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燕九州,州郡下各有数个州府,各州府中又包含十数个到数十个县城不等,陌阳小镇正是隶属于北燕沧州黑河府永宁县管辖。
永宁县临近与西皇交接的边境,山峦起伏,峰岭重叠,官道马路绵延在山沟里盘旋往前,一辆破烂的马车在这条马路上已经艰难前行了六七日,依然还未能走出永宁县境。
第八日,夕阳将斜,从山顶那边照耀过来,山道上的瘦马艰难的迈着步伐,显得有些疲倦。
昨夜牛小豪和张小花两人在一间山神破庙里睡了一宿,早晨又早早上了路,风尘仆仆又一天。
此刻,山岭上有倦鸟归巢的啼鸣。
牛小豪坐在颠簸的马车上,将手上巴掌大一张手绘的羊皮地图卷好,收入衣袖内,一拍大腿,即兴吟道。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牛小豪在骑马!”
“你念的这是什么破诗?前面听起来倒像那么一回事,最后一句太烂了!还不如改成张小花在骑马?瞬间拉回了整首诗的格调,哦不,该改成秋平公主才对!”张小花说完,不等牛小豪搭话,转而又开始抱怨:“亏你还有兴趣念什么破诗,还得多久才能离开永宁县啊?咱们都在这山圪垯里走了好几天了,我可不想今晚再睡破庙!”
牛小豪怂一怂肩,把手上桑树皮揉捏成的鞭子摇晃了晃在瘦马背上轻轻一抽,回首看一眼张小花,瘪了瘪嘴,“按照那两个家伙的手绘地图上所画,咱们天黑前应该就可以走出永宁县,到黑水河畔,你没发现么,这一路走来,四周的山峰已经渐渐变得低矮,马路也开始平坦,但是,到时候就算不睡破庙,难道你还有钱睡酒楼客栈?”
张小花嘟着嘴,“你去诓点钱呗,这几天一路走来,你都卖惨诓了几顿稀饭吃了……”
“闭嘴!”牛小豪听到张小花说他卖惨诓人,忽然变了脸色,一本正经呵斥,“什么叫诓?少把我和那种花言巧语骗吃骗喝的道士神棍相提并论,我这叫做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懂吗?”
气氛一度有些尴尬,张小花撇头看一眼自言自语为自己狡辩的牛小豪,摆了摆手,“你说的是,我说错了,行吧,反正接下来这一路的仰仗牛道长,牛仙师你多多想想办法……”
牛小豪脸色顿然变得更加难看,张小花立马闭了嘴。
马车缓缓前行,两人默不作声,各有心事。
牛小豪身上穿着一件宽松垂地的淡蓝道袍,经过几天风餐露宿的赶路,衣服已经脏兮兮的黑一块,灰一块,甚至屁股上还被马车上断裂的木桩刮破了一个洞,散发着淡淡的汗臭味。
这衣服自然不是他的,是从这马车上一个储货木箱里找到的,应该是已经葬身在火海里那两个盗书贼乔装打扮跨国混到陌阳小镇来的路途上准备的衣物,木箱里当时还有一张手绘的羊皮地图和一坛水酒,两块熟牛肉,以及一本巴掌大小老旧的修行笔记。
酒水和牛肉早已经在前两天的山路中被解决干净,那张羊皮地图也仅仅细致画了永宁县的地貌和路况,绘到黑水河两岸的地貌时便戛然而止,想来这两人当初也并未打算再深入北燕国境。
倚靠着这张手绘羊皮地图,牛小豪一行两人这几天一路走来并没有过多的问过旁人路线,不过最要紧的问题出现在第三天,在马车箱子里找到的酒水和牛肉吃完了!
那夜离开得匆忙,什么也没有准备,两人也不愿意停下来上山去打猎耽误了行程时间,只想尽快离陌阳小镇越远越好,免得横生枝节,毕竟张小花深夜离家,消失得很突然,也很干脆,什么话也没有留下一句,难免张屠夫两夫妻会心生怀疑,四处寻找。
幸好沿途的村镇倒是渐渐多了起来,越往北方黑水河方向走,距离靠近战场的陌阳小镇越远,这些小镇乡村便越发显得生机勃勃,人丁兴旺。
第四天黄昏,两人饥肠辘辘的来到了一个名叫回龙的小镇,这小镇很明显受到战乱的影响并不大,竟然还开着一家粥铺店,牛小豪似乎蓄谋已久,立马叫张小花躺在只剩下车板的马车上别动,接着自己套上了那件崭新的宽松天蓝色道袍,搓了几根马尾巴毛将头发捆束好,一瘸一跛走进了粥铺店里,一脸慈眉善目的神情对矮胖老板自我介绍,自己乃是一个行走天下的散修小道,今年二十有余,道号仙豪子(这是那晚他在书屋外偷听两个西皇武修唠嗑听到的道号),前些日子从边境战乱小镇救下一个家破人亡无父无母的可怜姑娘,一路走来,姑娘已经十余日米粒未进,自己一介散修,食天地灵气,辟五谷杂粮,倒是无妨,但这小姑娘若是继续不吃不喝,恐怕性命难保,上天有好生之德……
牛小豪一通诚诚恳恳,情真意切的卖惨,说得矮胖老板动了恻隐之心,心底寻思着这个年轻道士的确是从那边边境方向过来,又是一个一瘸一拐的跛子,再伸出脑袋看了几眼门外车板躺着的瘦弱姑娘,略微沉吟,最后点点头,转身到厨房装了一罐冷稀饭,施舍给了张小花。
两人当夜在小镇边的城隍庙里躲着饱食了一顿,之后每到一个村落镇子,张小花都会认真的配合着牛小豪不停重复着这样的表演,有时候还会卖力的哀吟浅呻几声来增加惨度,自然也有失败的时候,比如昨天早上就在一个小镇酒馆门口被老板拿棒子追着赶,还一边破口大骂又脏又臭的乞丐跛子死开。
事后两人饥肠辘辘的蜷缩在马车上互相埋怨,张小花认为是牛小豪一瘸一拐的装惨引起了老板的反感,牛小豪则认为是张小花躺在车板上画蛇添足叫的那几声太假了,让老板识穿了他们的计谋,他进店去自我介绍时老板明明并没有变脸,一听到她那几声喘息当即蹙眉翻脸。
并且,另外很蛋疼的一点是,牛小豪并没有像张小花以为的那样装出一瘸一拐来增加惨度忽悠别人,而是真的瘸了!
准确的来说,他并没有断腿残疾而瘸,而是因为双脚上现如今只剩下了左脚的天锁,原本看起来并没有多大的一个铜圈被摘下后,一双脚瞬间变得极度不平衡起来,如今左脚上仿佛绑着两个沙袋一般!
……
接下来半个时辰的路途,两人偶有争执,大多都是关于今晚在哪里寻住所和吃食的问题,牛小豪尽量不去搭理这个没有公主命,偏偏得了公主病的家伙,一路就低头看书,看那一本两个武修间谍藏在马车里的修行笔记。
他熟记了无数道典剑经,但那些书册终究都是绝版的上乘经典,自己现如今或许能大概理解个五六成意思,加上没有开启仙府,始终用不上。
而这本笔记记录了不知道那两个死鬼间谍中哪一个的修行之路从沉盘开始,到炼气中期的诸多详细过程,牛小豪从中获益匪浅,心想以自己现在沉盘的基础,应该也可以进入炼气境界了?
但他更想要修习的,还是仙家道统中的奇门术法!
可是脚腕上的那一把天锁,紧紧禁锢着身体内灵气周天的运行,灵气无法周天运行,便无法引动灵气冲击开拓胸间仙府,更无法在仙府之中汇纳百川元灵……
开府足可纳川,纳川满,可驱剑,这驱剑可不只是像那晚那个络腮胡子剑诀驱动心血养出的心剑!
心血养心剑算是仙家道统之中最不受推崇的偏术,寄托心神于心剑,长期献祭心血供养,必要时刻可以张口吐剑,心神驱使。
此等旁门仙道在正统仙家道门之中是严令禁制修行的,因为当你将心神心血寄托于心剑时,便也相当于把自己的本命寄托在了其上,所以心血剑又名本命剑,如若使出本命剑,便相当于把自己的性命弱点完全暴露在了敌人面前,对方只要击杀这柄小剑,便能损伤你的心神,危及你的性命,譬如那晚在院子里,牛氏姜翠蓉紧靠一口大铁锅,再加上牛五郎几锄头,便将络腮胡子伤得跪倒在地,无力反抗。
而正统仙家道法天人九境界,第二境界纳川圆满后的驱剑,则是可以驱动随身三尺佩剑,斩敌于方圆十丈之内!
牛小豪仰躺在颠簸的车马上,开始幻想起自己驱剑飞天,乘风御剑时的美梦来……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啊,他无奈的抚摸着左腿脚腕,这样感叹。
夕阳落尽时,两侧高耸的山峦已经不见了,空气中吹拂来的微风变得咸湿起来,两人驾着破烂的车马来到了一个名作黑河镇的小镇。
“吁!”
牛小豪停下马车,小镇明显比之前经过的镇子要更加生机勃勃,酒楼,客栈,应有尽有,只不过街道并不怎么宽敞,不少推着板车售货的小贩竟也还未收摊,看样子还有夜市要摆将出来,或许是靠着黑水河的缘故,四处可见有鱼鲜售卖,牛小豪回头把熟睡中的张小花敲醒。
“羊皮卷上的地图走到尽头了,这小镇傍着黑水河,过了河就是沧州首府黑河府所在,咱们今晚在这里找个地方歇息,明天想办法过河?”
张小花揉一揉惺忪的睡眼,睁眼便是十多年未见的酒楼客栈,还有在黄昏中叫卖的商贩,入鼻有烤鱼撒了葱花的鲜香……不觉嘟起了嘴,“我要睡能遮风挡雨的地方,不睡别人家街边雨廊,我要吃……”
牛小豪翻个白眼打断道,“你要吃燕窝鱼翅?想多了吧?身无分文还这么多要求?是你要我送你回燕京,是你答应了这一路什么都听我……”
牛小豪话还未说完,身边正好路过一个身披雨蓑探头探脑四处张望的瘦汉子忽然转身仰头,插话道,“二位要去燕京啊?北上燕京必须得过黑水河,咱家今晚有过河的渡船,价钱是白天的五折,白天要三十文一人,现在只要十五文,正在凑人,两位愿意今晚歇渡船上的话,也算省了客栈一宿的房钱。”
牛小豪愣了愣,这不是正好瞌睡来了送枕头?不过心头略微思索,当即面不改色道,“实不相瞒这位船家,我主仆两人一路走来,身上带的散钱已经用完,大额银票想必你们渡船生意也找不开,如果船家你愿意做这笔生意的话,正好这匹瘦马可以压给你抵挡三十文我两人的渡船费用,另外你看看再稍找多少银钱给我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