罩着淡烟的李家草堂内,李家二女春华正伏在枕头上哭泣,旁边环绕着李家主母李张氏,李家老祖母李杨氏,李家当家李厚才,和李家的三姑娘春丫,以及在门外扒着门缝探头探脑的两个小子,春丫的两个弟弟,李春朝和李春阳。
按照本朝的惯例,丫头是没有名的,顶多只有个乳名,唯有男子才配有名字的荣耀。而“春丫”这个名字,比她的大姐春兰,二姊春华更草率,她爹当时给她取名时,甚至连排行都没在意,春丫在李家按女排行第三,她生下来的时候,李张氏问丈夫给孩子取个什么名字,失望的李厚才皱着眉头,随口竟给她起名字叫“二丫”,不顾排行,没思索“花”名,后来还是在李张氏的反对下,她爹又顺口一改,就叫了“春丫”。
“春丫”一辈子是丫头。
如今,一家五口人围在两个姑娘睡觉的闺房里,劝解二姊春华。“要嫁你们嫁!反正我不嫁!”二姊捶床捣枕的说,把搭在枕上的枕巾、纱帐,揉的一团糟。
“凭什么!他们孙家算什么人!我还没过去,先塞上个丫头!”
春华所说的,是位于李家庄南下三五里地的杜家庄,杜家庄比起李家庄,地大路宽,良田肥沃,比李家庄要富余的多,而春华要嫁的杜家庄的孙家,更是殷实人家,
当年,李厚才和孙家的当家孙承业曾经一起出外贩过布,因此有了交情,那时候春华和她未来的夫婿孙家的二郎孙敏还都在各自的娘肚子里,李厚才就跟孙承业定下了娃娃亲,原本是随口一说,后来儿女渐长成,李厚才见孙敏长得白净聪明,一表人才,而春华也更是一年年长开,在李家庄数得着的好看,因此两家就把这事认真的定了下来。
按照约定,今年成婚,可就在下定聘礼的时候,春华不知怎得,从吃酒的客人嘴里听到说,这个孙敏房里,早就“用了人”了。
孙家这几年,日子越过越红火,家业越来越大是真的,可再怎么着,也不能欺人太甚,这边还没过门,那边房里已经有了丫鬟,因此春华听到后又气又怒,回到房里就趴在枕上大哭。
李张氏安慰她,道:“孩子,你也只是听了那成家二叔信口胡说,他的话岂能当真,马上就过门了,快别闹了。”
春华哭道:“谁说的,不只是那成二叔说的,是他们庄里人自己说漏了嘴,他们自己庄里人,岂能撒谎!”
李张氏的脸色也变了一变,但婚期在即,她仍然不能说什么破婚的话,因此板起面目来道:“少胡说!”顿一顿“就算他家弄了丫头,你也是他明媒正娶的媳妇儿,等过了门,还是你说了算。”
这句话大概刺激了春华,本来她已经喘喘嘘嘘的停下了的,此时狠狠在枕头上锤了一拳,又高声大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嚷道:“要嫁你们嫁!反正我不嫁,死我也不会嫁!”她哭的气灌山河。
这个二丫头是个倔脾气,家里人是都知道的,因此李张氏闭嘴,有些彷徨起来,旁边八十多岁的李家老奶奶李杨氏老态龙钟,如今这孙子辈的年轻人跟她年轻时是两个观念了,她没有什么话可以劝说,按照她的想法,媳妇李张氏说的很有道理,孙家已经在孙女婿房里纳了人算什么,大户人家哪个不是三房四妾的,更何况,房里有个丫头也是好的,孙女儿嫁过去还有个帮手,有个使唤人,也不必大闹。
因此她只给孙女春华拉拉被角,顺一顺头发,嘴里嘟囔着:“别哭了孩子,都是这样儿的,都是这样儿的……”
一旁的李厚才铁青着脸,这两年,李孙两家虽是亲家,可一来因为远,二来李家依然务农,孙家却做起了生意,两家实际也是越走越远,只有年下,逢年过节,孙敏会带着四色礼物来拜节,后来孙敏去了州学里读书,就是孙家的幼子,有时也是孙家的三郎孙褚,代替哥哥领着家人来送礼,礼倒是年年攀高,让李厚才为回礼的事一度颇伤脑筋,这也是他想让二姑娘春华早些过门的原因之一。
“你勿要胡思乱想,这件事,我会去问清楚!”李厚才沉声说,就算安慰了女儿,给这件事画上了句号。随即又看到春丫也在一边站着,这样的事,让春丫听见了不大好,他就瞪了三女一眼:“还不出去送客人,杵着做什么!”
春丫站在一边,看着二姊春华痛哭,她本来也有话想说,因为她听到杜家庄人说的话比二姊听到的还多,她听说,那个二姊夫孙敏不止是房里有人,在面外似乎也有许多花哨,可孙家这样的人家,又能说什么呢?并且此时说出来,也只是徒增二姊的伤心,让爹娘更生气罢了,是万万不能说的。
可此时明明什么也没说,她阿耶李厚才就忽然立起眉毛,迁怒到了她身上,她不敢说什么,糯糯的点了下头,连忙转身出去了。
李厚才看着小女儿走出去的背影,心里压抑的一股怒气转成了悲伤,大女、二女是他的掌上明珠,人聪明,长得也好,原本觉得二女儿许给了孙承业家,是他这一生所结的最称心的一门好亲事,谁知却成了这样。
而三女儿,许是因为连生了两个女儿,李张氏怀着春丫的时候就气不顺,胎里就先天不足,这个春丫,生下来就比前两个孩子小一圈,长大了也木木笨笨的,哪里有一点她两个姐姐的风采。
这恐怕,将是他李家最后一门光彩的亲事了……李厚才沉沉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