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善特部首领罗诸赤来到皇帐前,李瑾就守在帐前,他得到天启可汗的吩咐,没有阻拦,只是恭敬道“大可汗吩咐了,您来了就直接进去。”
罗诸赤迈步进帐,看见天启可汗正坐在首位,桌面上摆好了酒菜,他挥退在一旁侍候的奴隶,给罗诸赤让出身边的位置,笑道“哥哥,快来我身边坐!”
罗诸赤表情淡漠,向上方行了一礼,并没有坐到天启可汗身边,而是自顾自的坐到下方的位置“多谢大可汗好意,但大可汗圣威太重,还是这里坐的舒服些。”
他们的确是亲兄弟,在十五年前,南貊部的首领还是他们的父亲,那时的南貊部也只是一个中小型部落,按照南貊部的传统,首领的位置是要传给长兄的,也就是罗诸赤。
但就在他们父亲死去的前一天,罗诸极带着侍卫进了王帐,之后南貊部前首领就毫无征兆的留下一张纸条,上面有南貊部的首领印章,内容就是要把位置传给罗诸极。
谁都知道发生了什么,部落中有很多反对罗诸极当首领的声音,但他有首领印章,这是南貊部最高权利的象征,反对者都被他一一除掉,最后罗诸赤带着大部分族人离开了南貊部,创立了善特部落。
可世事难料,拥有比罗诸极更大资源的罗诸赤没能将善特部落变得更强,反倒是缺兵短粮的南貊部落愈发强大,在十年前那个草原混战的时刻,更是趁机崛起,变成了草原上最强大的部落。
之后,他重新找到罗诸赤,他想让罗诸赤支持他当大可汗,也愿意帮助善特部落变得更加强大,在实际的利益面前,以前的不快都是过眼云烟。
在善特部和其他几个部落的联合下,南貊部终于在草原霸主这个位置上站稳脚跟,善特部也得到了相应的回报。
但这并不代表罗诸赤会原谅弟弟弑父的行为,这些年他对罗诸极一直表现的很恭敬,但绝对没有该有的亲情。
天启可汗看见罗诸赤的动作,也不以为意,继续笑道“这些都是哥哥爱吃的菜,我特意让以前的老厨子来做的,快尝尝吧!”
罗诸赤夹起几块羊肉吃下去,然后恭敬道“大可汗找我来是有什么事情要商量吗?”
“能有什么事,就是想和哥哥叙叙旧。”天启可汗也停下动作,看着罗诸赤。
“大可汗既将南征,善特部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处理完,既然没有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罗诸赤起身就要离开。
天启可汗一把拉住他的手“哥哥不要着急,我听说最近善特部和乞然部有些冲突,我想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三年前还是善特部万夫长的博尔吉特重新建立乞然部落,带走了本部的一万士兵和其家属,一共约五万人口,现在乞然部落逐渐强大,罗诸赤想要回曾经的五万人口,但博尔吉特几次推辞,双方甚至产生了几次小的冲突。
“大可汗,三年前我的博尔吉特万夫长在您的赏赐下,带走了我部落中的一万名士兵,建立了乞然部落,现在我想要回我的士兵!”罗诸赤压抑着愤怒,当初博尔吉特是他手下最忠诚的万夫长,可在罗诸极的挑拨下直接脱离了善特部,现在甚至要和自己起冲突,他怎么能不愤怒。
“这件事确实是博尔吉特不对,可是现在乞然部负责打造攻城器,这是大事,也需要人手,等这次南征后,我让他亲自把人带到善特部,我保证一个都不少,可以吗?”天启可汗安抚道。
可以吗?这番话明摆着就是要把这件事压下去,他能怎么办,他也很无奈。
“希望如此!”罗诸赤感觉快压不住自己心中的愤怒,丢下一句话,快步走出皇帐。
在马罗部、善特部和阿纳尔部三个部落中,只有善特部和他不仅是利益关系,罗诸赤对他永远都带着一丝仇恨,虽然很小,但是在关键时候很可能会出大问题,这些年来天启可汗一直在刻意打压善特部,包括博尔吉特重建乞然部落一样是为了削弱和牵制善特部。
这次安抚罗诸赤只是不希望在南征这个关键时候出现不该出现的问题,等南征结束,善特部会被他找个借口除掉,或许不用等南征结束,在南征的途中就可以让善特部被中原军队消灭掉!
天启可汗望着罗诸赤逐渐远去的身影,目光渐冷,他连父亲都能毫不犹豫的杀死,一个哥哥算什么?
在草原只有利益才是永恒的,罗诸赤可以为了利益帮助自己所仇恨的弟弟,罗诸极一样可以为了地位不受威胁消灭仇恨自己的哥哥。
李瑾心里现在就两个字,刺激!他在帐门口把里面的话听的一清二楚,他能听出天启可汗是在和稀泥,只是想先安抚住善特部,不让罗诸赤在关键时候搞事情。
凭着这些年对天启可汗的了解,李瑾知道善特部这次的南征之途怕是会遇到诸多困难,比如后勤忽然跟不上,比如该来的支援迟迟不到,这次南征回来善特部出去的人要能回来一半都算长生天保佑了。
“云都赤!”帐内传出天启可汗雄厚的声音。
“在!在!”李瑾赶紧跑进去,天启可汗心情不好的时候喜欢找人出气,这个时候得千万小心,这种亏他以前吃过,天启可汗的巴掌很大,打的脸很疼。
天启可汗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李瑾,眼睛微眯“你刚刚好像是右脚先跨进来的。”
“嗯?”李瑾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啪’一个大巴掌扇在李瑾脸上,巨大的力量让他一连倒退几步。
李瑾捂着红彤彤的脸,他现在才明白,原来当一个人真的想打你的时候,什么都可以是理由。
一巴掌过后天启可汗稍微顺气了一些,站起身到地图前摆弄几下,把标识着善特部军队的小纸片从中军移到前军。
前军是死亡率最高的部队,而且只要没有主将的命令永远没机会撤出战场,因为他们的后方就是中军和督战队,前军一旦回头就会有督战队举着砍刀逼他们重新进攻。
“哼!”天启可汗冷笑一声,似乎看见善特部的士兵在一次次冲锋中被消灭,心情略好一些,大步走出皇帐“走了!”
出帐门走了几步,感觉不对,回头一看,李瑾还在帐门口低头看着脚,奇怪道“你干嘛?”
李瑾快哭了“大可汗,我该先跨哪只脚?”
......
夜了,李瑾躺在羊皮垫上沉沉睡去。
一梦似乎将数年时光全都回放了一遍,他看见了李老三,似乎又感受到李老三大脚踢在自己屁股上那种不痛不痒的感觉。
他看见两个哥哥温和的笑容,他们总是喜欢带着自己去河里摸鱼,他们在进城卖柴禾的时候,总会带回一个大肉包给自己吃。
他还看见在家里给自己缝衣服的娘,过年的时候娘总会想办法给自己弄一身新衣裳,全家也只有自己有这个福利,李老三说自己不稀罕新衣裳,两个哥哥说新衣裳没旧的穿着舒服。
画面一转,无数草原人骑着马奔腾,他们越过了阿泰山,跨过了北渡河,冲破了谷城墙,铁骑似乎能撕毁一切。
他又看见了和士杰校尉圆鼓鼓的脑袋就挂在城头上,城池内横尸遍野,很快,草原人就冲过了上北郡,他们杀到庆元郡了,首当其冲的就是昌义县。
这次李瑾也在,是他带着草原人冲进去的,是他打开昌义城的门让草原人进去的,他也参与了对昌义城的屠杀,左一刀、右一刀,很快他身边的尸体堆积如山,脚下血流成河。
忽然,他在尸体中看见几个熟悉的身影,他掀开一看,原来是自己的娘和两个哥哥,他急忙推开这几具尸体,他怎么可能杀死自己的亲人。
这时,远处的一个草原人抓来一个男人,要李瑾砍死他,男人抬起头,是李老三,李瑾拼命摆手,他怎么可以杀死自己的爹。
草原人不由分说,举起弯刀,血如泉涌,弯刀上挂着李老三的人头,死去的人头恶狠狠的盯着李瑾,发出魔鬼般嘶哑的声音“是你害死我们的!”
“呼!”李瑾一下从羊皮垫上坐起来,他满头大汗,心脏快速的跳动,他现在不敢回想梦里的场景,只要一想到那些,心里就好像被一只手揪住一样。
“我要回中原!”李瑾蓦然明白,他和草原人身体里始终流淌着不一样的东西。
他想回中原的心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强烈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