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志平不服气啊,这世间难道就没真相吗?他笃信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真相总会大白于天下的!只是是什么时候,一年,还是两年,他说不准。事情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还有多少人记得那段往事,又有多少人会对那段历史感兴趣呢?
只是,年轻的范志平仍然对任何事物都抱着单纯而美好的理解,“人性本善,彼此信任”仍是他生存的信条,以致于在遇到问题和困难时,他总会自然地认为不会出现最坏的结果,他的想法现在看起来是幼稚了一些,但不可否认,这其实是很实用的理念,至少让人在困境中能看到希望,如果他能够拥有坚强的意志,那么即便现实一次又一次地将他击倒,他也会顽强地站起来。
范志平认真地看着叔叔,“叔叔,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当这件事没发生过,我要还我爸清白,你帮我好吗?”范志平叔叔叹了口气,“叔叔知道你是个孝顺孩子,你爸在天有灵也会含笑的,只是这希望太渺茫了!”“那我也得去试试,如果不弄清楚事情的真相,还我爸一个清白,别人还会继续诋毁我爸,我这一辈子也抬不起头来做人!”范志平态度坚定。
也许范志平更应该博得妻子的支持,毕竟和自己厮守一生的人如果不支持自己,那将是个巨大的打击,只是他太高估和妻子之间的感情了。
那个凡事都要争第一的女人,怎么可能让这种污点落在自己的身上呢?在得知死去的公爹竟然是汉奸,她第一时间就回家和范志平大吵了一顿,指责范志平欺骗了她,欺骗了组织,明明是汉奸的儿子却还要冒充抗日英雄的后人,骗了她的感情,毁了她的前途。
范志平第一次觉得这世界和自己想得不一样,原本在自己面前温柔贤淑的妻子,怎么可能用那么恶毒的语言攻击自己,他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歇斯底里的妻子,那挥动的手指尖已经触碰到他的鼻子,说话时喷出的口水也已经飞溅到他的脸上,他就这样愣愣地看着,没有反应,直到妻子发泄完了,气喘吁吁地坐在床上瞪视着自己。他才慢慢地回过神来,强压住心中的失望,努力平静地把叔叔对他讲的话说给妻子听。
可他的妻子怎么会被这样的故事说服呢,没等他说完,就直接打断了,“你怎么证明这是真的,拿出证据来,你没有吧!你还在编故事骗我,你就是不老实,就是投机分子,你们家是不是还干过别的坏事!”范志平再也无法平静,抢白道,“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没有骗你,这些都是我叔叔亲身经历的,亲眼看到的!你要相信我,我一定会找到证据的!”
一直在外间屋侧耳倾听的范志平叔叔,这时急忙迈着瘸腿走进屋里,“侄儿媳妇,志平说得没错啊,他爸不是汉奸,你要相信我们!”范志平妻子已经丧失了理智,与其说她在乎范志平欺骗了她,还不如说她更在乎这件事对她前途的影响,她无法容忍自己和家庭里任何人身上有污点,即便是这污点只是猜测或者很有可能会被清除。
“我相信有什么用,别人会信吗?这都二十几年了,你让组织怎么查证?离婚,离婚,我要跟你离婚!”说完,范志平的妻子直接就跑出房门。范志平被这句话震惊地说不出话来,这样就可以离婚了,不会这么严重吧?难道我们之间的感情就这么脆弱吗?
范志平叔叔抬腿就去追,可他一瘸子又怎么能追上啊?折返回来时,范志平仍呆坐在床上,范志平叔叔劝道:“你媳妇只是说气话,她应该是回娘家了,你去和她爸妈好好说说,要是他们不信,我就去和他们说!你快去吧!”范志平点了点头,神不守舍地出了门。
他岳父母也很矛盾,女儿回来哭着把情况一说,他们就产生了分歧,岳母不愿意女儿结婚没多久就离婚,虽然还没过生孩子,但毕竟是离过婚的,名声不好听,再想找个对象就难了。可岳父却不这么想,离婚是有些丢人,但分和什么比,如果沾染上汉奸的家庭,那这问题可就严重了,自己女儿的前途就不保了,什么奖励、评优,什么升职、提干就没机会了,如果以后有了孩子,也会对孩子的未来产生很坏的影响,从长远角度来讲,离婚是最好的选择。
可想而知,范志平去岳父母家里会有什么结果,尽管岳母是将信将疑,似乎拿不定主意,但岳父的态度却很坚决,“即便你说的是真的,又怎么能证明?你没有证据,一切都是空,你去找证据,那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什么时候组织才能给平反,是一个月、还是二个月,你拿不准吧?难道我女儿就这么守着,你不想进步,她还要进步呢?你就这么忍心,你就这么自私?按理说我们应该去告你,你编造谎言欺骗组织,但你们毕竟夫妻一场,我们也不想做得太绝,你们俩还是好聚好散吧!”
范志平不知道怎么回的家,叔叔不用问也知道结果肯定不好,急忙又跑去了亲家家,可是亲家对混过帮会的人更没有好脸色,结果没有改变。
离婚手续比结婚的好办很多,半天之内范志平就从已婚变为离异,这一切就像做梦一样,范志平已经分不清现实和梦境的界限。回到家后就蒙头睡觉,他想以睡觉的方式来麻痹自己,让自己不去想现实的烦恼。也许,有人用喝酒方式,但那是自暴自弃,是放弃希望,是对现实的失望,但范志平却不是放弃,而是还抱有一丝希望,他希望当他醒来,依然能看到温柔贤淑的妻子,依然能听到旁人称赞父亲抗日的英雄事迹。只是他失望了,每次醒来枕边都是空空如也,只能看到叔叔那忧心忡忡的眼神。就这样一连五天,他终于放弃了自欺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