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平静的日子只维持了几天。
第二个星期一晚自习前,安新突然来找黄浩,黄浩出来后,发现他的神情有些慌张。安新把黄浩拉到走廊里一个黑暗的角落,悄悄的对黄浩说到:“帮哥把这个东西放在抽屉里藏一下。”说完偷偷摸摸从怀里拿出一个黑色塑料袋包着的长条形东西,递给黄浩。黄浩接过来的时候,突然感觉手一沉——那黑色塑料袋包起来的东西又重又冰冷——直觉告诉他,应该是几根钢管。
安新的表情有些严肃,低头闷声的对黄浩说:“我带到学校的时候,被老师看到了,我怕他们等会找我检查,所以放你这藏一会。”
“等会下了晚自习我过来取,我们和卫校的人今天晚上约架,你要是有时间也过去帮哥壮壮声势。”
打群架?黄浩心里一惊,既兴奋又有些害怕。
最近这段时间,《古惑仔》系列的电影正在小城的录像厅里流行,带动了一股打架斗殴的热潮。黄浩和熊超、李坤偷偷的跑出去看过两部,看完后也是血脉喷张,激动得不行,恨不得也像里面的陈浩南和山鸡一样,浩浩荡荡的出去驰骋江湖,见见世面。
不过说实话,就是意淫一下而已,回头想一想,自己那弱小的身板怕是经不起打,就散架了。
黄浩赶紧把钢管藏在夹克里,左右瞄了一下,忐忑不安的快步走回班上,这东西可真沉,又重又沉。回到座位上后,他立马塞进自己的抽屉,然后一直把它搁在最里边,又用书包挡住,才松了一口气。他有些紧张,心跳得厉害。
这么粗这么重的钢管,落在人的身上,哪里扛得住啊?还不把人的骨头给打断了,要是打到头……黄浩心里一惊,有些害怕起来。
他随即想到,打群架可不像电影里那么潇洒那么好玩,是很危险的。
但是坐下来刚一平静,转念一想,脑袋又热乎上了。他为自己刚才的懦弱胆小而懊恼,为什么我就不能像陈浩南一样,在人群里冲杀,那是何等的威风,何等的痛快!像个侠士。
他的生活够平庸了,够窝囊了,他不想老是被人看不起,有一股冲动让他想撒泡尿的时候能看见一个光辉点的自己。
所以他决定,去见识一下!哪怕就是给安新壮壮声势。这种亢奋一直持续到安新过来叫他的时候。
晚自习后学校对面七弯八拐的深巷里,一个比较空旷的平地上,两队人马逐渐聚集。远处的灯光,照映在这些鲜嫩而张扬的脸上,呈现出异样的狰狞。
躁动的空气中,双方手中挥舞的钢管,在地上投射出破碎不堪的混乱。
黄浩紧张的跟在安新的身后,朱娜也来了,就在安新旁边,看着越聚越多的人,他越来越紧张。电影里残肢断臂,血流成河的画面突然出现在他的头脑里,他突然又害怕了起来。
双方眼睛里凶狠的寒光,让自己握着钢管的手止不住的抖动,脚也像踩在棉花上一深一浅的使不上劲,头晕得感觉像是在做梦。他拍了拍自己的脸,有些疼,这不是梦!怎么办?会不会特么的今天就死在这?他越想越害怕了。
但是来都来了,他只能强压住不断涌起的恐惧感,鼓励自己一定要勇敢。但越是这样想,身体抖得越厉害,冷汗从身上各个毛孔冒了出来,刚鼓起的一点点勇气也随之消散了。
他后悔了,不该来的。
还没等黄浩多想,安新一声令下,两边的人嘶吼着交错着互相冲过来,黄浩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完全僵硬住,哆嗦着一步也迈不开了。他的紧张已经到了一种极致的程度,心跳加速,脸色苍白,大脑嗡的一片空白,深深的恐惧完全支配了他的身体。
安新和朱娜冲在最前面的身影有些模糊。
原来自己不争气的吓得哭了起来,眼泪刚充满眼眶,人群中突然冲出一个瘦小的身影,抓住黄浩的手,拉着他往相反方向的巷子漆黑深处跑去。
黄浩一开始以为是被对方的人给架住了,吓得腿一软,几乎快跪了下去,踉踉跄跄跑了几步,感觉不像,他才回过神来,发现前面拉着他的人,竟然是程莉。
谢天谢地!不管是谁,他终于逃出了刚才的地狱了。
两个人七弯八拐的跑回到学校大门旁边,在早点摊破败的火炉前停了下来,黄浩用手撑住膝盖,大口踹着粗气。
他有一种劫后重生的感觉,刚才的场景确实太可怕了,他有些感激的看了程莉一眼。
过了好一会,等呼吸平静些了,程莉才淡淡的望着他:“好了,你赶紧早点回去吧。”然后朝刚刚跑过来的方向走过去。
他的腿不知道是因为之前的害怕还是刚才的奔跑,还有些发抖,不过他还是努力的站起来。程莉走了几步后停了下来,回头又对黄浩说了一句:“以后不要去了,你不适合这种场合。”
对,他不适合,他已经觉察出来了,那不是他逞能的地方。他只是个老实的孩子,胆小怕事,手无缚鸡之力,从小在老实的环境下,老实的长大。他有爱他的父母,老师,有亲朋好友,程莉说得对,他的性格不适合这种场合,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但是他突然想到问她一件事:“你为什么要把我拉出来?”
“我才没有闲工夫管你,是你表哥叫我看着你,如果发现你有危险,就把你拉走。”程莉露出一丝轻蔑:“他说你就是过来凑数的,万一受伤他就不好交代了。”
“哦~!”黄浩这才恍然大悟:“好的,知道了,谢谢你了。”
没想到安新这么照顾他这个表弟。黄浩之前还一直看不起他,甚至对他的行为有些鄙视,可是最近发生的一些事,让他惭愧,他这个混混表哥对他还是非常够意思的。
他看着程莉走的方向突然有些疑问:“你不回学校吗,这是要到哪里去?”
“放心不下他们,过去看看。”
黄浩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虽然还是有些害怕紧张,他还是喊住了程莉:“等等,我跟你一起去。”安新对他这么好,他不能就这么溜了,他也要过去看看情况,即使不参与,过去看看能有什么帮上忙的也好。
程莉有些惊讶的望着黄浩:“你不怕?”
“怕是有些怕,不过和你一样,放心不下。”
程莉点了点头,两个人正准备往回来的路出发,突然远处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你们俩在干什么?这么晚还不回家?”——是肖老虎嘶哑的大嗓门。糟糕,他怎么会这么晚出现在学校门口?
两个人只好毕恭毕敬的站好,望着肖老虎从学校铁门旁走了过来,他脸上的表情有些严肃,问到:“你们刚才去干什么去了?”
她们两个都没有吭声。
“知道现在几点了吗?”肖老虎对黄浩说到:“都快九点半了,快给我回家去。走,程莉跟我一起回学校。”肖老虎不由分说,背转身往学校大门内走去,程莉犹豫了一下,只好乖乖的跟在后面。
“哦,我的自行车还停在学校里,要过去推。”黄浩赶紧也跟在他们后面走进了校园,然后一溜小跑,去操场边把自己的车子推了出来,老远他看到肖老虎正在语重心长的和程莉说着一些什么。
他慢悠悠的推着车出了校园门后,在校门口看着肖老虎和程莉说完,然后肖老虎回了教室宿舍,程莉也往相反方向的学生宿舍走去。他在大门口等了一会不见程莉出来,于是飞快的跨上自行车,朝刚才安新他们打架的地方骑去。
那块平地上,已经是人影全无,一片寂静,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只有微风吹来,带来了深夜的阵阵寒意,远处的那盏白光灯微弱的光线,在漆黑的夜里显得更加料峭。
在巷口站了一会,他又推着自行车绕着这块空地走了一圈,刚才的嘶吼和喧嚣已经远去,他望着地面发了好一会呆,刚准备推车离开,一转身,突然看见黑夜里一个人影飞快的跑了过来,等跑近了一看,果然是程莉。
“他们人呢?”
“不知道,我来的时候,已经没有人影了。”
程莉的表情有些严肃:“肯定是发生什么事了,要不然不会这么快就结束,我早劝他不要打架,他就是不听。”
小空地上的风越刮越大了。
两个人站着看了一会,“哎,时间不早了,回去了。”程莉说到。
是啊,时间不早了,他还得赶紧想一想,如何和爸妈解释,今天回去得这么晚的。于是两个人就此分手,各自打道回府了。
当天晚上刚刚睡着,他就被客厅里一阵嘈杂的声音吵醒,正准备起来上个厕所,就看老爸和老妈穿得整整齐齐一脸严肃的坐在沙发上。看了看时钟,已经晚上十一点半了,他觉得很纳闷,于是问到:“你们俩干嘛,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老爸这才严肃的说到:“安新出事了。”
原来大概晚上十一点多的时候,家里亲戚给老爸打来电话,说安新被人打伤了,而且头被打破了,人处于昏迷状态,正在抢救室里抢救。
黄浩当时心里一沉,全身止不住的开始颤抖起来。如果当时不是安新让程莉照顾他,不是程莉一把把他拉开,或许……或许现在他也可能会躺在医院里抢救吧。
太可怕了。
黄浩想起安新今天晚自习交给他的几根又沉又重的钢管,似乎上面沾满了殷红的血迹,正滴答的流下来。
老爸穿好外套,拿上电话后就出了门,黄浩连忙在后面喊到:“爸,我也要过去看看!”
老爸愣了一下,眉头皱着点了点头:“那就快点,穿好衣服跟我们一起走。”黄浩早已没有睡意,赶紧穿好衣服,很爸妈一起直奔医院了。
到了医院,他们直接冲到急诊室,见到伯父和伯妈,才知道安新现在正在抢救室里抢救,根本见不到面。
伯妈的眼睛已经哭得又红又肿,脸上的皱纹里都是泪痕,伯伯的眼睛也红着,布满了血丝,两个人一脸的憔悴,有些快站不住的感觉了。
黄浩爸妈连忙过去安慰他们。
看着急诊室又长又深的走廊,灯光昏暗,显得有些瘆人。
黄浩再看到安新是三天以后,他还躺在重症室里,虽然已经脱离危险,但是还没有苏醒。他头上缠满了绷带,嘴巴上插着一根粗粗的管子,仅露出的一点下巴和肿得变了形的脸,几乎完全看不出他原来的样子。
伯父表情严肃,几天的功夫,头发花白了一半,伯妈在一旁脸都哭肿了,两个人几天没睡觉的脸上,一片蜡黄。
一家族人围在重症室旁边的椅子上都有些神情严肃。
医生说他头上有两个伤口,都是被铁器打伤。其中最重的一个伤口导致头骨破裂,引发脑出血和脑震荡,没死已是万幸,但是以后很有可能会留下后遗症。
说得伯妈哎呀一声,坐在地上,不住的拍着腿哭了起来。
黄浩看着安新肿胀变形的脸,心里一阵恐惧。现实的残酷比电影里虚假的场景可怕多了,万一安新有个三长两短,他们这个家就全毁了。望着伯妈哭红的眼睛,和一夜多了白发的伯伯,黄浩在心里告诉自己:一定!坚决!不能这样!
那天去看了安新后,程莉晚自习课间的时候把黄浩叫到了操场边那颗老槐树下,问他道:“你去医院看过安新了吧?”
“嗯,很严重,在重症室还没有苏醒。”
她摇了摇头:“我也去看过他了,之前怎么劝他他都不听,知道迟早有一天他会变成这样子。”
沉默了一会,她又说:“等安新好了,我决定和他分手。我转学是为了来这里学习的,不能再这样混下去了。”
黄浩有些惊讶,抬头看了看她,不过什么也没有说。他能说什么呢?安新现在都不知道能不能苏醒,她这个时候还说分手之类的话,是不是太残忍了些?
但这是她自己的决定。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选择,选择向左还是向右,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即使在还不能完全负责的年纪。
“你不适合这样。”这句话又在黄浩的脑袋里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