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位于高原之上,少数民族比较多的县城,或许是因为它位于高原之上吧,它少了城市的喧嚣繁华,更像是桑榆从小生活的那个县城,一样的平静。
爸爸的工作迁到了这个县城的高中,在学校里担任门卫和查宿的宿管。
曾经的桑榆为了爸爸的工作而不敢告诉别人她的爸爸在那所高中上班,开家长会也从来不叫爸爸来。
虽然这个县城像极了以前的故乡,可它留给她的却是童年的阴影,他们的耻笑和辱骂,还有一直都有的绰号。
她也不敢告诉爸爸,只是自己一个人回家哭,直到她长大以后,才慢慢从这个阴影里走了出来。
这一次,她不会是以前的那个桑榆了。
开学第一天就在下雨,妈妈带着她去学校报道。新的班主任姓贺,是一个看上去严厉的女老师,一点也不像温温柔柔的李老师。她戴着眼镜,看见桑榆时用手指推了推眼镜。
“你去六班吧。”她说,“等一下和我一起进去,做一个自我介绍。”
桑榆乖乖的点了点头,送妈妈到校门口,她还有一点不放心,桑榆倒是笑呵呵的,“好啦,你赶紧走吧,我可以的。”
十九岁的桑榆,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的。
“大家好。”模样清秀的女孩子穿着绿色的校服笑眯眯地自我介绍,“我叫桑榆,是取自王勃的《滕王阁序》中的‘北海虽赊,扶摇可接;东隅已逝,桑榆非晚’的桑榆。”
她声音清清透透的,语速不快也不慢,又是一口标准的普通话,班上同学都吃惊的看着她,没有想到新来的转学生竟然是这样好看。
贺老师眼中露出了赞许的目光,难得的夸了一句,“不错,桑榆同学。”她又对班上的同学说道,“桑榆同学是从外地转来的,大家要和她好好相处,听到了吗?”
底下齐齐的用方言说着“听到了”,贺老师点点头,“行,桑榆,你去坐到第一排吧,我们开始上课。”
第一天上课的感觉还不赖,班上的同学对她不算特别热情,但也不冷淡。再加上现在的她虽然个子还是不高,但人长得瘦,看上去就只是娇小,应该和“矮冬瓜”再搭不上边了吧?
事实证明是她想多了,当几天后她被人说不会说方言的时候,她都懵了懵。
这……这不是为难她吗?她一个考了一年普通话证的人,哪里还知道这方言怎么说啊?
她还是自顾自的说普通话,和班上同学关系不近不远,那些因为她而起的绰号没多久又慢慢消了下去。
当她期中考试考了班上第一名的时候班上同学对她的态度明显有了变化,再没有人说她怎么样怎么样,老师们提起她也都是笑着说是个好面子。
上一辈子的那些谩骂,不屑好像是她从来没有经历过一样,也没有人再说她说普通话有多怪,反而贺老师还以她为举例让大家也开始说普通话。
班上三三两两的人偶尔会跑来找她聊天或者让她纠正自己的发音,桑榆也不记仇,还是会态度很好的给大家讲解。
她猛的发现原来那些黑暗的经历并不能只怪他们,和她的糟糕也有关系。当她优秀了以后再没有人拿着她的缺点说事,就算她依旧满身缺点,上课还是发呆,偶尔会打瞌睡睡着,别人也只是看到她的光芒而忽视她的不足,说起来都是她的好。
原来一个人发光的时候,全世界真的都是温暖的。
只是这个道理如今的桑榆才明白。她努力让自己更优秀一点,周末报了舞蹈和书法的补习班,从不会一点一点开始练起,长久下来总算也是小有所成。
他们班上有一个叫周深的男生,个子比他们都高,几乎都有一米八了,长得也很英俊,书法写的特别好。
桑榆记得他是因为这个男生确实很优秀,是她长大以后记住名字的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之一。
桑榆正在看自己被作为展览摆到学校操场上的书法作品时,他突然站到了她身后。
“你的这个字……练的行书?”他突然出声,倒是把桑榆吓了一跳。她转过身却只看见男生的腰间,桑榆一脸懵逼的抬起头。
男生个子太高了,几乎把光都遮住了,桑榆一米四五的小身板才到他腰间,就算抬起头踮起脚也还是只能看见人家的下巴。
“咦?”
周深似乎也没想到她这么矮,很是无语的看着她,砸了咂嘴,把身子弯了下来。
“你这身高有点……啧。”他话说到一半又不说了,转过头,“你这行书写的不错呀,是自学的还是老师教的?”
他喜欢书法,一手正楷写的很漂亮,最近打算要学行书,可家里长辈都让他先好好学习。
别看他个子高,也不过是才十二岁,就是发育的太早了些,整个年级都再找不到比他还高的男生了,他和他们说话都得低着头,以至于他一般都不怎么和人说话,看上去高冷的不得了。
桑榆歪了歪脖子,干脆站到一边的小板凳上,总算不用仰望九十度看他了,脖子都舒服了不少。
“我报了少年班,自学……我才没有那个能力呢。”她看了眼一脸兴致勃勃的周深,想起来他好像是对书法情有独钟。“你的正楷也很好看啊,我就是学学的,没你的好看。”
她也只是谦虚一下,本来还以为周深好歹会客套一下,没想到他很不客气的一点头,“那是自然,我练正楷的时候你可能还没出生呢……不过你这个字,要是用来写信那就好极了,又工整又秀气。”
他提到信,桑榆猛的想起来苏安给她的那封信。她顿时脸都绿了,这才想起来因为转学过来以后忙着学习又忙着学舞蹈学书法,竟然忘了苏安给她的那封信,没回电话就算了,看都没看一眼。
桑榆晚上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把信找出来翻来看。
苏安作业本上的字一直都是龙飞凤舞,连他自己都认不出那是个什么字,这封信倒是写的人模人样。
一张纸乱七八糟的写满了字,写错的字也不用修正液,顺手一画了事。桑榆逐字逐句看了下去,脸上的笑容慢慢僵硬了。
前面写的都还正常,发发牢骚,表达表达自己对桑榆在新学校的“美好祝愿”,又说自己一定会好好学习,到时候大家上同一所高中。桑榆欣慰的笑容在看到最后两行的时候绷不住了。
他继续用龙飞凤舞的字体写着:“小鱼儿,我听说喜欢的人就要在一起,我想了想,我挺喜欢你的,你要是也这么觉得,你就给我打电话,我一定会接的。”
底下写着一串电话号码。
桑榆哀嚎一声,捏着信躺到了床上。这这这……好不容易处成了好兄弟,他好像又脱轨了呀?!
好兄弟给自己表白,如何婉拒?在线等,还挺急!
桑榆纠结了一晚上,想了想还是把电话打了过去。
对面接的很快。
“喂?苏安?”她犹犹豫豫的问了句。
苏安声音中气十足,“是你小爷我,怎么?你还活着啊?我以为你早就再世轮回为畜生了。”他还是那么毒舌,也没一句好话,桑榆努力安慰自己,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淡定。
“哎呀,我们安安小少爷还活着我怎么敢死,你可真是说笑话。”他们两个人毫不留情的互怼了半天,一点离开以后的陌生感都没有。
苏安给她讲了讲梁晨和娜娜的近况,又说他们还挺想念她的。桑榆也给他讲了讲自己的新学校新同学,讲到他们给自己开玩笑起绰号的时候苏安在对面嘿了一声,“一群狗蛋玩意儿,要是小爷在,就怼的让他们知道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桑榆咯咯咯的笑,“你牛逼你牛逼,我们安安小少爷最棒了。”
她说完这句话对面倒是安静了下来,半天才想起苏安有点不好意思的,羞涩的语气来,“小鱼儿,你……看了我的信了,然后你……”
桑榆心里咯噔一下,没想到绕了半天还是绕回了这个话题。
她搓着手呵呵的笑了半天,“你说这,你瞅瞅,我挺忙的,然后咱们又快六年级了,再说我们才九岁,多小啊,这年龄可不得好好学习嘛,对吧……嘿嘿。”
她几乎都要挂电话了,对面又是一阵安静,苏安轻轻的叹了口气,“……你说得对。”
桑榆一颗心总算是放回肚子里了。
“不过……”苏安猛的提高声音,吓得她一哆嗦,“你干嘛?”
苏安在对面“嘿嘿”的笑着,声音倒是挺甜美,不过说的话就没多好听了,“你要是让我知道在那边不好好学习,你就可以不用回来了,我们五人行彻底丢弃你。”
“别呀,”桑榆笑着,“你不要我还有梁晨哥哥呢,怕你啊。”
他们之间好像什么隔阂也不存在,嬉嬉笑笑的聊着,就像是他们在一起的时候,
可还是有什么在悄然变化,像苏安会突然安静,然后又笑着说话,桑榆不知道为什么,她也不敢问。
就算是十九岁的桑榆又怎样,她还是对离别这件事情束手无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