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村里,年夜饭可不单指除夕日的晚饭,人们为了让全年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餐更加隆重,将年夜饭提前到下午,与中午饭合并在一起吃,我看其实更多的是基于省钱的考虑。
往往这一天,家庭成员也会从全国各地返回,聚在父母长辈身边,圆圆满满地围在一桌,互相送着祝福。
这一天,家里的孩子们无疑是最快乐的,不光有各种喜欢,平常又吃不到的美食,更有金额不等,让人欣喜的压岁钱。
村里人的光景各有不同,但无一例外地都会在今天做上几道硬菜让大人小孩解解馋,猪、牛、羊、鸡肯定是不可缺少的。
而凉菜摆上桌时,男人们便早早坐上了主位,纷纷打开散装、瓶装的白酒,一边吆喝着“喝不喝倒上”的劝酒词将各自的酒杯倒满,可最后只要酒杯倒满的也没有不喝的。
林峰送完许宁回到家时,炕桌已经摆好,赵玉芬围着围裙抄菜,林远军在旁边忙前忙后地打着下手。
林洋是家里的闲人,赵玉芬没有让他干活儿,放任他在屋里屋外跑来跑去。
年三十这天一早起,村里的鞭炮声便没有断过,林洋自然也不肯甘于人后,把林远军买来的鞭炮拆散,拿着香一个个地放,不时还回到屋里抓几颗花生米放在嘴里。
林峰进屋洗了手,“妈,我干点儿啥?”赵玉芬挥着锅铲,“把蒸锅里的扒肉条翻到盘子里!”“好哩!”林峰欢快地揭开锅盖,一股儿浓郁的肉香飘散出来,他伸手就准备抓一条,赵玉芬的手便拍了过来,笑骂道:“一会儿再吃!”
林峰咽了咽口水,拿出个盘子扣在盆扒肉条的碗上,缓缓地将碗和盘子提起来,“拿布…烫着!”赵玉芬不无担心地说。林峰却满不在乎,“没事儿,我手凉!”说着,两手一翻,碗里的肉已经翻在盘子里,并没有洒出一滴汤水,将碗拿开,一片片肥瘦均匀的肉片便整齐地码放在盘子里,林峰又在上面撒了点儿香菜,便吆喝着:“上桌喽,香喷喷的扒肉条一盘!”将菜摆在炕桌上。
赵玉芬的手脚很麻利,不一会儿,一桌子菜便齐了,小小的炕桌已经被占满。林峰把散开的鞭炮拿到院子里,“小洋,放炮吃饭!”
林洋答应一声接过鞭炮摆在院子里,弓着腰小心翼翼地点着引信,撒腿就跑。一阵喜庆的鞭炮声在院子里响起,紧接着是一股蓝色的轻烟慢慢地升腾在空中。
而此时,远远近近的,村子里仍持续响起鞭炮声,春节便自此开始了。林峰、林洋进屋脱了衣服上炕,一家四口围着炕桌。
“远军哥,你说两句!”赵玉芬摘下围裙冲林远军说。林远军笑了笑,“今天过年啦!我就说上两句,时间过得挺快,小峰上大学都已经第二年了,在云阳那边儿也稳定下来,学是上了,活儿也没少干,公司也开了,挣了些钱,但这些,我们做父母的不看重,只要你有出息,走正路,我们就高兴,只是许家姑娘地事儿始终让我不安心,我知道这事儿我们也帮不上忙,我只说你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也对得起许宁就行。”
赵玉芬打断林远军,“孩儿他爹,大过年的别说丧气话!”林远军笑了,“小洋的学习成绩也不错,期末班里考了第二,好,争气,要继续保持!”说完,林远军看了赵玉芬一眼,“今年回了一趟老家,也算是认祖归宗了,咱们不指望老家帮衬什么,咱们自己这些年过得也不赖,说不定,今后老家有什么事儿,咱们还能帮忙呢!”
听到这话儿,林峰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老家的人各有各的心思,虽说父亲是他们的亲弟弟,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只凭着几天的相处,就能找回当年做兄弟的感觉啦?林峰有些怀疑,不过从父亲的话语中,林峰还是能感觉到父亲还是期望融入那个大家庭的。
林远军继续说:“小峰,你妈的身体不好,小洋还在上学,如果我再走了,你妈一个人家里地里实在是忙不开。原本我是想等广东工地开了,再去挣几个月钱,可是现在条件不允许了,这样,我就只能留在家里种地。可这儿一种地,就没法再给你都和学费和生活费啦!”
“爸,学费和生活费家里就不用管了,我能挣出来,开学之后,我还准备寄钱给家里呢!”林峰现在有了挣钱的渠道,学费和生活费对于他来讲已经够不成困难了。
林远军却又严肃起来,“家里不需要你的钱,你照顾好自己就行。我跟你说,挣钱要适可而止,千万不能耽误学习。”
林峰赶忙点头,赵玉芬护子心切,开始数落起林远军,“让你说两句,你乌拉乌拉说了这么多,说完没,菜都凉了。”林远军无奈地看了一赵玉芬,“吃饭、吃饭!”。
这顿饭在欢快的气氛下进行,林峰和林洋不喝酒,赵玉芬陪着林远军喝了几杯,她的脸上泛起了红晕。
等饭吃完,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林远军把一根木柴塞进炉堂里,良久便打开炉门用火钳子夹了出来,只见那木柴燃着明亮的火焰,“林峰,今年的旺火你点儿!”
“我点?”林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已经十八了,我在你这个年纪都已经顶门立户了。”说着,林远军把火钳子递到林峰手上。林峰明白父亲的意思,这是他对自己的认可,是林家可以薪火相传的象征。
林峰来到院里,身后是林远军,屋门口则站着赵玉芬和林洋。林峰把木柴放在煤塔底部的干草和碎木块上,霎时火焰便腾起,煤塔被点燃。
林峰默默地矗立在原地,傻傻地看着煤塔,一个男孩成长为男人的过程似乎只是一刹那。
林远军上前拍拍林峰的肩膀,“转塔吧!”说着,林家的四个人便排成一行围着煤塔顺时针转了四圈,又逆时针转了三圈。转塔仪式结束,林家四人齐上手开始包饺子,他们要在去二愣子家前把饺子包出来,等晚上回来时煮着吃。
那为什么要去二愣子家呢?自然不是因为睡不下,而是为了去他家看春节联欢晚会。虽然林峰家光景不如二愣子家,但买个电视还是能支付得起的,只不过林远军认为没必要,一年只看一次,儿子们要学习,平时也不可能让他们看。所以,去邻居家蹭电视看是林家过年的独有流程。
林远军把屋里和院里的灯都打开,村里过年,灯是不能关的。他们关了院门,说说笑笑赶到二愣子家。
二愣子家里有一台日本索尼的12寸黑白电视,此时在电视机前已经坐了十来个人,都是来蹭电视看的,不大的堂屋被挤得满满的。此时,春节联欢晚会还没开始,四五个男人们凑在一堆对着旱烟袋。
而女人们却唧唧喳喳凑在一起拉着家常,不时还发出一阵哄笑。村里的婆姨似乎只有一个性格,无论没出阁前是文静端庄,还是小鸟依人,只要是嫁了人都变成了粗声大嗓的“泼辣子”,而村里男人直接叫她们为“二老板”,至于为什么叫?没人能说得清,不过老板就是老板,在家里可是当得了家的。
小孩子们从不顾忌周围的情况,嬉笑着聚在一起比着压岁钱,用脏兮兮的小手从兜里拿出糖来炫耀,不时有孩子被比了下去,心有不甘地哭着找父母,而村里当爹妈的大概率会训斥孩子,“哭什么哭,咱家的糖比他家的好,你别听他吹牛,把他的糖抢过来尝尝,不就知道好吃不好吃了吗?别听他瞎咋呼,和他爹一样。”说完,自家孩子便像是领了圣旨,又斗志昂扬地混入孩子堆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