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轩的母亲还没有来得及捉奸在床,还没来得及浩浩荡荡打响她的离婚战,李盛全就死了。
据说他是在小区门口的垃圾处理站,被夜班的垃圾车司机挤到巨型垃圾处理机下面,连人带车一起被碾成了肉饼。醉酒的司机逃逸。尸体直到早晨才被扫马路的环卫工人发现。
警察来之前,上班上学的人一时把马路围了个水泄不通。小区的妇女们亢奋得传递着这爆炸性的消息,眉飞色舞,吐沫横飞,正还想说些什么,又在瞥见几个埋伏在周围偷听的孩子时瞬间噤声......
言一那天并没有看到李盛全的出事现场。周五那天她恰好生病发烧,言从林请了假在家照顾她。言从林也是后来买菜时才知道李子轩的爸爸死了,震惊过后是长长的一声叹息。
后来李子轩家来了很多很多吊丧的人。一层楼之下的言伊发烧发的也是一波一波,反反复复。言从林怕人多事杂,便按照医生的吩咐勒令言伊好好在家里休息不准出门疯。
言伊从午睡中醒来,听见爸爸在隔壁房间如洪的鼾声。她光着脚爬在自家阳台的窗子上,隐隐约约听到有哀乐从四面八方传来。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使人心情不悦的音乐,摇摇头想要摆脱那粘腻声音的缠绕,同时双眼360度无死角扫视小区搜寻李子轩的小身影。
自从那次把李子轩被严严实实从车上颠下来后,李子轩看到言伊时再也不是默然不理,而是拔腿就跑......言伊只能跟自己尴尬一笑,安慰自己毕竟是让李子轩记住了自己,只不过印象有待改善而已。谁叫自己明明拿着骑士的剧本却偏偏演成了恶龙呢......
初夏的阳光还不那么强烈,空气中有一种好闻的万物复苏的味道。言伊抓心挠肺得想下去玩,也许今天李子轩见到自己不会跑了呢?忽然,她看到阳台上一株攀得高高的牵牛花上停了一只蜻蜓!
言一眼睛一亮,慢慢退后,轻手轻脚得搬来一个小板凳,小手一捏,竟然就稳稳捏住了蜻蜓的一翅膀!那蜻蜓竟也生死无惧得一动不动,坦然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言伊一个激灵,一时还不相信自己这么顺利就抓住了这飞起来灵动无比的生物,转瞬就往门口跑去。爸爸还在睡觉,出去一会不会被发现的!她要去找李子轩,把这个蜻蜓进贡给他并和他道一下歉,让他再给她一次机会,这次一定不把他颠下来!
言伊一手握着蜻蜓,一边小心地开门。外面很吵,一群人正从自己家门口缓慢移动,哀乐的声音更大了,言伊怕把爸爸吵醒,赶紧猫腰而出,轻轻把门带上。她看了眼那一群头系着白布的陌生面孔,有人在办丧事?手上的蜻蜓轻动了下,言伊不再多想赶快拨开人群就往楼下窜,穿过人群引来一片责骂“你这小孩子搞什么,乱窜什么!”,“哎呦,挤什么挤啊,哪家小孩啊!”
言伊不管不顾得直往楼下拱,刚刚钻出人群看到一个走在人群最前面的抱着罐子的小小身影,她的衣领就被一只手揪住了。脚下反应不来,言一一下子飞驰了下来,后面的手没揪住她的衣领,言伊摔下了楼梯,一脚踹到了最前面的小人,只见那孩子向前扑去,摔趴在了楼梯转弯口,手里的那个罐子摔得粉碎,罐子里面的可疑的粉末状物质被楼梯口的风一吹,消散如烟......
整个世界都失声了,为什么还有哀乐从墙后传来?言伊看到底下那个艰难翻过身来的小人......随即坠入深深的恐惧中,她看到那男孩胳膊处被陶罐碎片划出了一道可怖的大口子,鲜血直流,流进了地上的白粉里,画出一道鲜红的河流......
李子轩的脸震惊又苍白,言伊下意识想起手里的蜻蜓,拿起一看,在自己摔下来下意识用手撑地的时候,蜻蜓已经被压烂了,在水泥地上留下了一道灰黑的痕迹......
“哇!”言伊听到一个孩子悲怆的哭声,那是她自己的声音吧?可是她从没有这么哭过。胸前生疼,呼吸困难,原来撕心裂肺的这个成语真是毫不夸张,撕裂般疼痛从腹部一直窜到喉口,怎么办,接下来肝肠是不是要断了?会不会死的?“哇啊啊啊啊......”
后面披麻戴孝的人群都震惊了,这一波接一波,哭得比他们这群本职工作者都悲怆,这孩子不是有毛病就来碰瓷的吧......
言伊只是一直嚎哭着,仿佛把这一辈子的悲伤都预支倾倒了出来,她再也听不见清周围的声音,在满脸泪痕中只看到面前的小人被几只手扶起。一道模糊的红色虚晃在眼前,言伊也被人粗鲁得提起来。
她只是一直一直的哭,她的胸腔剧烈起伏,知道妈妈走了的事实后,她也没有掉一滴眼泪,可是现在给李子轩的蜻蜓死了,李子轩因为自己受伤了,李子轩手上的罐子碎了,李子轩再也不可能坐她的车了......她是个坏人,坏到连恶龙都当不上了......
后来,言从林带着言伊被李子轩的亲戚问候了祖宗八代,从他们的咒骂中言伊第一次知道自己还有那么多亲戚......被摔碎的是李子轩父亲的骨灰。
言从林的脊梁骨都快被戳捅了,除了赔罪还赔了李子轩父亲那边亲戚一笔钱,最终才了结此事。李子轩的母亲并没有参与批斗,只是默默靠在椅背上,全程冷漠得盯着墙上一个点失神。
言伊给每个亲戚鞠躬认错,走到刘丽瑗面前时头也不敢抬。美丽又憔悴的女人愣愣的看着面前这个哭成泪人的孩子,轻轻叹息如同落入冰原的雪花,修长的手在言伊肩膀上轻轻一拍,就转身回房了,留一屋子还在聒噪的亲戚们。
言伊感受到肩头温柔的触碰,抬眼只看见刘丽瑗萧索的背影。
李子轩被送到医院缝了5针,言从林负担了全部医疗费用,还去医院看过那孩子一次。言伊则死都不愿去医院见李子轩,只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那天事情发生后,言从林从言伊断断续续哭泣中听到了事情的经过,并没有怪罪女儿,只是把她抱在怀里,轻轻摇着,“言儿是好孩子,言儿是无心的,这事......不能全怪言儿。下楼小心点别这么莽撞了...”
言伊抬头在泪眼中看着爸爸,控制不住得啜泣。
“李子轩再也不会跟我玩了是不是?”言伊把内心最深处的恐惧说给了爸爸听。言从林愣了一下,看看怀中眼睛哭肿的女儿,薄唇下憋说不出的委屈样,轻声说“言儿乖,子轩一定知道你不是故意的,给他点时间,他才没有了爸爸,又发生这种事,一定会伤心很一段时间的......言儿等子轩回来去好好道个歉好不好?”
回答他的只有抽泣。
丧礼过5天后,李子轩出院了,言从林又给李子轩送去了一些水果和牛奶,言伊也是躲在家里不愿意去。这之后,言伊也是一反常态,放学后不在骑着车在小区里晃荡了,那些被她打趴过得熊孩子们传言说她这是在闭关练神功,想到她如果神功练成,熊孩子们哆嗦了一下,想起世上只有妈妈好,妈妈说晚上早点回家......
言伊只是宅在家里,写完作业就在电视机前面,盯着动画又好像在发呆,安静又呆的样子仿佛是被打回炉重造之后剥去了猴头的灵魂......
言从林看在眼里也没有办法,他不是个很善于表达的人,这种时候他也知道自己劝不过女儿,只能让她自己消化,小孩子嘛,烦恼总是像玩具一样一段时间就被淡忘了。
李子轩出院了,他的奶奶在他出院后就自作主张住进了李家,说是帮刘丽瑗带孩子,其实在李父生前,她连一天也不愿意留夜,更没有帮过一点忙。
刘丽瑗知道这个自私贪婪的女人只是想在她儿子死后再在她这儿再捞一笔养老钱。于是,在钢琴的背景声中,楼上的声音从男女火拼变成了一个妇人的持续不断的哭诉,时而尖利时而嚎啕,穿透力还极强,对面楼的邻居们都不胜其烦。
言从林也只得每每这个时候就带言伊去小区里散步,买一只冰棍给女儿,自己拿一瓶啤酒,夏日的傍晚,凉风阵阵,听着两边家家户户细琐声响,女儿这些天微皱的眉头也会展开,舔着冰棍,露出享受的微笑。绕几圈,女儿就累了,停下来要抱着,言父就抱着她继续一圈一圈在小区里走,等着言从林抱着熟睡的女儿上楼时,楼上的哀嚎就差不多结束了,明天又是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