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一战,所有蒙古武士心中都感到异常的憋屈。
这么多人守在郢州城下,却被两百宋军破营、杀阵、斩旗,最后这些宋军还要扬长而去,元军怎能咽的下这口气?
仓促之间,蒙古各部的武士骑着马,毫不犹豫的撞开那些碍事的各族仆从军,挥舞弯刀向吕仕道和他身后的宋军杀去。
更远的地方,还有宋军走出郢州城,列着松散的队伍向元军迎了上来。
领军的元军千夫长气极反笑:什么时候开始,宋军居然都敢和蒙古铁骑硬碰硬了?
回答元军千夫长的,是一排散乱的羽箭和弩矢。
这是一百多名刚刚走进射程的宋军士兵,他们当中,并非每个人都是合格的弓弩手。
弓弩,是士兵们能够拿到的、最常用的守城兵器,但也是比较难掌握的一种兵器。
所以很多宋军士兵看到元军铁骑冲过来,胡乱朝着敌人射出一轮箭矢,却只放倒了三五个元军士兵。
看到宋军忙乱无能的样子,元军骑兵哈哈大笑起来。
但元军骑兵很快笑不出来了。
后续的宋军士兵也开始站稳脚跟发出弩箭,那些锐利的箭矢变得越来越密集。
而几百把弓箭和弩机中,其中居然还不乏能够连射的诸葛弩。
更倒霉的是,元军士兵尝到了自己种下的苦果——尸体,满地的尸体。
这些尸体,是元军自己射杀的畏战不前者、临阵脱逃者。
这些被蒙古督战队杀死的各族士兵,密密麻麻的布满了地面,让战马的速度根本快不起来。
宋军射箭的速度倒是越来越快了:甭管弓箭射的准不准,大面积的箭雨覆盖下来,总有元军士兵会惨叫倒地。
至于弩机就更好掌握了:端起弩机对准敌人,然后扣动机括,就是一支弩箭发了出去。
给弩机装填也不麻烦,这段时间的守城战下来,枪盾手之类的士兵,早已学会了如何发射弩箭。
七八轮弩箭下来,那些没有摔倒、没有中箭的元军士兵总算跌跌撞撞的来到了宋军面前。
已经有七八百人的宋军士兵发一声,蜂拥而上将那些零零散散的元军士兵扯下马来,各种刀剑枪矛齐齐往敌人身上招呼。
这时候,什么骑射无双都是假的——蒙古武士在宋军的围攻下,很快没了声息。
阿术元帅最精锐的亲卫队,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损失了。
阿术元帅气得差点吐血,他抬起胳膊,将一名搀扶自己的千夫长推了个跟头。
“吹号,立血旗!”阿术元帅放声怒吼道:“全军出击,杀光这些宋人!”
阿术元帅的考量倒也没错——元军尚有三万人左右,虽然乱作一团,但人数却比出城的宋军多了十几倍。
没等命令发出去,几名元军斥候飞也似的跑到阿术元帅面前:“大人,西南方,出现大量宋军!”
——郢州西南,一列列宋军骑兵出现在地平线上。
连夜驰援,这些骑术并不精湛的宋军无比疲倦。
但士兵们在马背上挺直了身体,鼓手和号手将自己特殊的武器吹得震天响。
隆隆战鼓声中,两千多宋军排成松散而漫长的兵线,让远处的元军不知道有多少宋人前来支援。
那些已经丧失了勇气和斗志的元军,惊恐的看着晨曦中缓缓向前的宋军,打心底里产生一股浓浓的怯意。
但百夫长、千夫长没有下令,士兵们也不敢擅自逃离。
此时的千夫长们,正围在阿术元帅身边竭力劝说,希望元帅大人能暂避宋军的锋芒。
阿术元帅把牙齿咬得咔咔响。
南征北战的阿术,鲜少有遇敌后退的情况。
但阿术元帅知道千夫长们说的是正确的。
前往江陵奇袭的三万精锐就算没有全军覆没,也没可能排上大用场了。
大军屯于郢州坚城之下,攻城屡次受挫,粮草辎重又为数不多,此时退兵显然是最明智的选择。
可是,阿术真的拉不下这张老脸。
就在这时,元军斥候以无比凄厉的声音喊道:“启禀元帅,江面上出现宋军水师战船!宋军正在向郢州靠拢,准备从码头登岸!”
阿术只觉得眼前一黑,他身体摇摇欲坠。
“退兵……”阿术无比疲倦的挥手说道:“让各部交替掩护撤离,无法携带的辎重全都烧了……咱们先回襄阳,等打败了宋军水师再来夺取郢州。”
千夫长们暗暗松了口气,他们把阿术元帅扶上马,然后开始聚集大军撤退。
宋军人少,且疲惫不堪,他们在远处看着缓缓撤离的蒙古大军,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殿后的元军士兵用怨恨的眼神看着宋人,还有那座满是伤痕的郢州城,最后悻悻离去。
这一幕,吕仕道看在眼中,但也只是报以一笑罢了。
吕仕道脸上没有得意的神情,心中也依然沉甸甸的。
一个知道进退、狡猾凶狠的敌人,远比一个莽撞粗鲁的敌人更加难缠。
今天元军退去了,但蒙古人掌握着大片的土地、数不清的子民,所以早晚他们还将卷土重来。
而大宋,还是那个腐朽、迟缓、懦弱的大宋。
一如江面上那些宋军战船……
江陵战事,从隆冬延续到初春时节,虽说元军水陆并进、直取鄂州,短暂封锁了江陵与朝廷的联系,但广南东路、福建路均畅通无阻,却不曾见朝廷派一兵一卒、一粮一秣过来。
据说襄阳失陷之后,朝廷囤积十万大军在鄂州防御,却又不敢出战,每天只是严守着城池和水寨。
而如今,元军退去已经一个多月,这大宋水师总算是慢慢吞吞、战战兢兢的逆流而上,来到了战火纷飞的郢州战场。
吕仕道看着那些两三层楼高的水师巨舰,眼中满是嘲讽:如此迟缓,如此怯战,这样的大宋官兵能有什么用处?
……
水师靠近郢州码头,高高的大船上许多宋军士兵惶恐的张望着岸上的景象。
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战场上伏尸累累,尤其是郢州城墙下面,尸骸堆起来两三人高,各种各样的攻城器械横七竖八的丢在城墙下。
城墙下有宋军士兵坐着休息,不时有人擦拭眼泪,不时有人欢呼雀跃。
但更多的江陵军士兵体现出深深的疲倦,似乎连欢呼的精力都没有了。
足足犹豫了将近一个时辰,宋军水师这边终于派了一小队士兵,来宣读水师大将张世杰的命令。
命令很简单,让不知道是哪位的郢州主将,去艨艟巨舰上叩见张大将军。
吕仕道正在一个铜盆里就着热水洗脸,他抬头看了看那个传令的校尉,脸上犹带血迹的模样让那个校尉不由自主退了两步:“你~你接不接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