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少女为什么哭的话题,曾有无数文人骚客留下脍炙人口的故事。
有思念出征丈夫的愁绪。
有期待情人回信的苦闷。
有丈夫去世守寡的寂寞。
再有就是出轨的题材,一位在家思念丈夫的妻子,忽然发现丈夫带回来了另一个女人,告诉她想要娶个妾。两个立下山盟海誓的人,明明经过一段刻骨铭心的过程,好不容易走到一起,相互拥有,最后还要看丈夫和其他女人亲热,每日还要被人指指点点。
然而,多罗不是夏栖叶的妻子,夏栖叶也不是多罗的丈夫,他们之间没有媒妁之言,没有山盟海誓,而且多罗也走不出梅园。
他们有的是一种自然而然的亲近与占有,仅仅是触碰对方就知道对方的想法,看到对方在笑,自己也会笑,仅此而已。
尽管伦理道德对他们的关系无法做出准确定义,更无法强制他们履行什么义务。但伦理对两人的不同意义,使得两人在伦理问题上能够相互理解,却根本无法沟通。
比如多罗是类似长生者一般的超然存在,她无法被世人窥探本身就意味着她可以光溜溜地出现,再光溜溜地离开,随时超越世间的伦理道德,不必顾忌世俗的眼光。
而夏栖叶是国公府的继承人,生活在世俗,他有着父亲和四位叔伯的托付,要对整个家庭的责任,更需要生下一个继承人,传承家业。因此,他必须遵守世俗的规则。更不可能和多罗有什么值得公开的关系。
……
……
夜仍是漆黑,雨依旧冰冷。但多罗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光溜溜地坐在病梅树下的三岁丫头。她看不到自己的模样,但她能感觉得到自己是一名女性,并且在发身长大。
尽管整个世界只有一个男人能看清她的脸,但她可以只为这个男人打扮得漂漂亮亮,甚至可以像荷叶上的水珠,夜雨中的睡莲,哭得美若天仙。
然而美不是重点,泪才是。
她是长生大能般的存在,她的哭早已不代表屈服,而是一种示威。只要她愿意,她的泪水甚至能化作湖泊将面前的两人淹没,并且没有一滴水流出梅园。
她如此平静地流泪只想告诉夏栖叶。
这里是多罗的梅园。
梅园是多罗的世界。
这座梅园是她和夏家长生老祖下棋赢来的战利品。
不管夏栖叶在外面要娶多少女人,生多少孩子。一旦他踏进梅园,他怀抱的空隙与手掌的温度,都只能留给梅园的多罗。哪怕夏栖叶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与她有关系的男人,说到底,不是长生不过是只蝼蚁,不能随意践踏她的尊严。
所以,当夏栖叶提出如此过分的要求时,她可以一边为这个男人流出最唯美的泪水,一边蜷起那根危险的中指随时让眼前的事物烟消云散。
当多罗的蜷指出现在夏栖叶的眼中,男孩儿怀里的言清儒明显感觉到了男孩儿心跳加速,虽不知男孩儿在紧张什么,却还是抓住男孩儿的手,毕竟她也明白这一切都源于她的固执。
言清儒说道:“抱歉,是我的错,我马上走。”
夏栖叶也几乎同时说道:“是我考虑不周,咱们一起离开吧。”
两人对视一眼,颇有默契。
夏栖叶歉意地看了多罗一眼,心想自己抱着一个女人找另一个,确实做得过分,后退一步,打算离开。
言清儒顺着夏栖叶的目光只看到了病梅树,心想这座梅园既然是夏家的旧宅邸,又有老仆打扫,想必是住了一位夏家前辈,出言说道:“叨扰之处,还请见谅,我们这就离开。”
听到这句话,本想赶走夏栖叶的多罗,突然来到夏栖叶面前,冲着他的脑门狠狠弹了一发。
言清儒睁大眼睛盯着男孩儿的额头,以为自己惹怒了那位前辈,对男孩儿投向歉意的目光。
好在这不是秋杀,只是一记普通的弹指。但男儿完全能感觉到这一记弹指中包含着愤怒、委屈、威胁、忐忑以及原谅。
男孩儿揉了揉额头,他完全明白,多罗绝不愿意和自己的未婚妻在一起,而受了这一指,便意味着她再如何不愿意,也要同意女孩儿留下。
夏栖叶正想对多罗郑重道谢,却发现多罗一步迈出已经回到病梅树下慵懒地看书,丝毫不在意他想做什么。
而言清儒听了夏栖叶的解释,这才知道这位无法被人看到的前辈愿意让她住在这里,并给予她一定程度的保护。
夜很漫长,但距离日初并不遥远,黎明之前与太阳近在咫尺,却最为黑暗,因而露营灯的光芒越发清晰。
病梅树下的多罗蛮狠地翻阅着《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故事,心想着如果是十二年……不……十年以前发生了这种事情,自己一定会把这对狗男女弹成漫天飞灰,不,男的留下来吃掉。
为什么自己会心软?水蓝色的眼睛投向了一本《西土童话故事全集》。十年以前,刚刚识字的夏栖叶最喜欢坐在她的身边,跟她讲善良的公主与勇敢的王子,善妒的后母与狠毒的巫婆的故事。但所有的童话故事里,她最喜欢《海的女儿》。因为,小美人鱼是异类,她也是个异类。尤其是每当日出的金色阳光照在她的身上,她都会预感到自己会像美人鱼一样变成泡沫。
明明人家娶妻生子,完全不干自己的事,自己不过是个青梅竹马,根本没资格插手。
“说吧,我需要付出什么?”
男孩儿躺在多罗的伸直的大腿上,面向水蓝色的眼睛,真诚地询问。
多罗拿起一卷《傲慢与偏见》砸在男孩儿的脸上,心想我想要的,你又给不起,何必告诉你呢?又抽出一本叫《三国志》的架空小说读了起来。
男孩儿拿起脸上的书,夹在书里的书签掉了出来,书签上面写了几行小字。
——感情埋藏得太深有时是件坏事。如果一个女人掩饰了对自己所爱的男子的感情,她也许就失去了得到他的机会。
注意到男孩儿在看自己写在书签上的批注,多罗冲着男孩儿的额头弹了一记,忙把书抢了回来。
男孩儿揉着额头说道:“这可是我家的书。”
多罗恶狠狠地瞪着他,似乎在说,只要是梅园里的就都是我的。
男孩儿笑着问道:“就连我也是你的吗?”
听到这话,多罗竟然不知该怎么回答。
平心而论,她确实想占有夏栖叶的一切,可她心中的占有却不是男女间的占有,而是像两个水团合二为一般,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彼此再不分离。
然而,她心中却有一种莫名恐惧,若真有那样相互占有的一天,她也许就不再是她。
“就算我这一百年都是你的也无妨,若百年以后,我死了,还要麻烦你帮我照顾子孙呢。”
一百年是凡人的一切,却不过是长生者的一呼一息。
听到夏栖叶这仿佛托孤般的话语,多罗有些烦躁。
——如果我有办法让你长生呢?
多罗动用神念与夏栖叶进行交流,事实上所有的步入谛境第三谛的强者都可以单方面传送神念讯息,她不用神念只是因为更享受与夏栖叶的肢体接触。
夏栖叶躺在草坪,摸着女孩儿的脸,没有直接回答女孩儿的话。
“也许长生并不是正确的道路。凡人百寿,谛境五百寿,长生者无尽寿。倘若长生是顺应规律的办法,那么天道何必一开始就把人族设计成百岁寿元,何必又让人族阴阳合和,借胎延续。”
听到男孩儿的话,多罗想的却是十二年前,天元棋室隐藏的三位长生者以乾坤棋盘占卜,赠与她的谶言。
“长生与否,皆有定数。”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他死了便是你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