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巨人笑面蛛逐渐干枯了血肉,宫伯圭这才略感放松,一下子躺在了潮湿的松软林地上。
他感到一阵阵地眩晕,脑海中仿佛突然投入了一块巨石,激起了一圈圈连续不断的涟漪。
这涟漪每每碰触到宫伯圭的头骨,便引起一次钟鸣般的嗡鸣声。
一声比一声悠远绵长,一声比一声高亢嘹亮。
身体中升腾起他根本无法抵挡的灼烧感,这同他中了巨人笑面蛛的毒素时的感觉一模一样,只不过是更为剧烈而已。
“啊!”宫伯圭痛苦地低吼着,在地上缩成了一团,衣服上血水混着泥水,看起来着实狼狈不堪。
而就在离他不远处的黑暗中,张华年静静地站着,双拳紧握,却终究没有向前一步。
这是天眷者赋魂必然经历的过程。
赋魂越强大,这过程就越痛苦。
看着宫伯圭徘徊在危险的边缘,张华年心疼,却并不后悔。
在他心里,花重楼是最强大的人这一点,毋庸置疑。
而巨人笑面蛛正是玄黓级别所能承受的最强灵兽。
所以,配成为宫伯圭第二赋魂的,也就只能是巨人笑面蛛!
张华年对自己的盲目自信宫伯圭是不知道,如果宫伯圭现在还能思考,他唯一知道的恐怕就是,张华年这家伙,绝对是专门克他来的!
虽说每次的最终受益人的确是自己,但,每次都游走在死亡边缘的也是自己啊!
令人晕眩的嗡鸣和灼热的疼痛已经过去,宫伯圭面色青白,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就连胸膛都几乎没有了起伏,看起来和死人无异。
张华年看了一会儿,见宫伯圭还是没有动静,也不由得有些慌了。
他急忙跑到宫伯圭身边,蹲下去检查起宫伯圭的状况。
呼吸——呼吸——没有了!
仿佛晴天霹雳般,张华年身形一个踉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心脏也如同被人攫住般紧缩着,连话都说不出来。
他的恩人,他的生死之交,如今却被他生生害死了?
他张华年居然害死了他最在乎的人!
宫伯圭听了半晌,周围一丝声响也无。
难不成,是张华年以为自己死去,就直接走了?
好歹也帮忙埋一下吧?
然而,睁开眼,宫伯圭却愣住了。
那个向来桀骜,万事不放在心上的张先生,居然……哭了?
一时间,宫伯圭有些为难。
自己到底该不该“活过来”呢?
关键是,让张华年一直这么伤心着也不地道,但,若是自己看到了张华年这脆弱的模样,对方恼羞成怒,真让自己成为一具尸体怎么办?
纠结了十几秒,宫伯圭还是闭着眼,虚弱地咳嗽了一声。
听见这声音,张华年如梦初醒,目光略显迷茫地看向宫伯圭。
若不是他胡子拉碴的,这模样倒也着实有点呆萌可爱呢!
没……没死……
是了,自己方才太过伤心,居然忘了探宫伯圭的脉搏!
张华年用袖子擦了擦眼泪,也不顾自己脸上的泥印子,完全丧失了思考能力地一把扛起宫伯圭,双腿一迈,已然是移动了数十里!
盗之道,窃物!
张华年直接窃走了距离!
可是,哪怕张华年已是天眷大陆的强者,也依旧处于成神十二道阴阳相生的规则之中。
天灵森林距离第八处不近,张华年不停地窃取着距离,一旦身上没有交换之物,便会有危险!
这是拿命在救自己啊!
刚才只是宫伯圭少年心性,故意要吓吓张华年而已,却没想到张华年居然当了真。
此时容不得犹豫,宫伯圭拍了拍张华年的后背:
“放我下来!”
张华年听到了宫伯圭的话,却只顾闷头前行,一门心思地想要带他回去找医之道的同事疗伤。
“你……”
见张华年不为所动,宫伯圭也真急了。
腰部一个用力,引动上身,人命关天的刺激下,宫伯圭潜力完全释放,竟然真的摆脱了张华年的胳膊,一跃而后,伸手拦住了张华年。
“过来,我带你回去!”张华年急得双目赤红,上前便要背起宫伯圭。
“你现在让我省点力气就是救我了!”宫伯圭无奈地单手推开张华年。
张华年愣了愣,目光直直地看向宫伯圭另一只已经露出骨头的手。
“这点小伤,还不至于。”宫伯圭找了块石头坐下,没受伤的手划过饕餮袋,拿出了萧轻舞为他炼制的应急丹药。
见张华年还呆愣愣地没有动,宫伯圭心里有些别扭——他其实不太习惯别人对自己这么好,尤其是,这关心,本来也只是给这具身体的。
“先生,你脸色不太好。”宫伯圭扔给张华年一瓶药丸。
张华年面色有些苍白,刚才的盗取已经让身上没有多余物品的张华年开始失血,而这药丸,恰好是能快速补充气血的。
张华年机械地吃了几粒药丸,又木然地坐到了宫伯圭旁边。
良久,他转过头,直视着宫伯圭的眼睛,语气认真:
“对不起。”
真切看到宫伯圭离死亡那么近的张华年突然觉得,自己错了。
即使宫伯圭真的是花重楼,他又有什么义务非要冒险迅速成长,只为了挽救天眷大陆上这些与他不相干的人呢?
像个普通人一样,幸福而平安的活着,才是最好的吧。
听到张华年的话,宫伯圭一时怔住。
说到底,张华年并没有对不起自己。
危险总是与机遇共存。
自己是承受危险的那个人,也同样是收获利益的那个人。
本质上,宫伯圭比张华年更渴望自己变得强大。
于是,宫伯圭也认真的回答道:“每一次,都是我自己做的决定。”
他的声音温和而沉稳,不像是一个身受重伤的人,更不像一个刚刚成年的小伙子。
在这一刻,张华年突然就很笃信,宫伯圭就是他等了几百年的那个人。
无他,明明自己才是长辈,可在宫伯圭面前,总是令张华年没来由地感到心安。
张华年突然咧开嘴笑了,像个孩子一样。
继而,他转过头,让夜色遮挡住了脸上的泪水。
他哭得肩膀轻轻耸动,像个孩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