的内裤和袜子,以及充电宝等类的电子设备,还有一些必要的证件和一本芥川龙之介的《河童》。那是一本百十来页的表皮是黄褐色并画着一只河童的小说,用以消遣。其它的东西都不必解释,不过是些才普通不过的物品,只有那本《河童》是值得一提的。我初次听说这部小说还是一次偶然的机会,一个女性朋友在我初次感受人生乏力的时候向我介绍了这本小说,读了一页之后就爱不释手,从此也迷上了芥川龙之介本人。但这故事还是过后再讲,现在还是来说说我出走的事。
我背着一个黑色的旅行包伫立在楼下,父亲和母亲站在我的身后相互依靠着向我告别。我看得出来他们在强忍着泪水,嘴里还在念叨这什么,可我全没有听见,只是挥着手让他们赶快回家去。并不是我狠心对父母的不舍视而不见,而是我知道这并非最后的告别,若不是大家都知道我将不久于人世的事实,那这和出门旅游有何区别?
总之我没有再驻足于楼下,而是深吸了一口气,就转身走了。那一刻我的大脑似乎是丧失了思考的功能,一瞬间,没有疾病,没有死亡,没有父母,也没有自己。好像是灵魂出了窍一样,我似乎是在以第三人称的方式来观察我转身并往远处走去的这一过程。我像是一个旁观者,清风徐来,也就飘飘然了,浮在半空中,似是一片羽毛,看着巨大的,无边无际的天空正处于由蓝紫变黑色的过程,看着四周直挺挺竖立着的青灰色的楼房,看着母亲把头埋进了父亲的怀里,而父亲深情地注视着我离去的背影。然后我看见了我自己的背影,消瘦,佝偻,像是《忍者神龟》里的老鼠大师,但步伐却不显得柔弱,而是有一股子蛮牛的劲头,还有那小时候被强迫睡得平整的后脑勺,虽然向前低垂着,但也有着一丝的倔强…我似乎是已经死了,轻飘飘地漂浮在半空,好像一切都与我无关,唯一要做的只有任凭风来风去,把我带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再落下,找一片像样的土地,扎下根来,长长长,管它是什么,长成一副高大的模样,然后叉着腰,漫无目的地把目光投向另一处陌生的地方。
我埋着头,走啊走,然后眼睛就湿润了,从鼻头到脑门都红了起来,眼泪就往下掉,眼前一片模糊,上下两片嘴皮子也开始发抖,带动着牙齿也开始打颤。我接着向前走,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鼻涕眼泪已经弄了满脸,也丝毫没有注意到旁边路过的人已经把我看成一个智力不正常的傻子。当时街上橘黄色的路灯已经全部亮了,行人和车辆都悠悠闲闲,缓缓的游荡在路上。我一个人背着旅行包,快速挪动着脚步向车站的方向走去,并不停地抽出揣在兜里的手去抹掉鼻涕和眼泪,嘴里还一直骂骂咧咧(这是我的老毛病,一遇到什么痛苦或者紧张的事情嘴里就会开骂,毫无目的,只是一种宣泄的方式),搞得自己真像个精神有问题的人一样(或许已经是了)。
我就这么着来到了车站,然后直接盘腿席地而坐,双手捂住自己的头开始哭嚎起来。我咧着大嘴干嚎,口水在嘴里拉丝,发出老狗一般的呻吟。但奇怪的是我依旧不明白自己哭个什么,是因为离别父母而悲伤?是因为面临死亡而恐惧?我不知道。只知道一个劲的张着大嘴干嚎,好像东野圭吾在《嫌疑人X的献身》里描写的那样,呕出了灵魂。那样的场景实在有些奇怪,想象一下,一个一米八左右的二十来岁男子,形单影只,背着一个黑色的旅行包,在天刚刚暗下来的时候,盘着腿坐在马路上大哭,旁边行人有围观的,有无视走过的,是不是很有些行为艺术家的风范?我就一直坐在路边低着头干嚎,直到感到喉咙发干,也没了眼泪,才断断续续的停了下来。最后终于彻底停了下来,也不活动,继续盘着腿坐着发愣。直到突然感到大脑又有了意识,方才溜走的灵魂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体,我就一个机灵,猛的抬起头来,看着旁边围着的人,顿时一阵羞耻,慌忙爬了起来,走到一边,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点起一支香烟四处张望。
香烟叼在嘴里,却没有往里面吸,只是贪婪的大口大口的深呼吸着四周的新鲜空气,感到一阵舒畅。我眼神无处安放,就开始东张西望,心中充满了轻松和惬意,方才那种沉痛的压抑也一扫而空,好像自己已经大病痊愈或是从没病过。我想,反正此刻的轻松和三个月后的死亡好像也并没有关系,不如学学李白那种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洒脱,也算是一种宽慰。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天已经全黑了下来,我手里的香烟也早已经自己燃尽。我将眼神锁定,远处一辆大巴车正用明晃晃的大灯撕开黑夜向我行驶过而来。它像是一个巨形的白面馒头,伴随着一声泄气声就停在了我面前,那场景颇有点《哈利波特》的意味。车门打开,我上车,投币,找了个靠窗的地方坐下,又把背包取下抱在怀里,戴上耳机,把头一歪望向窗外。看见父亲和母亲整站在车外向我挥手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