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
夜色透露出难以置信的浓重,夜已深,街上没有什么人,仅有几个趿拉着拖鞋的醉汉偶尔溜达过去,城市白间的喧嚣似乎也被这深邃的夜色吞噬殆尽。
高空,席卷出强烈的罡风,哪怕是在这样的夏夜,也不免让人产生一阵恶寒。
黑夜之中,霎时闪烁出两道光芒,借着微薄的夜色可以看清两道浮于夜空上的人影,一男一女,强劲的风吹得女子的长发漫天飞舞,而立于她面前的男子则显出一脸慌张。
“翯,你带着他们走吧,逃离那个世界,躲起来,不要再同其产生一丝的纠葛。”月光轻悄悄地拂在女子绝美的脸庞上,她那双被洒上点点银色光辉的眸子里似乎藏着无尽的柔情,她长久地看着怀中的两个婴孩,当她痛苦地合上眼睛,这才把孩子缓缓递给眼前的男人。
“如果可以的话,请不要告诉孩子们这一切,我只希望他们一辈子只是作为一个普通人活下去。”两个襁褓的婴孩睡得很沉,女人忍不住抚摸了一下他们的脸蛋,月色在她修长蜷曲的睫毛上沾染出细小的光粉,她看着婴孩微微一笑,那甜甜的笑,仿若没有一丝倦意。
“那你呢。”眼前的男人问道。
女人伸回了手,她的神情冰冷至极,同方才简直判若两人。
“那些人的目的是我,我要和兜绪守到最后一刻!”话余,一股庞大的杀气从她的周身爆发开来,就连高空中稀稀落落的云彩都被这股杀气廓清得一干二净。
“你的心意,我明白了,我会将这两个孩子保护周全的。”男人叹了一口气,“只能说我们活在了一个错误的世界。”
女人听着这句话不由得睁大了眼睛继而又恢复了平静。
下一瞬,那个男人怀抱着两个婴孩消失于夜空中。
“生不逢时。”女人嘴角微动,沉着脸发出极低的声音。
澄澈的夜空在月光的朗照下竟柔和了许多。
女人脚尖轻点,纵身跃入了空中,银白的月光照在她那被风撩起的袍子上,一袭白色的长袍上清晰地绣着的是半只黑色的猫。
仅仅呼吸之间,那女人便消失于夜空之中。
......
大海不可思议的平静,没有海风,就连海面下巨大的生灵悉数蛰伏起来,就好像是在惧怕着什么似的,巨大的月轮倒映到海面上反而小了,但依旧闪耀出无与伦比的光芒来。
大海静得让人害怕。
在夜空中潜行的飞蛾循着光亮翻飞到了海面上,飞蛾舞动着毫无规律的行迹,如同预谋好了似的一头扎进了那块浮在海面的圆月里,沾着海水的飞蛾挣扎着,带动出一圈紧接一圈的涟漪。
黑色的天际划过一道光束,从天降下来的是一个身披长袍的男人,因气流浮起的长袍衬着月光才得以看清长袍背后那半只黑猫图纹。
男人踩在海面上,弯着身子,用手拉住水面借此稳住身形。
“孽障,休想逃!”浑厚无比的声音从天而降,那声音里头有着威严和不易觉察的愤怒,至于它带来的是一种极其恐怖的威压,让人产生顶礼膜拜的冲动。
“哼,逃?我可不认为我能逃脱你们的追杀。”男人望着铺满白色月光的海面惨笑道。
话余,十几道人影瞬时间闪动到这名男子的周身,各自同其保持着一定距离,目光警惕地考量着四周。
“哟哟哟,为了抓到我,你们可真是下了血本,四供奉到了三个,十神将也有七人,其余也是一等一的好手,我,就这么值得你们如此兴师动众吗!”男人那冰冷到了极致的目光从四周人们的脸上扫过。
十几个人无一不皱着眉头,露出难色,说实话,他们宁愿独自面对一只魔兽也不愿同眼前这人交手,这个男人的确能让他们为之忌惮。
“罪人兜绪!事到如今就不要再口出狂言!今日你难逃一死!”浑厚的声音再次响起,周围的人脸色舒展了一些,缓缓浮于空中的是一名老者,白发长须,倒有几分仙风道骨,他半眯的双眼让人捉摸不出他的神情。
“当今灵界的帝皇都委身前来,真是给足在下面子。”兜绪低下头俯身作了揖。
“把她交出来!这样你还能死得好看些!”老者缓缓睁开眼一字一顿的说着,仿佛每个字眼都能摄人魂魄。
“除是乌头白,马生角!”兜绪的眼中闪现着冰冷神光,毫无征兆的强烈杀气一下子覆盖住了这片海域,“在场的各位我倒想看看我能拉几个陪我下去!”
在场的无一不都是强者,无论是眼前这个男人爆发出来的气势还是他的情绪波动都说明了他的话是认真的,到了他们这一层面最头疼的还是对手以死相博,届时数几十年、百年的修为不轻易间就可能化成一抔灰土。
“全部!我要让你们全部留下来!”兜绪歇斯底里地吼道。
看着男人疯狂的姿态,这些强者们不自觉退后了一步。
兜绪话音刚落,便双掌合十,沉喝道“神海冥殿!”
旋即,在这片海域的四周浮上来十根巨大的石柱,洁白的玉石在月光的交相辉映下显得更为通透,最奇特的是这石柱顶端的人像,有歌咏者,有弹奏者,亦有善舞者,长发蜷曲,面容绝美,衬着月光,石柱上的十尊雕像仿若是从海底升上水面的精灵一般。
“上!”浮于空中的老者低喝着,他的话如同给在场的人打了一剂强心剂。
数十道人影一齐跃入空中,强大的灵力就像墙壁一样死死堵住中央的兜绪。
如此危急的时刻兜绪竟不忙着应对,倒是抬起头来直直望着满夜的繁星,他那窥探到夜空的目光里尽是愧疚,嘴角微动,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回过头来,兜绪的眸子给人意外的空洞之感。
“牢水缚!”兜绪低吟着。
顷刻间,那数十道身影一并被海水牢牢缠绕住了,滞于空中动弹不得。
“落!”随后这些人悉数被砸进海面。
兜绪喘着气,显然这一套控制的消耗比他想象中要来的大,但是他没有时间去休整,那位老者动了!
老者身上的气息一瞬间收敛,行云流水般朝着兜绪飞临下来,而他的手上已然握住了一柄又细又长的剑。
兜绪微微吸了一口气,面对这老者他绝不能有一丝的怠慢。
......
那名叫翯的男人怀抱着两个婴孩,仅是呼吸的时间就闪动到了千米外的海滩。
翯在一块巨大的岩石后面放下了婴孩。
“可怜的孩子。”翯自言自语道,“但愿你们可以得到这个世界的庇佑吧,未来的路还需要你们自己丈量,前人也只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翯把手结成三角印结,嘴里念动着苦涩的咒言,脚下便缓缓升起红色的光芒来。
“小瞳,你一定要守护好黑子。”翯脚下的那团红光渐而聚拢到了他的掌心,“万事都没个定数,希望这东西能够保你周全。”
话余,翯便伸直手臂,手掌抵在一个婴孩的额头。
如丝如缕的红色气息顺着翯的指引开始飘进这个婴孩的体内,孩子稚嫩白皙的肌肤一阵通红,仿佛被红染料浸渍了一般,看得叫人害怕。
孩子眉头微皱,外物入侵体内的过程或多或少会带来些痛苦。
当这股浓重的血红气息悉数吸纳进婴孩的体内,而就在婴孩的额头上隐隐浮现出一小块红色的菱形图案,可没多久又隐没到肌肤中去,销声匿迹。反倒是婴孩的手背上多出了一道好似红莲花的纹路,浅浅地附着在表面,闪烁着不定的弱光,最终归于平常。
翯看着眼前睡熟的婴孩,深深吐出口气来,继而望向幽远的天边,一半的深黑一半的血红混合着赭色快把天空压抑得凝固了。
男人眉头紧皱,不禁说道:“终究成了这样。”下一刻,翯的眼底闪过一丝杀意,便消失在了眼前。
没人注意到的是,就在翯消失的同时一道黑影从后边的灌木林中走了出来,他望着天际良久才说了这样一句话“未来的道路会比想象中的久远,挚友啊,请原谅我,我不能让你一个人承担。”
此人回身抱起了其中的一个婴孩,他披着的是刺绣着半只黑猫的白袍,不经意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
海风暴躁地卷起海水,海浪癫狂似的拍打着支离破碎的海岸。
石雕上的十字架从底部折断,带着海神的圣像坠向冰冷无比的大海,在海面上砸得粉碎。
兜绪长发散乱,极为艰难地支撑起身体,他恶狠狠地瞪着浮在半空中的那位老者,老者眉须飞扬,脸色显得有一丝苍白。
“没想到你这样一只臭鼠还能有这样的伎俩,看来的确是我低估了你的水平。”老者哮喘了两声,用手掩着脸,“不过,蚍蜉终究只是蚍蜉,妄想撼动千年根基的大树!”
兜绪没有回答老者的话,他只是再一次抬起头,嘴角浮现的是痴迷的笑容,又缓缓合上眼皮,“抱歉。”他说话的声音低得只有他自己一个人能够听到。
老者没有一丝的犹豫,右手在空中一横带出了一道光影,顷刻,无数柄光剑充斥在这片天地,恍如白昼。
“孽障!受死!”老者的声音颤抖着。
可兜绪还是孤零零站在海面上,抬着头,一脸痴迷,丝毫不为周遭的变化所动。
海风带着血腥味散开,黄白色的光剑上渗下一滴滴鲜血,那数不清的光剑毫不留情地贯穿了兜绪,甚至朝兜绪的头颅顺着脊骨往下每一寸都透出光剑的剑锋,鲜红的血液一滴一滴地往下落去,这该有多痛苦,没人敢去想象,可是呢,兜绪的脸上依旧带着笑容,被光剑周围散出来的黄色光芒衬托得柔美极了。
老者浮在空中喘着粗气,脸色愈发地苍白起来,显然刚刚那一招的消耗不可谓不小。
海水被鲜血染得更加浓重,四下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就连平时嗜血如命的鲸鲨都悄悄蛰伏。
风骤起。
倏地,高空中传来了女人的恸哭,接着的是悲恸动人的歌声,“凛然绽放的野花,你在我面前微微摇曳,不言不语,可世人为何争执不休,无法宽恕,而我那即将凋零的友人们,又该何去何从,我将吟唱,生之证明,以慰亡灵......”其音悲不可禁,听者动容落泪,仿佛连这轮明月都要因此消融掉了。
歌声愈发淡薄,而这夜空中的繁星竟然开始移动起来,变幻莫测的星点给人一种如梦似幻的感觉,最终满夜繁星逐一组成了一方法阵,诡异至极。
随后,从月色的光辉中飞临下一个女人,身披着白底黑绣的半猫斗篷,斗篷的帽子在身后一阵翻飞,看得清她的面容,半垂着眼皮,好像只有微微转动的眼珠才能证明她还是个活物。
“折音绫!”浮在空中的老者激动得颤抖起双手,这个女人出现了他便再无法保持平静。
“滚!”折音绫那毫无感情的声音在空中回荡。
下一瞬,天际那繁星法阵之间有六颗破碎的星点闪烁着极其惊艳的光芒,随之下降的光柱霸道地将那老者一下弹开,重重摔在海面上。
折音绫轻点着海水降下,她用余光瞥了一眼老者,仿佛是在示意只要他敢再动一下就会死无全尸。
不可思议的是这老者竟垂下了脑袋,那模样就像是在俯首称臣。
折音绫没再理会他,她转身面向了那身处于万剑丛中的兜绪,兜绪依旧仰面微笑着,而在这一瞬,折音绫眼中悉数是极其复杂的东西,最终痛苦地合上了眼,她仅是拿手一拂,兜绪尸体上的万柄光剑刹那间散成光粉隐没到了空中。
啪嗒一声,兜绪倒进了折音绫的怀中。
折音绫环抱着这具血淋淋的尸体,开始不断地梳理起他的发髻,折音绫用脸庞贴着兜绪的脸庞,企图想让这冰冷掉了的肉体温暖起来,两人亲昵着,银灰色的月光打在女人绝美的脸庞上,她那份忧悒就好像融进了这片天地之间,叫人难以释怀。
女人在海面上踏出了第一步,兜绪的头从她的臂膀上垂下去,长长的发梢恰好垂到海面,沾着凉浸浸的海水。
折音绫的眸子里尽是慈祥,那爱怜之情呼之欲出。
随着折音绫每一步的迈动,天空上六颗璀璨繁星投下不可思议的光亮,白光浮现在海面,倒映在脸庞,那种神圣之感笼罩住了整片海域。
天际,斗转星移,女人依旧抱着兜绪,只是不再走动一步,她半张着嘴,终究说不出一言半句来,泪水忽焉而下,这是一种撕心裂肺的感觉,直到鲜红的血液逆流到眼珠之中,流出的眼泪就开始变成红色之后,那星光也成了一片红光,星夜便在这天地之间凛然绽放。
夜,自顾自地深邃下去,所有的一切开始平息,有的人记得这个夜,而有的人却试图忘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