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过年晚,刚过了初八就已经到了二月底。天气开始转暖,河面上出现了有如刀锋的裂纹,渐渐地这些裂纹绽开,从手指粗细变为手臂宽度。
而冰面下,清凉的河水也开始逐渐填满裂缝,如果这样的气温再保持几天,河面上的冰块便会摆脱周围的束缚,自由地飘在河面上形成大大小小的冰凌了。不过,这也不打紧,这新河村的小河不宽也不深,流速也不快,不会对几块高出水面的石头形成威胁的。
男人们身上的棉袄已经不用系扣子,他们开始敞着怀蹲在大树下享受温和的阳光。而女人们却依旧裹着头巾,东家串西家逛地纳着鞋底。
春天来到之前总要做足前戏,让大家翘首以盼,一年之际在于春,有这样的排场想来人们也能理解。
林峰从汪老四家里出来,想着汪老四清瘦的长脸,他就有种被人惦记上的感觉。他一直对汪老四有所顾忌,这倒不是汪老四会利用医术害人,恰恰相反,汪老四自从自学医术行医以来还真没有发生什么医疗事故。
林峰倒也没有什么门弟之见,不过这种忌惮的感觉总是挥之不去。林峰也想不明白,也许是汪老四吊垂着的眼眉和矫揉造作的山羊胡造成的吧。
看着手里的黝黑石头,林峰怀疑自己被人骗了。汪老四信誓旦旦地说,他这一块是鲁砚,虽不及端砚等来得珍贵,但也算是难得一见的好砚。
林峰对砚不懂,不过汪老四既然说了,他也只能相信。自从那日回来他就在村里、镇里找了个遍,毕竟这里对于中原文化来讲实属偏僻和蛮荒,你要是找些牛羊、牧草,甚至是胡杨林的古树,都极容易的,可这儿笔墨纸砚属实是难找。
想来也只有从京师要地迁徙过来的汪神医才有可能保存,手中的这块砚据说是汪老四日常使用的,现代人有钢笔、圆珠笔不用,却只用毛笔,倒真有些另类,偏偏毛笔沾墨却在粗纹糙纸上书写,真是暴敛天物了。
林峰是用五千块钱换回来的,想着汪老四接钱时的表现,总让林峰觉得上当了,但又一想,无非就是买贵了而已。
肖宏那边儿一无所获,如果眼前的砚台不买,他们可就是两手空空地去见人啦!林峰别无选择。
林峰来到镇上肖宏的店里,肖宏正忙着卸货,两车的水泥正由四五个工人往库里卸。
林峰有种熟悉的感觉,想想自己两年前也在这儿扛着水泥袋,一袋多少钱来着?“肖哥,王强两口子现在在哪儿呢?今天回到这儿,还真有些想他们。”
肖宏笑了,“还在广东打工呢,今年没回来,听说混得还不错,去年秋收时,两口子回来过,人也富泰了不少。”
“看着他们扛,我还真想再试试!”说着,林峰便准备脱棉袄开始干活。肖宏马上拦着,“你别瞎闹,咱们一会儿就去省城了,怎么你想顶着一身灰去见李总啊?”肖宏的批评中带着戏谑。
林峰想想也便做罢了,还是正事儿要紧。肖宏安顿完,两人便开车出了镇子,他们并没有穿越市区,那样会多走三十公里,他们选择走捷径,直接从镇上到省城,这样可以在三个多小时到省城。虽然路多是县道,不是很宽,便好孬车少,不会堵车。
路上的积雪已经不见,露出了黑色或灰色的路面,汽车收音机的音乐时断时续,噪声中隐约还能分辨出美丽的歌声。
远远近近的土地和山脉都是灰色的,树是极少见的,即便是有,也全是干枯的枝条。在这样的环境下开车是很容易累的,肖宏已经连续打了几个哈欠。
林峰的驾照还没考下来,他没办法替换肖宏,“肖哥,咱们休息一会儿吧?”肖宏看看表,“还有一个小时天黑,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还是快点找个地方再休息吧!”肖宏这么说了,林峰也只好同意。
远处山巅处,太阳放出耀眼的黄光,山顶矗立的信号发射台被镀了一层金光,如佛面般圣洁。
路的前方是一个长长的上坡,肖宏抵住油门快速向坡上冲去,汽车咆哮着如一头蛮牛,林峰却没来由地一阵心悸,突然他大喝一声“减速、刹车”。
肖宏的头脑还没来得及分辨,脚已经重重踏在刹车踏板上,汽车突然向后产生巨大的牵扯力,肖宏和林峰猛地向前俯身,汽车快速爬上长坡。
而在长坡的末端却是个大于九十度的转弯,肖宏一惊,却来不及多想,猛地一打方向,汽车像一只野牛,笨拙地转动着身体,车辆前部已经转过来,而尾部却向路基下甩去,就在汽车后轮滑出路面时,却又被前轮生生地拽了回来,这辆汽车像是经历了残酷的考验,缓缓地斜停在路的中央。
这一翻操作都是肖宏的本能反应,他做完这些也像是虚脱一样,疲惫地瘫坐在驾驶位上。
林峰也被吓得够呛,如果不是刚才没来由地心悸,此刻的他们俩便会随着这辆车冲下路基。
而路基下面便是河滩,虽然没有水,但却分布着大大小小的石头,汽车要是冲下去,肯定会被撞得细碎,而自己和肖宏难免断腿断脚,甚至是一命呜呼。
想到这儿,冷汗顺着两人的两颊大滴大滴落在衣服上。肖宏颤抖着抽出一支烟,“肖哥,给我也来一支吧!”林峰感觉这声音已经不是自己的,两个人颤抖地吸完一支烟,平缓了些精神。
“林峰,你怎么知道这坡上是转弯啊?”肖宏的手指仍在颤抖,“不知道,上坡的时候突然就想着要你刹车了。”林峰感觉这世界有许多难以解释的事。
日落如期而至,山顶黛青色的天空层层叠嶂,巍巍壮观。
肖宏有些后悔走得太晚,这里距离市里也有些路程,而离省城反而还近一些。折返肯定不现实,留在原地,夜里零下十几度的气温即便冻不死,也会让人生病。
而车里的汽油也支撑不到天亮,况且即便到了天亮也得有足够的汽油赶到下一个加油站。
要是摸黑往前走呢,肖宏和林峰犹豫着,“看来,我们得走夜路啦!慢慢往前开,如果能找个村子,就可以住一宿,即便遇到个过路的司机,也可以问问路。”林峰想来想去,只有这个办法可行。
肖宏想了想,下车抓起一把背阴地的积雪,也不管上面的灰尘胡乱地抹在脸上,然后,重新坐上驾驶位发动汽车,打开灯光向前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