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年的七月。
C市的夏日像往常一样湿热,生活在这里的人早已经习惯。每天下班,街头是这么多年来看惯了的繁华,每个人挟着只可独享的喜怒哀乐,在马路中央的红灯亮起以后,潮水一般漫过斑马线,然后逐渐稀疏。人群,分分合合分分……
三百公里以外的海边,乱石穿空,惊涛拍岸,海浪撞在崖壁脚下的岩石上,卷起雪一般的白色浪花,伴着阵阵雷鸣,千万年以来,生生不息。
这是一座不怎么出名的海岛,岛上除了一小块集中的市镇以外,剩下的都是环岛的渔村,以及岛中几座连绵的山峦。站在崖顶眺望,大陆的方向是无边的浩淼烟波,连接两块土地的,除了日渐淡出人们视野的渡轮,只剩下了一座超过十公里的跨海大桥。车子走在桥上,人从车窗里望出去,前后都是茫茫海洋,一种“这里通向另一个世界”的感觉油然而生。
连手机都没有了信号。初到这里的人,会忘了世间的喧嚣
所以佑佑选择了这里,那个夏天,他长眠于这面海底。
童若洋已经在C市工作了将近一年,即便是一个人住,因为邝诚的存在,她对这座城市多少有了依恋。不过提前一天,邝诚给他发消息说“明天一起去看哥哥吧”的时候,她终于又有了一点睹物思人的凄凉。
今天,是童天佑的生日。
“六年了。”
童天佑大学毕业以后,选择到C市继续深造,他终于直面自己的内心,和邝诚勇敢地站在了一起。短短的几个月,在冬天还没有到来的时候,终于又跌倒在命运的地盘里。巨幅广告牌毫无预兆地砸了下来,正准备要过斑马线的佑佑在邝诚的眼前遇难。抢救失败以后,邝诚遵从佑佑的心愿,将他的骨灰,洒在了这碧海青天之中。
夏日的海风强劲有力,风穿过身后的树林,带起一阵窃窃私语。邝诚和童若洋并肩站在一起,手里的百合在风中晃动着,似乎已经迫不及待。
“有些事情,我想你也应该知道了。”邝诚抚弄着手中那一朵百合,抬起头推了推墨镜。他不知道若洋是否能够接受,视野变暗以后,也许就不会注意到太多的细节。
童天佑并不是童若洋的哥哥,他的生身母亲,是若洋妈妈的妹妹,她的姨母。
姨母喜欢上了一个男人,未婚先孕地生下一个男孩,把自己的家人和老母亲气得半死,于是姨母决定,和那个男人远走高飞,不幸在路上出了车祸,幸存者只剩下司机和那个孩子。知道消息的家里人说孩子无辜,正好若洋的妈妈结婚几年都没有怀孕,于是那个孩子有了一个家,养父给他取名叫童天佑,希望他能得到上天的庇佑,平平安安地长大。只是……
“只是我哥他命途多舛,最终没能逃出命运的轮回。我的姨妈是这样,他也是这样。”
童若洋并没有情绪崩溃的表现,从小时候爸爸妈妈和外公家里人的闲言碎语里,她也隐隐约约感觉到哥哥和自己不一样。只是没想到这些小说一样的情节,在现实中也比比皆是。既然这样,自己又何必为此感到不平或者是悲痛?
脚下的海面依旧波涛起伏,童若洋和邝诚将手伸出岸边的围栏,两朵百合花坠入翻滚的海浪之中,看不到踪迹。
“哥,生日快乐。”
“佑佑,生日快乐。”
海平面上的太阳渐渐落到了最低,晚云如焰,邝诚和童若洋赤脚踩着海水。两个人的影子拖得长长的,和海滩上其他人的影子交叉在一起,纷乱迷离。
邝诚对若洋说:“下周,你搬过来住吧。
汽车在临海的公路上左转右转,夏海渐远,走在海面上空百米左右的高度,看不到大桥的尽头。童若洋靠在邝诚的肩膀上睡着了,邝诚抚摸着她的发丝,望着窗外悬在夜空中的一轮圆月。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邝诚微微叹气。公交车还要走接近一个小时的路程,却不能在碧海青天之间多做停留。他最后一次看向车窗外的夜色,慢慢闭上了眼睛。
涛声渐远,只有明月清辉,默默陪伴着夏海,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