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赤瞳才从地下回到酒窖，深夜的酒窖还是叫人打了个寒蝉。
酒吧内，晚间的顾客就只有两人，各自坐在角落喝着小酒，这些人大抵是夜间开大货车的司机，看腻了公路上的漆黑和眼前的远光灯寻思着找个下脚的地，酌上两杯，待到酒醒过半再出发上路，毕竟他们的旅途还很长很长。
赤瞳爬上吧台前的高脚凳，亚娜正在擦拭酒杯。
“娜娜姐。”赤瞳把玩着吧台桌上的启瓶器，“契印真的可以给我带来那么强大的力量吗。”
“当然了，契印所赋予你的是无与伦比的感受。”亚娜一边擦拭酒杯一边说道。
“这么说，娜娜姐，你也有契印？”赤瞳问道。
“当然，只是我的契印很特殊，听说过诅咒吧，我的契印跟那种东西大同小异，不过我是诅咒自身，像是吟唱咒语得以从诅咒中获得力量。人称‘契道’。”亚娜放下酒杯，摆出一脸自豪的模样。
“这么说，娜娜姐，你也是契印者。”小瞳像是发现了秘密一样，几乎要从凳子上跳起来。
“契印者？”亚娜一脸迷茫，“老博物没有告诉你我的事吗？”
“什么事？”赤瞳那一双大眼睛直勾勾地对视着亚娜。
“嗳！”亚娜拍了一下额头，“这个老博物。”
“娜娜姐，其实我现在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去选择，老博物说过雷元素固然强势，但是也存在很大的危险，连我也不知道该不该冒这个险。”赤瞳的目光停留在手中的启瓶器上。
亚娜的脸色变得严肃了一些，说道“这件事，老博物怎么同你说的。”
“老博物叫我自己取舍。”赤瞳应道。
“既然老博物这么说过了，你还是再考虑考虑吧，说实话，关于契印的觉醒我觉得在这个领域，老博物的研究可以说是无出其右。”亚娜继续说，“不过呢，我也有一点忠告，强势的契印在未来的道路上是可以给你带来非常大的优势，但是要是连性命都保留不住这一切都是空谈。”
“我也是这么想的。”赤瞳点着头，“不过，那种感觉真的很让人讨厌。我是说那种弱小的感受。”
“关于这件事，也只能靠你自己的意志定夺。小瞳，我帮不你了太多。”亚娜一下子握住了赤瞳的小手，紧紧握了很久，“不要着急，慢慢来。遵循心里的意愿总没错的。”
“嗯。”小瞳抬起头看了一眼亚娜。
“娜娜姐给我调一杯朗姆酒吧。”
“好，稍等。”可能是出于职业习惯，亚娜回身拿起酒架上的酒瓶才反应过来，“不对啊，小瞳，你现在才六岁啊。不能给你喝酒的。”
“娜娜姐，虽然我看起来只有六岁的模样，但是你也知道的，我在你这里喝过的酒比我现在喝过的水都多。就给我调一杯吧，算是我求你的。”赤瞳那哀求的样子叫人苦笑不得。
“下不为例！”亚娜心头一软。
“最爱娜娜姐了。”赤瞳朝亚娜笑了起来。
“那我就回房间了，酒杯明天我送回来。”赤瞳捧着酒杯一边走一边回头。
房间内，落地窗的帘子被晚风吹得四处飘飞，恰好一缕月光照了进来，地板便上的瓷砖便显出重重叠叠的花纹，房间空荡荡的。
赤瞳在阳台外边，她依靠着阳台的墙壁，眼前是浩瀚的林海，晚风带着凉爽的惬意，反倒是一扫她的睡意，风中那股树木的清香格外好闻，银白的月光洒在林中、栏杆上还有赤瞳的酒杯里。
她端着酒杯稍稍呷了一口酒。
她的目光潜行到了很远的地方，微蹙的眉宇仿佛在忖度着什么。
夜深而鸟虫出，耳边响起林中猫鹰的叫声，发着蛐蛐响声的昆虫让人觉得有些聒噪。
夜在天空遮蔽了许久，夜尽时方才天明。
赤瞳在阳台外坐了一宿，竟不知觉中靠着墙壁睡去了，醒来时赤裸的脚板凉冰冰的。
虽然是早晨，但依旧难以掩饰住空气中那份骚动的燥热，赤瞳把空酒杯放回吧台上，此时的酒吧空无一人，直至侵晨之际酒吧才陆陆续续打烊，忙活了一晚上，要等到亚娜休息到午间，酒吧才会继续营生。
酒吧这种暗淡的氛围让赤瞳不愿久留。
她推开了酒吧的后门。
酒吧的后面是森林，赤瞳原本打算去林中漫步上一会儿的，可被眼前的库房吸引住了。
或许是好奇心使然，随着她推开了仓库的大门，那种古老的仓库气味迎面扑来，微尘在光线之下缓缓游行着，这样的景致总能使赤瞳想起一些什么古老的东西。
库房倒是挺大，零零落落地堆着一些大纸盒，里边竟是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一件庞然大物成功吸引住了赤瞳的视线，像是三脚架的桌子，上面堆放着奇形怪状的废品，还盖着一块灰色的帆布，灰尘铺了一层又一层。
如果赤瞳没有猜错的话，这是一架钢琴！
她拿手一一把上边的杂物撤去，拉开那条帆布，浓重的灰尘味呛进鼻腔，而呈现在眼前的的的确确是一架老式钢琴。
赤瞳像是发现新大陆一样急于掀开钢琴的琴盖。
她目光灼热，呼吸也因此粗了许多。当她按下第一个音符键，并没有产生意想之中的音色，琴键生涩而沉重，这架老钢琴已经弹不出声音了。
赤瞳不免显出一丝哀伤。
她把手指轻轻放到琴键之上，轻柔地抚摸起琴键来。
赤瞳良久地瞅着黑白两色的琴键，声音低得仅有自己才能听见，“灵姐姐这么懂钢琴，一定可以修好它的。”
倏地，一行泪竟然从她的脸庞滑下来，赤瞳顿时不能自已，失声痛哭。
这是赤瞳在倪灵逝去之后第一次哭泣。
挚爱的人离开，往往不会立即感到悲伤难过，有那么一段时间是停滞的，依旧存活在往日温馨平淡的日子里，但是呢，直到某天开关被打开，才会感受到排山倒海的悲伤。
这架钢琴无意中触碰到了赤瞳的开关，对于倪灵的感情就开始止不住地往外涌现。
现在赤瞳满脑子都是倪灵的身影，她一直以为她已经度过了最悲伤的时期，只要随着时间流去，不愉快的事就会慢慢淡去，可是......
赤瞳哭了很久，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把自己稳定下来。
当初她喜欢看着倪灵弹奏钢琴专注的样子，喜欢听着倪灵指尖奏出的每一个音律，她喜欢午后爬进钢琴三脚架底下一边听着轻盈的声音一边悄然睡去，喜欢倪灵把她抱到椅子上的动作，喜欢和倪灵一起弹奏时默契地看着对方的眼睛，喜欢关于倪灵的一切。
赤瞳看着这架老钢琴，仿佛可以从它的身上看到以往日子的痕迹。
那一刻她的眼底好像多了一丝什么东西。
在这间仓库里头赤瞳消磨掉了一整个上午的时间。
直到正午，温度攀升得让人难以忍受，赤瞳冲出了仓库。
叮铃，酒吧的门被推开了。
“欢迎光临。”亚娜习惯性地招呼，“小瞳！”
“娜娜姐。”赤瞳尽量平复自己激动的情绪，“那个后面仓库里头的那架钢琴可以转让给我吗？”
“你说那架坏掉的钢琴啊。”亚娜记起来了这件事，“那架钢琴是在我们开下这家酒吧的第一年买来的，不过十来年都没人去弹过它，久而久之就败坏掉了。”
“我想要那架钢琴，可以吗，娜娜姐。”赤瞳的语气里掩藏不住她的渴望。
“可以倒是可以。”亚娜说道，“不过那架钢琴已经坏掉了啊。”
“谢谢娜娜姐。”赤瞳很郑重地弯了下腰，看上去这对于她来说相当的重要，“娜娜姐，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帮我把那架钢琴搬到酒吧里。”
“这倒是小事一桩。不过，赤瞳，那架钢琴已经弹不出声音来了。”亚娜说道。
“那架钢琴现在还活着。”赤瞳的话让人难以理解。
酒吧里头的冷气吹得人很是舒畅。
“好吧。”亚娜答应了，只要赤瞳觉得开心那倒是无所谓，毕竟赤瞳求人的地方不多。
亚娜看着赤瞳欣慰得笑了。
仓库外，赤瞳站在亚娜的身边，听见亚娜吟唱起生涩的咒语，随后念到，“契道三十二——重力压制。”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那架只有三个成年男性才能抬得动的钢琴竟然悄然飘离地面，行云流水般跟在了亚娜的身后，一路移动到了酒吧角落的灯光下。
“这里原先就是摆放钢琴的，那就落在这里吧。”亚娜一边说一边控制着钢琴轻轻落下。
“娜娜姐，这就是契印的力量吗。”赤瞳看着亚娜吃惊不已。
“算是吧，这种事微不足道，以后你就会明白的。”亚娜说得异常平静。
淡黄色的灯光照在这架老钢琴上，仿佛一眼就能看出岁月在它身上遗留下的痕迹。
在赤瞳擦拭完灰尘后，钢琴的那层古棕色的釉面散发出耀眼的亮光，看上去年轻了不少。
“娜娜姐，我要出去一趟。”赤瞳招呼着亚娜，已经从门前消失了。
傍晚，赤瞳方才回来，手里抱着一叠书，还提着一盒工具箱。
这时候酒吧里的顾客还是挺多的，黄昏嘛，总让人想出去找一些乐子。
吧台内，亚娜正在快速调制着鸡尾酒，她看到走进来的赤瞳，赶紧招呼道“小瞳，快来，我快应付不过来了，你帮我把对应的订单送到对应的桌号上，单号在盘子里头。”
现在的吧台上边摆满了一排调制完成的酒水，“收到！”赤瞳没多想就放下手中的书和工具盒，干起了服务生的活计。
“诶，亚娜，这是你们店里新来的服务生？年纪小了点，但是说真的清秀得很。”坐在吧台高脚凳前一名络腮胡子大叔打趣地问道，他鼻尖呼出来的气息带着点酒香。
“我劝你还是少打她的注意。”亚娜把刚挑好的酒往桌上一摆，里面橙黄色的酒摇摇晃晃，硬是没洒出来一滴。
大叔打了个寒噤，他算得上是这里的老顾客，男人嘛，酩酊大醉就容易撒酒疯，当初他曾经亲眼目睹过在这里闹事者的下场，半醉的酒意硬生生被眼前的亚娜吓得清醒了许多，他真的不敢惹急这个女人。
虽然赤瞳看起来年龄不大，但行动格外灵活，一盘盘的酒陆续被她送往各个圆桌，酒吧内充斥着冷气混合酒香的气味，夹杂着玻璃酒杯相互碰撞的声响，男人们豪放的欢呼，一通畅饮后的啸叫，扩音器播放的音乐......
直到夜深了，客人才渐渐退去，赤瞳和亚娜双双靠着吧台的酒柜，显出一脸的疲惫。
“今天真的是意想不到的忙碌啊。”亚娜说，“小瞳啊，还好你在这里，不然我一个人真的忙活不过来。”
“平时顾客都这么多的吗。”赤瞳看着吧台上堆满的空玻璃杯。
“偶尔吧，如果老博物没有什么事，都会来搭一把手，可最近老博物也够忙的，要是没有你，我估计今天就要累死在这里了。”亚娜一脸感激地抱住了赤瞳。
“好了好了，我也该去干我的事了。”赤瞳从亚娜的手臂下溜了出去，她可受不住亚娜的感激。
赤瞳抱着书和工具箱走到了酒吧角落，就着那架老钢琴坐下。
她看了很久的书，拆下钢琴后部，一直捣鼓到了深夜，她不知道是如何入睡的，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钢琴的三脚架下，熟悉的场景。
后面几天，酒吧里的客人倒是不多，稀稀落落也才坐了两三桌，由亚娜一人应付够的很，可赤瞳连着五天都没有离开那架钢琴，吃饭、睡觉都抱着一本解剖钢琴原理的书，她起立又坐下，拿着扳手在钢琴内部的音锤上转动了许久，不断试着每个琴键。
一开始亚娜不以为然，可当赤瞳重新拉好钢丝弦，疏理好小木槌，那架钢琴竟弹出了声音。
“你真的把它修理好了？！”亚娜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赤瞳和钢琴。
“当然。”赤瞳扭紧最后一道螺丝，如果说之前的钢琴有了身躯，那么现在的钢琴就被赋予了灵魂。
赤瞳正经地在这架钢琴面前坐下，手指在白色的琴键上按动了一下，那清泉一般的声音再一次触动了她的内心，那一刻，潸然泪下，她掩着面不想让亚娜看到她的失态。
亚娜一把抱住了哭泣的赤瞳，“好了好了，不愉快的事很快就会过去的。”
赤瞳埋在亚娜怀中点了点头。
......
“老博物，我决定了。我要选择雷元素！”那晚赤瞳去见了老博物，“我不想再因为我的无能而遗憾，我需要更强大的力量。”
“小瞳，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再没有后悔的余地了。”老博物打算最后一次提醒赤瞳。
“这些我是清楚的。”相比于前些日子，现在的赤瞳坚定了许多。
“说不准，你真的可以同槐鬼伦抗衡。”老博物自言自语着。
“那么，小瞳，关于你的契印觉醒，就定在三天后你年满七岁的那个午夜。”老博物说。
“老博物，我想问一句。”赤瞳说道，“你说我身上出现这样的状况，那么黑子是不是也同样......”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黑子也同样是契印者，而且半猫党的首领是一名十分强大的契印者，如果按照他的想法来，很有可能......黑子将与你一同觉醒契印。”
老博物的脸沉下来说道：“你最好做好同黑子交手的准备。”
赤瞳没有说话。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