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
罗南跟着叶正俞后面,好奇地看着面前的建筑。
他跟着叶正俞在沛水城里走街串巷,几乎逛遍了大半个沛水城。一路上却光听叶正俞在疑惑哪些哪些建筑以前没有,感叹沛水变化之大。
弄得好像他对这个城市比罗南还要陌生似的。
“这里倒是还在。”
叶正俞却是没有理会罗南,自顾自抚弄着身旁的新竹,一头钻进了竹林里。
天色已经开始变暗了,但叶正俞却还沉浸在寻找现在的沛水和他记忆里的沛水有哪些变化这件事情上,丝毫没有想要带罗南去吃东西的打算。
罗南走了大半天,实在是饿得不行了。
“要不我们先去找点东西吃?”他问。
“急什么,待会儿再去吃东西。”叶正俞没理他。
“以前这里种的并不是竹子,而是山茶花。
那时候,临近几坊全是这‘豫园’的地界,满满当当种了好大一片山茶。每年山茶花开的时候,这里便成了好一片山茶花的海洋。”
叶正俞在这竹林里步伐缓慢地走动,眼睛提溜转着四处打量,那眼里看到的,是许多年之前的情景。
罗南觉得,自己还是不要打扰叶正俞伤古怀今的好。他在记忆中找寻着这周围都有哪些建筑,然后比对了一下临近几坊加起来有多大。
“你到底把我带到了个什么地方?是叫‘豫园’是吗?这地方是干什么的?”
“届时这山茶花园里红白交映,好不喜人。蝉兄,你知道这山茶花都有哪几个品种吗?”
叶正俞没有回答罗南的问题,反而倒过来问到。
“......不知道,对此不甚了解。还有......你可以叫我林蝉。”
叶正俞老是蝉兄蝉兄的叫,听起来怪别扭的,罗南宁愿他就自己林兄或者直呼林蝉。
“山茶花大多是红色或白色的,像那‘六角大红’和‘鹤顶红’,就是红色的,白的有‘十八学士’;
另外还有些色泽偏粉的,看起来粉嫩无毛,很是娇艳诱人;
再有就是金色的茶花,那是茶花里面非常稀有的品种......让我想想......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大概是在那初冬时节开花。”
叶正俞转过头看着罗南,眯着眼睛笑了起来。那脸上满是安逸幸福的笑容。据说人们在想起很久以前的趣事时,脸上常会浮现这样的表情。
罗南没见过这样的笑容,他对此很是好奇。
“我曾有幸见过几次金茶花,那真的很美。可惜了,这里不再种茶花了,以前我很喜欢跑这里来的。”
“不会吧?专门跑过来看花?”罗南问到。
他对此感到不可思议。许是因为他自己没有见过,又或许那山茶花真有这般魅力。
“不,也来看戏。那时候有一个我很喜欢的戏子,他经常跑来这里唱戏。”
罗南听过别人唱大戏,但同样了解得不多。
“你很喜欢的戏子?是这十里八乡很有名气那种吗?”
“不,不是。”叶正俞又对着罗南笑了笑“他并不出名,只是唱些配角帮腔罢了。不过我倒是很喜欢看他上台,哪怕他只能上去一会儿。”
“所以......这豫园......是个唱戏的地方?”
“对。我们进去看看吧。”
叶正俞领罗南走出竹林,进入到那高挂着‘豫园’两字牌匾的大院里面。
入门望去,里面是一露天大院。溪水从一旁石山上流下,蜿蜒汇入外边竹林,将戏台与台下观众隔了开来,模样颇为雅致。
“里面倒是没变,和小时候一样。”
叶正俞拉着罗南入座,在大院边角处等着有人上台表演。
演出虽还未开始,但已有不少人入座。大院里头熙熙攘攘,满是人们问好请安与闲聊的声音。
在罗南快要闲不住开口问叶正俞要不要先去吃点东西的时候,忽然一阵“匡才匡才匡才”的声音传来。一个身着大衣脸化浓妆的人从戏台旁边走来,步调急促且频繁。
开场锣鼓敲罢,一出好戏登场。
看着看着,罗南本想问问叶正俞这出戏叫作什么。但转头望去却发现他紧紧盯着台上,神情专注地稍显异常。
行吧,看这样子是问不出来什么了。
罗南挠了挠头。在他看来,这叶正俞心里有一大堆的事。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是刨根问底开导正俞兄呢?还是避开不谈?
他觉得是应该要开导的,如果自己真的想和叶正俞做朋友的话。
但他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导,他自己还一大堆问题呢。
罗南无奈不再去想,权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他侧耳偷听,具那隔壁桌的人介绍,这出戏唱的是好多年前沛水的一件大事。
说那天,天干气躁,秋风萧瑟,七路皇子齐聚卜连山下,设计谋害当朝太子于死地。燕太子神武,以一己之力,战敌众数,将战局延误了许久,硬是拖到援军到来。
直到此时,人们才发现,太子竟然与当时世人看来他最大的竞争对手私交甚好。
一场大战在所难免。
在那场风波中燕国皇室当时新生代的年轻俊才死伤众多,导致了那之后燕国国力大跌,花了好长时间才平复回来。
像这样有趣的故事,罗南本是顶感兴趣的。但他无意中发生的一件事,却让他没兴致再继续听下去。
他瞥见大院门外进来了一个人。那人华服玉簪,两女仆跟在身后侍候着,一看就是娇生惯养的公子哥。
此人进来之后,径直朝二楼最中心那处桌椅走去。他一脚踹开原本坐在上面的人,大声吆喝着叫人来给他换一套干净的桌椅。
那处是豫园内看戏的最佳位置,原本并无太多限制,谁坐都可以,只要你来得早,那便是你的座位。但此人竟蛮不讲理地将原本坐在上面的人踹开,硬夺去别人的位置。甚至还要嫌弃别人坐过的桌椅。
真是好不做作。
自从此人进来之后,整个大院的气氛都变得有点奇怪。人们不再为了戏曲叫好拍掌,也不再讨论这出戏讲述的事件和当年的真实事件到底有几分相似。
大家交谈都变得小心谨慎,要说话也是贴到同行之人耳朵上说话,或者干脆不说话。
那个公子哥坐在二楼那个位置上,罗南这里恰好看不到他——中间的一道木栏杆挡住了罗南视线。
罗南只能看到一旁的女仆依偎在公子哥身上,献媚地递着水果。
“唉,唉。”他用手肘捅了捅叶正俞“你知道那是谁吗?”
“你也觉得像?”
叶正俞却没头没脑地问了罗南这样一句话,前言后语根本搭不着调。
“像?像啥?”
罗南眨了眨眼。
“太像了......真的太像了......”
叶正俞好似白日梦游般,盯着戏台上面啧啧感叹。
“......”
罗南看着叶正俞,心情很是复杂。他在想如果自己找个正常点的人交朋友,是不是就不用这么累了。
忽然,罗南注意到前面座位的人拿了个什么东西给端茶水的伙计,然后伙计把那东西递到二楼那个公子哥的手里。
罗南清楚地记得,前面座位的人就是那个自己跟踪刘能时见到的关铭。
“我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他竟然还在这里......”
一旁叶正俞继续说着罗南听不懂的话。
“嗯嗯嗯......”
罗南草草敷衍,坐在角落里默默观地察着整个大院。
他发现,自从二楼的那个公子哥来了之后,大院里鬼头鬼脑的人变得多了起来。他们装作正常的看戏,实则都通过端茶水的伙计与二楼的公子哥保持着某种联系。
感觉就像‘豫园’这个看戏的大院里,正在进行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再仔细观察所有人的服饰,罗南发现现在坐在豫园里面的不少人,虽穿着布衣,但却一脸不习惯的样子。
看着看着,罗南又在那些正在听戏的‘闲杂人等’里面发现了一个熟面孔——就是那日在酒楼里羞辱他和李显的老者!跟在那个李渔身后的那个!
罗南马上转过头来,盯着戏台上面。他强压着心里的疑惑,强迫自己不要表现得太过在意戏角之外的任何人。
直觉告诉罗南,若是被卷进去了,会有大麻烦。
“他已经能自己上台唱戏了啊......挺好的,终于不是配角了。”
“嗯嗯......啊?”恰逢叶正俞又在感叹人生了,罗南赶紧接住话题往下聊“你是说台上那个就是你小时候很喜欢看的那个戏子?”
“是他,我不会认错的。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在这里唱戏。”
罗南看了看台上那正大笑着退场的戏曲演员,又看了看叶正俞。
“你们俩是朋友吗?要不去跟他打个招呼?”
罗南现在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大院。他已经认出来了,大院里其中几个与二楼公子哥私密交接的人,是燕国的朝廷里高官,李显之前曾经让他特别注意这几个人。
这样想来,二楼公子哥的身份,罗南也稍微有点眉目了。如果说那公子哥是燕国人,那么能让这么多高官乔装密会,且身旁时常跟着两个貌美女仆的公子哥,大概就是那户部尚书张恒的儿子张浩了。
罗南在心里求爷爷告奶奶,祈祷叶正俞不要忽然做出什么奇怪的事。在这个节骨眼上,让这么多大人物注意到他们两个可不是什么好事。
“那......不好吧?”叶正俞犹豫了一下。
“有什么不好的?就打个招呼而已。”
“我们并不是朋友,他大概不认识我吧。”
罗南从叶正俞眼里看到了一丝落寞。
直到那戏子退到台后去了,叶正俞才不得不挪开一直停留在戏子身上的目光。
“或许他记得你呢?”罗南说。
叶正俞看着罗南,脸上还是那种回忆往事的笑容,自从他带着罗南在沛水城里瞎逛开始,这样的笑容就一直挂在他脸上没有下来过。
“打招呼就不必了,他眼神闪躲“天色也不早了,我们去吃点东西吧。”
罗南意味深长地盯着叶正俞的眼睛看,叶正俞不敢正视罗南的目光。
他将视线挪到大院门外的街道上,率先起身,一头撞进了茫茫人海之中。
罗南起身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