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水岭,孤冢。
在夜观星滴血认主断剑权杖之后,一半的雾妖群从天边飞来换了阵营。收集癖犯了的夜观星准备赶往森女的老巢,和她“友好”交流一番。
前被狼群围堵,后有雾妖危胁,而今终于修成正果。风水轮流转,今年到我家!夜观星美滋滋的想着。
在独眼猫头鹰的指引下,他们来到了枯水岭。和老猎户居住的悬崖岭遥遥相对。
宽阔的岩石平台之上,几十株桃树顽强的生长着。小小的花骨朵在初春的寒风中瑟瑟发抖。这就是夜观星之前一直向往的“桃林十株”。
在桃树掩映之中,孤零零的立着一块石碑,上刻着“孤冢”二字。
石碑旁边就是一个黑幽幽的甬道,人工开凿的石头台阶,一盏盏铜色灯盏顺次亮起。
“既然来了,何不下来坐坐。”森女的声音传来,就像是一个普通邻居在午后邀人喝茶,和善而惬意。
这女人什么路子?这不会是鸿门宴吧,估计和项羽请刘邦吃饭差不多。夜观星自认为不傻,然后就直接命令雾妖群杀了进去。
管你什么宴,先把桌子掀了再说!
“我们手里都有权杖,雾妖是没有用的。”就像是应验森女的话,夜观星能够感觉到雾妖们只是盘踞在洞顶,却没有像自己想的那样发动攻击。
夜观星大步进入。没了雾妖的森女,就是拔了牙的老虎,只能吓吓人,吃不了人。
沿着盘曲的台阶向下,才发下这下面别有洞天。
栽花种草怡情,耕读赏月不俗。
近前种着些花草,再往里则是一口井,井后立着陋室一间。旁边是一个天然的窗口,斜向外长着一颗迎客松。
这是一个类似于古代大侠们掉下悬崖之后,偶然见到天下闻名的老前辈,得到武林秘籍威震天下的洞府。
如果真的有神仙隐居洞府之类的,应该就和这里差不多了。夜观星暗自想着,谁还没个仙侠梦呢。
身后风声突兀传来,夜观星鳞甲瞬间布满全身,来不及回头直接甩拳过去。哑巴的狼爪和他的鳞甲撞在一起,两人各退数步。
不等夜观星反应过来。银色狼王猛地从哑巴身后跃出,森白牙齿迎面扑来。想趁着他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时,来个痛打落水狗。
夜观星则借着后退的趋势,双脚蹬地直接往后翻身,整个人短暂站在石壁之上,狼王的攻击顿时落空。
两脚再次一蹬墙壁,整个人斜着凌空踹向扑空的狼王,白气在右脚上凝聚成枪头。远远看去,就像一根巨大的长枪向着狼王猛力刺去。
狼王毫不示弱,正面扑来。在它极具爆发力的腰腹用力下,枪头擦着它脸上的皮毛过去。
腿上白气枪头消散,夜观星一记鞭腿抽在狼王的肩胛骨上,稳稳地落在地面之上,从容写意。
“我不难为你,你把另一柄权杖给我。”夜观星很是平静。这就是他最初的目的,没什么需要隐藏的。因为优势在他这一边。
“做梦!”哑巴显得有些恼羞成怒,一双眼珠子闪着绿色的光。然后从它身上脱身下来一个森绿色的鬼魂,朝着夜观星扑来。
森的灵魂直接没入到夜观星的身体之中,因为夜观星没有躲避。
眼前的世界就像是漩涡倒转,转瞬间来到了一个黑色空间,从正上方垂下一道明亮的光线来,就像是一个等待主演上场的剧场舞台。
在夜观星正对的面前,森绿色的线条在空中勾勒出一个人形,卷卷的蓬松短发,一身宽大的绿色袍子,眉眼间流露着一些俏皮和玩世不恭,就像是大院里最调皮捣蛋的孩子长大之后的模样。
她手一挥,一个银质托盘悬浮在空中,上面端正的放着一瓶红酒,这让夜观星很眼熟。
他想起来了,这是自己七八岁时和妹妹偷喝的红酒,两个半大小孩儿喝得醉醺醺的,躺倒在地毯上睡着了。醒来的时候,才发现养父母笑得前仰后合,那是夜观星第一次喝醉。
她在读取自己的记忆,意识到这一点的夜观星闭上了眼睛。
“学的挺快的!”森女勾了勾嘴角。一个只会挥着拳头的莽夫,在这里又能怎么样呢。自己可是灵魂学方面的专家。
森女的记忆不断地在夜观星的脑海之中闪过,欢乐的、伤心的、兴奋的,就好像自己亲生经历过一样。
眼前是一条长长的石板路,道路两旁都建着整齐的府邸。前面那家是三王爷,再往前是将军府。
一直往前,则是皇帝的宫殿。不过坐在门口,只能看见天边的一角廊庑,上面立着几尊小兽。
身后是自家院子,远没有周围那样气派。红漆牌匾上写着“季府”两个字,也就是自家公子的名字。
院子中有着四条连通的木制走廊,走廊上吊着几盆花草,春夏都有柳姨打理。
院子中央有着一尊铜香炉,香炉上早晚三柱香,月圆一叩首,这是公子定下的规矩,为了纪念死去的先辈。
自家公子名叫季,是朝中管军曹的一个小官儿。不过因为先辈立功,爵位名声很高,至少记忆里少有人为难他。
也是因为公子本来就和善的关系,他时常穿着一身白衣,头发上插着一根破树枝,就这样也有人称赞为名士风流。其实公子就是个喜好游山玩水的主儿,只不过皇帝不放心他离开,就只好当个小官儿打发一下时间,也好让皇帝宽心。
在后来,皇城西方战事告急,朝中老将权臣争论不休,公子自己揽下了这个烫手山芋。
全城人都不看好这个靠祖上混饭吃的毛头小子,想着看一场二世祖的笑话。只有自己在鼓励他。谁成想,一场大战下来,少了个军曹,多了个将军。
就这还是他推脱的结果,因为年轻人深知封无可封、赏无可赏之后,就是杀头的大罪。
要了千金美酒倾倒城中河,那几日酒香飘满了皇城;要了万两黄金付诸赌桌,三注输光一赌成名;书画分于诸公,军权分归四方……
而在青年将军最得意之时,森却被他安插到御绣坊做事,美其名曰熟悉女工听懂事理。
御绣坊,名字甚是好听。说白了,就是给后宫那群娘娘织布做衣、顺便教导小公主、小郡主之类的娃娃学学女工。当然这两个可不是一个地方。
东院绣衣,西院教人。这里的头头儿是个脸色极臭的中年妇人,见谁都像欠她银子似的。大家都叫她绣夫人,那是个官职名称。
和森厮混的小郡主们,私下里都叫她乌鸦夫人,因为她就像乌鸦一样招人讨厌。
某一天的午后,森按惯例给乌鸦夫人送汤药,她腿不好,一到雨天就酸痛难忍。却“意外”偷听到她说着想要向外宣布什么,像是有着重大阴谋的样子。
一时好奇,待灯火熄灭之后,森就拿了块小黑布蒙住脸,偷偷溜进管事的主屋里,最后翻到了一卷锦帛。一路上小心翼翼,顺利溜回自家小院子。
正当她的得意洋洋的走在木制走廊里时,却被公子抓个正着。不由分说的拿过卷轴,本来还面带笑意的公子,脸色越来越阴沉,最后拿起卷轴,连衣服都没换,直接闯入宫中。
自己则被侍卫拦在外面。
后来,据说季将军夜闯皇宫,引发了皇帝的怒火,被随便寻了个理由,连降三级,成了个没职权的虚职。
乌鸦夫人则被秘密地换了人,森知道和那封锦帛有关系,但公子让她什么都不要问、什么都不要说。
后来,柳姨成了绣夫人。
西院里有个小姑娘总是找自己麻烦,两个人打了一架之后,柳姨对公子说什么性情乖戾、恐生事端之类的,就把自己赶了出来。她觉得柳姨一点都不近人情,明明挑事儿的不是她。
被公子责令在院子里读书写字,后来落下了一到夜晚就看不清字的毛病。那之后公子才满满松了对自己的管教。
再后来,虚职都没了,朝廷疯传公子拥兵造反,两人来到了这里,虚度了五六年。
那时,蛇头权杖就出现在了公子手里,只是那蛇的眼睛是残缺的。为了修这么个东西,公子身死,自己也被那只猫头鹰弄死了。
夜观星缓缓睁开眼睛,却看到森一脸狡黠地笑着,看的他直皱眉。这女人怕不是有死亡后遗症吧,这么一笑怪吓人的。
“原来你是假的啊,我还真想见见那颗人鱼之泪呢!”
夜观星瞳孔瞬间放大,在自己读取她记忆的时候,自己的记忆也在被她读取。这么看来,要么杀了她,要么就不让她和其他人说话。
关键是她已经死了,死人怎么才能杀死呢?夜观星一脸头痛的样子。
他倒是不担心森夺取自己的身体,毕竟外面还有个猫头鹰呢。当了那么多年替身,偷偷知道点秘密也不算什么。
而他不知道的是颖颖正用手指戳着他的脸,心里还念叨着:肉嘟嘟的,挺好玩的。
哑巴和狼王在一旁喘息。为了避免哑巴受到伤害,狼王也被控制了,只不过是从外到内的控制。
猫头鹰正在屋子里瞎转悠,回忆着按下哪个机关可以找到尸体来着,空中的浮尘被它的翅膀搅得到处都是。
“人类世界好玩吗?”
“火锅可以用海椒吗?”
“你喜欢萨诺吗?”
……
森正在对夜观星进行语言轰击,其程度不亚于回家过年时,被七大姑八大姨外加父母二老的逼着相亲加催婚。
“你能不能闭嘴啊?”夜观星一脸的抱怨和难受。
声音戛然而止,不是森自己闭嘴了,而是她被“强制下线”了。
森的灵魂从夜观星的身体之中飞了出来,直奔屋子里被猫头鹰拱翻在地上的女尸,准确地说是女尸手中紧紧握着的权杖。
醒过来的夜观星绕过狼王和哑巴,来到大呼小叫的猫头鹰身边,一手捡起地上的权杖,然后试图扣掉她紧紧握着的手。
“别那么用力,手指会断的。”森的声音从权杖上直接传入夜观星的脑海之中。
“你现在到底是个什么状态啊?”夜观星在心里默默道。
“嗯?我也不太懂,差不多就类似于这个权杖的器灵吧。”
“那我把权杖折断,你是不是就死透了!”说着夜观星就准备动手,森完全没有理他的迹象。
因为他脑袋上血管都冒出来了,权杖连一点弯折的痕迹都没有。
“有没有能够只让我听见你声音的办法。”夜观星无奈道,干不掉她,只好让她闭嘴了。
“没有。”森回答的斩钉截铁。
“那我就把你仍在这里吧,我在记忆里看到你设计的机关了,你就自己埋在这里,等个几百年之后就会自行消散的吧。”夜观星毫不客气的威胁着。
“墙角的柜子里面有卷绸带,能够屏蔽我的感知。”森妥协了。一个长期孤独的人,害怕的莫过于孤独的延续。
在把深红色的绸带缠在权杖之上时,夜观星最后看了一眼,断剑权杖是代表白昼的,这一柄是代表黑夜。
上方是一条造型相似的蛇,不同的是褐背白腹,眼瞳紧紧闭着,右眼有着一丝破裂。
下方同样是一柄剑,不过剑身上尽是斑驳的裂纹,像是久经沙场。
深红色绸带渐渐缠绕在蛇颈之上,就像是索命的吊绳一样,渐渐往下缠绕,形成一柄真正的权杖。即使是剑刃,也没有刺穿红绸布。
夜观星的手和猫头鹰的翅膀同时触摸在权杖上,不同的是,手在裸露蛇头上,翅膀在绸布剑身上。
“猫头鹰肉最好吃了。”森女说了这样一句话,猫头鹰毫无反应。
夜观星相信了绸布的功效,带着颖颖和猫头鹰离开石窟。在最后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狼王和哑巴,“赶紧走吧,石窟要塌了。”
下次再见,再杀他们吧!
他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没有动手。可能是被哑巴和狼王之间的感情感动了,可能是狼王间接救了自己一命。
很多事情都是说不清楚的。
就像狼王在夜观星站着不动时,也没有动手杀他。这可能是对敌人的一种昂贵的尊重吧。
在雾妖的帮助之下,夜观星在干枯的河床上方悬浮着。石窟内被牵动的机关按照时间启动,整个洞府毁于一旦,岩壁上的桃树林也毁了,它们随着岩石落入河床,将在下一个春天开花结果。
万丈夕阳从河床上方照射过来,夜观星想起了那道死里逃生的瀑布,那落下的水在夕阳下又是什么样子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