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请问你是莫善吗?我给你打了很多电话你都没有接。”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莫善耳边响起,她看手机,确实有好几个陌生来电,莫善周末在家带娃,基本都是震动模式,也几乎不看手机,手机已经是罪恶的物品,她不想再碰触任何让她害怕的事物。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是你,主任回来了吗?”莫善听出了他的声音,他就是莫善在检察院遇到的第一个让莫善觉得温暖的接待员,她没想过他居然可以那么把莫善的申请当回事,她好感激他的坚持,换做别的什么人,莫善肯定会得到白眼跟责备,就像那个打电话通知莫善去法院领取出庭通知单的谁,一接电话就疾声厉色的吆喝着,莫善还以为自己打了他小孩,他才那么愤怒的。就像那个公安局里做笔录的谁,同样的问题问了莫善好几次,莫善觉得自己每次回答都一样的清楚明白,他却责怪莫善表达能力模糊,笔录时间长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总之,这一路走来,她感受到了太多白眼。
“是的,你看我星期天就给你打了那么多电话,就是想告诉你星期一我们主任在,你可以来办理了,可是你都没有接电话也没有回电话。”
“实在不好意思,带娃娃我就不带手机了,今天起来上班才看到,谢谢你,我会尽快去的,明天早上去可以吗?因为我现在已经到单位了,这里去县里还是很不方便的。”
因为星期一早上接到开会通知,所以莫善一大早就跟老公出发单位了,刚到单位才又接到他的电话,只能星期二了。
“应该还在的,你来之前给我电话,主任在我就给你说,我让他等你也可以。”
“太谢谢你了。”
挂了电话,莫善有点开心,这一路的不友善实在太多,法院的包庇,公安局冰冷的不立案通知,律师的慢慢来,把莫善折磨得体无完肤。她就像一条准备被下火锅的鱼,任人宰割。她感觉到了权势的阴暗,却又没有办法去板倒权势,她甚至连同情都收获不到,她只有活该。
“老公,明天我去检察院看看,办案组的主任回来了。”莫善小心翼翼的对着躺床上玩手机的男人说。
“你自己去把事情交代清楚,我还是那句话,检察院再没有结果,就只有家破人亡这一条路。”男人看不出任何的情绪波动,只是语气特别的肯定。
第二天早上莫善自己坐上去县城的班车,不知道已经多久没有坐过班车了,要结婚的前几个月,莫善跟他就买了车,一辆手动挡的吉利帝豪,全单位的人都因为车子是手动挡的各种劝说莫善,在他们眼里莫善不缺那点钱,然而车子在莫善眼里从来都只是代步工具,她连奥迪跟宝马都傻傻分不清,就知道哪种车她坐着不晕车而已,而她男人呢,更加不愿意当车奴,两年的车贷已经是他的极限了,他们对眼前的生活都很满意,别人都不能理解。
从车站打车到检察院,莫善努力对自己说一定不可以害怕,要把事情再真实的说出来,已经发生了,已经有很多人知道了,已经没什么是可以去顾忌的了。她总结自己在公安局的表现,有点婆妈有点拖泥带水,说那么多都是在说感情,然而法律不谈感情,开庭的时候莫善亲身体验到了它的冷漠无情。
“请被告提供借条原件。”审判者冰冷的说。
胡律师递上一张借条,审判长接过顺便示意被告将借条拿去。
“请被告看借条,是否是你亲手所写。”
顾力接过借条,很肯定的回答了是。
没有人关心顾力为什么借钱,借了钱拿去做了什么,也没有人关心莫善出庭的请求是什么,当举证结束,双方律师都请审判者依法判决时,审判长去提出了法院有权怀疑莫善对顾实施了经济诈骗,使顾力陷入了罪恶的套路贷里,那么明显的偏袒,只为了拖垮莫善,给顾力争取到时间。
事实证明莫善的想法是正确的,法院确实有顾力家的人,他们选择移交公安局调查不过是在拖延时间。开庭结束后,莫善等了至少一个月才收到法院移交公安局的通知,公安局受理调查又没有时间限制,在这场持久战里,莫善很被动,她唯一的希望就只有检察院了。
“主任你好,这是我的申请书。”
这是第二次来检查院了,还是像第一次来一样的在门卫处登记,然后门卫大叔带莫善找到办公室主任,莫善递交申请书。
“请坐,稍等哈,我处理一下手头的工作先。”主任是个很年轻很干净很好看很成熟的男人,莫善对好看的男人总是会忍不住想去挑逗,只是这里是检察院,是个很严肃的地方,不允许她那么肤浅。
“你把你的事情简单说说。”他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着莫善的申请书说到。
“申请书上写着呢。”莫善不知道怎么开口去开始,只好将问题交给申请书。
“你这申请书太简单了,看不出具体来啊。”
主任跟莫善看到申请书的反应是一样的。胡律师将申请书交给莫善的时候,莫善也问了一句:就这么简单?对面的律师还嘲笑莫善的无知,说:你以为有多复杂?律师的职业不是把事情复杂化,而是简单明了的说出重点就行。但是莫善还是没有觉得那律师有多伟大,不过是敷衍莫善而已。
“是这样的,我被自己的好朋友诈骗了一百多万,去公安局报案,他们以是认识的人,而且对方承认有借钱但是现在没钱还为由,不支持立案,我不服,所以请求检查院帮我审理此案件。”莫善尽力使自己说出来的话能让对方清楚自己,也努力让自己有点底气,过错方不是她,她不应该让人感觉到她的胆怯。
“你哪里来这么多钱?不是放高利贷吧?”对方反问到。
“不是的,我把前因后果都在公安局交代清楚了,你可以去公安局查看,我收到的利息都是他主动给我的,很多都是没有利息的。这些钱都是我帮他借的,因为我的为人,我身边的朋友都是只要我开口,都不用写借条就直接给我打钱,还有一部分是我爸妈老公的钱。”
一遇到这样的问题,莫善就莫名的着急,她真的说不清楚那么复杂的借贷关系,此时她都希望自己真的就是放高利贷的,至少高利贷的知道如何保护自己,就算上了法院也是能判回自己的本钱,而莫善呢?她连一个放高利贷的都不如。
“那你朋友现在叫你还钱吗?”
“肯定叫啊,我也跟他们坦白了我遇到的事情,争取他们的谅解,大部分朋友都很同情我,都没有逼我还钱,但是我每月一发工资,都会全部还他们,一点一点的,总会还完的。”
书上说了,负债累累不可怕,可怕的是心态崩了;朋友的追债不可怕,可怕的是你没有勇气面对,只要你积极的去跟他们表达你还款的态度,他们虽然会臭骂,但是也能换来理解的,毕竟把你逼死的,他们也得不到任何好处。
“公安局里是谁负责你这个案件?”
“我不知道,只知道对方姓吴。”
“你知道你这案件到我们这里就算到头了吧?”
“什么意思?”
“就是不管这案子能不能成立,我们作出的决定就是最终的结果,不成立,你就只能走民间借贷纠纷。”
“哦,我知道了。”
还能怎样呢?法律程序就是这样的,你只能接受啊。
“那你还要坚持申请吗?”
“我坚持。”
“可能过程有点长。”
“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了等待。”
确实啊,从六月份,等到了十月份,不在乎检察院的继续等待了。
“可能要三个月才能有结果,总之我会通知你的。”
三个月,那都过了元旦了,都到新的一年了。
“能不能快点?”
“我们这里的案子特别多,都是按顺序办理的。”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
从检查出来,莫善思绪久久不能平静。
“如果我长得好看一点,是不是就能像电影那样,总身体去交换正义?为什么我没有美貌也没有智慧?好惨。”莫善无数次有出卖身体的欲望,电影里的女的,只要陪当官的睡一晚,就能颠倒黑白,达到自己的目的。她真的好想走这条路,但是呢?谁会想睡肚子上有难看的疤,胸小,脸上有雀斑又毫无气质的她?以前的那个阳光自信有魅力的莫善在生完宝宝,遇到顾力后就不见了,她的28岁,是炼狱的开始。
我们生活得本来就是地狱,赤裸裸来,让你得到亲情,友情,爱情。再满足你各种欲望。然后……一样一样拿走!后半生都在失去中度过!这就是地狱。好人不长命,那是解脱了……离开地狱了。身在其中,不知!
是不是很经典?
“我的后半生,从28岁就开始了。”莫善在心里计算着,她不吃不喝要20年才能还掉这些债务,那时候她就是48岁,如果老天厚待她,她还能再活个20年,她就有机会报答她的父母,自己也能享几年的晚福,所以还是有盼头的。她真的做不到自私的了结自己,她要对得起生她的和她生的,一想到爸妈老了无依无靠的样子,一想到别人骂她宝宝是没妈的孩子,莫善就忍不住痛哭。
“你不再是一个人,你身上关系很多人的幸福,你没有权利放弃自己。”
是的,我们都没有权利放弃自己的生命,不管生活给你什么,你能做的只有接受。
虽然一直知道这件事情将会充满莫善未来的生活,至死方休,莫善也极力要求自己积极点,乐观点,勇敢点去面对生活,该睡不着吃不香担惊受怕的人是顾力,她为她陷入这样的麻烦感到羞愧,但是她没有错,她不过是把好人当烂了而已,还没有到那种罪该万死的地步。
莫善坐在办公室看着手机发呆,自从与顾力决裂,她的微信再没有打开过,也没有人给她发消息,原来几乎每分每秒的高频率聊天,让莫善感到生活的空虚都被填满了,物极必反,一切热闹过头都会把孤寂对比得更加明显,她还想挣扎点什么。突然手机屏幕亮了起来,不仅微信很少,几乎连电话也没有几个,莫善好奇的拿起手机,居然是个座机号码打来的,莫善感觉不安,一段时间坏消息太多,恐惧一直都在。
“喂你好!”
“请问你是莫善吗?我是检察院的,通知你一下,你的申请我们受理了,你耐心等结果通知,可能要三个月后才出结果。”
“好的谢谢你了。”
受理了,但是要等三个月,等等等,除了等,还是等。
“我总该找点事情做吧?至少应该让自己变开心,每天都是一副衰衰的样子,丑死人了。”莫善对着手机屏幕里模糊的影像自言自语的打气,相由心生,痛苦的生活让莫善本来就不漂亮的脸看起来更加丑陋,也是,她每天晚上都喝酒,都失眠,怎么可能有好皮肤。
“书记,这是我的申请书,莫善现在没办法再担任驻村一职,想申请到办公室坐班。”莫善考虑了很久,终于还是递交了申请换职位,最近几个月,莫善一直偷偷的往县里跑,如果被抓就是旷工处理,她顾不了那么多,她觉得自己已经是个废人,再也没有办法给需要帮助的人提供帮助,她连自己的生活都是一团糟,那句话是对的:穷则独善其身,富则接济天下。
“呵呵,独善其身,对我来说都是奢侈的。”莫善除了自嘲,没办法让自己看起来更加平静。
“你怎么会去放高利贷呢?”书记叹息着问。
“我没有放高利贷,我只是太好骗了,没有防人之心。”莫善眼泪流了出来,书记见状赶紧递上一张抽纸,接过抽纸莫善继续解释道:“一开始我们就认识,他还认我做姐,我也当他是我一辈子的朋友,他还说我是他的贵人,救命恩人,一辈子都不可能做一件对不起我的事,我信了,现在没想到他翻脸不认人,还这么理直气壮,不过我已经报警了,警察会证明我没有放高利贷。”
“你别着急,莫善,我是知道你的,你善良,乐于助人,还上了好人榜,你是我们单位的道德模范啊,今后不管做什么,都要注意保护好自己。你先暂时去文明办做内业吧!”
“谢谢书记,我会好好工作的。”
文明办,是政府新设的一个办公室,负责政府所在地的环境卫生问题,还有负责县文明办安排的工作,说白了就是扫大街,跟城管没什么两样。莫善知道,自己被贬了,她不再是单位需要的人。
“这样也好,这样就有很多时间来处理那些破事了,这样就不用每天担心自己被人看穿了。”不管遇到再怎么糟糕的事情,莫善都特别的会安慰自己。
“你来文明办了?”
“文明办是做什么的?”
“莫善,以后大街上的卫生还有我们办公室的卫生就拜托你了,你肯定能让我们的环境卫生大大改善,看好你哦。”
“其实文明办也没有什么不好的,老罗同志负责外业,你负责内业,简直就是最佳组合。”
才一个早上,莫善就收获了来自四面八方的祝福,又几个人是真的关心莫善呢?不过都是看莫善笑话罢了。
“为什么大家都不喜欢我?”莫善经常问自己的问题,从来都没有答案。
女人的感觉很准的,莫善总是可以清楚的判断出任何一个新的旧的同事是否喜欢她,喜欢她的她就全力去培养感情,不喜欢她的她最多就见面打招呼,然而,一百多号人的单位,除了新来的几个志愿者,因为经常喝酒聚在一起,看不出好坏外,没有一个同事是真心对莫善的,她也习惯了。
“还是小孩子比较单纯。”在同事眼里,莫善是孩子王,有些同事是外地人,拖家带口的在单位住,他们的小孩子都喜欢莫善,特别喜欢的那种喜欢,莫善也经常把同事发的喜糖或者自己在超市买零食来送给他们吃,小孩子没有心机,他们就知道谁对他们好谁对他们不好,这点莫善觉得特别珍贵,所以有小孩子的同事经常拖莫善帮忙照看,因为有所求,自然也就对莫善好了点。
其中大牛一家四口人,对莫善是真的好。大牛是莫善给取的外号,因为同事姓刘,跟牛谐音,他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刚上小学,小儿子刚满周岁,平时老刘上班,老婆在家带娃。莫善对专职带娃的女人比较有感情,带娃的女人都是女超人,有时候老刘回到家看到饭菜没熟都会有点生气,他老婆就会跟莫善吐心事,莫善在单位也算是有人谈心了。
小小牛是老刘的小儿子,经常摔破头,还总爱生病。不知道是嫂子照顾不好小孩还是这小孩不好照顾,原本他家住宿舍楼的五楼,小小牛一个学步车连人带车从楼梯上摔下来,吓坏了我们所有人,赶紧跟一楼的同事换宿舍,本想这下不用担心摔倒了,又因为学步车将刚烧开的开水壶从桌子上打翻,从下巴到胸口直接血肉模糊,小小牛被烫伤的时候莫善因为不舒服在宿舍躺着,刘嫂抱着脱光衣服大哭的小小牛出现在窗外,莫善听哭声不对劲,立马起来,一看小孩子哭得撕心裂肺的,还一直在板,立马把包带上,抱起小小牛就往卫生院跑。大刘在赶来的路上。本以为卫生院会做简单处理直到小孩子到县医院,没找到卫生院根本不敢处理直接叫送县医院。大刘一家有车,去县里方便,只是开得再快也要一个多小时。莫善不管不顾的跟着他们上车出发县医院,路上小小牛因为痛一直在哭,刘嫂还因为晕车吐了,莫善接过小小牛,一直给他吹伤口,希望能缓解他的痛苦,看着触目惊心的伤口,莫善都忘记了自己也会晕车。
在县医院,护士不紧不慢的办理入院手续,刘嫂哄着哭闹的小小牛,老刘跟着医生办理手续,莫善一直催医生先给小孩治疗伤口,走廊里充满了小小牛撕心裂肺的哭喊。
至少过了半个小时,医生才给小小牛护理伤口,她把水泡挑破,再将纱布裹住伤口,再往纱布上倒什么水莫善记不住了,只知道小小牛要24小时裹着湿漉漉的纱布,不应该是这样啊,这样伤口一直都是湿的,什么时候才能好?莫善对县医院的医术本来就不看好,她建议老刘一家将孩子转院,孩子还那么小,太心痛了。老刘一家也是特别的信任莫善了,居然同意了转院,他们更担心的是害怕以后会留疤,那么帅气的小可爱不能有那难看的疤。
一致同意转院后,转院手续都没办,他们就打算出发广西,那边的医疗服务都比莫善居住的贵州好很多。一路人刘嫂都在吐,去广西医院要三个小时的路程,莫善主动提出要陪他们一起去,安顿好后再回来,大刘也没有拒绝,莫善不想请假,在乡镇上班就有这点好处,把活干完就可以,但是不要太过分。在路上,莫善给老公打电话,安排他负责大牛的生活,来得太着急,大牛还在学校里呢。
在广西医院,莫善像忙自己儿子一样的跑上跑下,置办他们一家住院的生活用品,安慰着老刘两口子,烫伤真的很痛苦,莫善以前才被烟头烫了点就火辣辣的痛,她想象不到小小牛现在所承受的痛苦,只能力所能及的帮忙抱跟哄,配合医生治疗。刘嫂很自责,她一直在哭着跟孩子说对不起,老刘虽然也责怪她没有照顾好孩子,但是也不算责怪的严重,沉默更多,莫善对老刘的态度感动了,换别人家老公,恐怕已经把老婆打死了。
在医院里陪了两天后莫善就回单位了,她担心大牛,他才一年级,回去解决老刘的后顾之忧,让他们安心在医院治疗小的。来来回回的费用,莫善绝口不提,还把身上的现金都给了大刘,说等发工资了再给就可以。那时候莫善身上随时都会有上千的现金,她习惯有钱在身上的感觉。
小小牛的记忆好得无法,在医院里,因为他不配合打针,医生打了四五针都没打进血管里,老刘按脚刘嫂按头,那个痛心的场面莫善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老刘心疼得跑掉了,莫善心想长痛不如短痛,她来按,小小牛在挣扎里第一次叫了“嬢嬢”,莫善眼泪鼻涕就下来了,可怜的娃,从那以后小小牛每叫莫善就叫一次嬢嬢,偶尔回老家都还会跟刘嫂说“我想莫善嬢嬢了,”是不是很暖心啊?莫善跟老刘家的革命友谊就更加牢固了。
“妹,你的身份证号码是多少?”QQ头像突然闪烁起来,不是以往熟悉的群消息提醒,很明显是私人发来的消息。莫善已经很习惯被群消息打扰了,偶尔的私人联系变得格外的惊喜。
“老杨哥,要身份证号码做什么?”莫善快速敲打键盘,打字速度之快让莫善一度想兼职打字员,可惜没有渠道。
老杨哥是县文明办的工作员,自从莫善被安排负责单位文明工作后就经常接触,因为莫善工作很少接触办公室业务,几乎是从零开始,对县文明办的工作要求总是会不了意,她无知甚至有点白痴的样子多多少少都会给别人带来一点成就感,所以跟莫善接洽的工作员都会把她当小妹来称呼,对于小妹的称呼,莫善都会回报甜甜的某某哥,表示亲昵。
“你要得帮扶了,有钱进账呢,请客哈。”对方的回复带点俏皮,莫善不由得精神了起来。
“为什么?什么意思?我为什么得帮扶?我没有任何申请啊?”噼里啪啦的打出一连串问题,不可能啊,她现在的处境多危险,官司缠身,纪委谈话,有一天还不上贷款还可能连工作都保不住,怎么可能有帮扶这种好事发生?在无数绝望的夜里,莫善也会幻想自己能偶尔富豪,比如马云,比如王思聪,他们听说莫善的遭遇后很同情莫善,对莫善伸出了援助之手,帮莫善解决了债务,还帮莫善请最好的律师来伸张正义,莫善自认为毁灭性的困难在他们面前根本不是事,顾力只是咬定了莫善的懦弱影响不了他,所以才会那么肆无忌惮,才会那么不要脸,他赌对了,莫善做不来去吵去闹,她的心太软。
“黔西南好人基金帮扶好人啊,每年都有。”对方有点惊讶莫善的无知。
也是啊,自从2016年莫善评上了道德模范,就每年都有三百块钱的慰问金,都是现金,用黄色的信封装着,再贴上一张红纸,上面写着数额,莫善特别喜欢那信封,超过喜欢那信封里面的钱。
“哦,想起来了,谢谢老杨哥,我一直想请客的,就是我请客你们敢来吗?”为了显示有礼貌,莫善再配上一个微笑的表情。
“我酒量小,不敢来。”莫善第一次享受慰问金的时候老杨哥也在场,还帮莫善拍照片留念,也开玩笑叫莫善请客吃酒,莫善一切准备就绪,发现人家真的只是开玩笑,完全没有要一起吃饭的意思,所以这次也只是客套话而已,他们肯定不懂莫善那种当真的渴望的心情。
“好嘛,下次老杨哥想喝酒了记得叫上莫善,绝对陪你喝痛快。”
中国的文字就是这么牛,看似一个约定,实际上只是一种礼貌的客套,根本就没有那么一回事。
好人帮扶,呵呵,好讽刺,莫善对这荣誉一直都很排斥,潜意识里,她不配,她现在只有悔恨跟羞愧。
“善姐,我在广场看到你的事迹勒,你好厉害,为你骄傲。”单位今年来了很多志愿者,大部分莫善都不认识,也分不出来她们话里带有几分真诚。
“那都是过去式了,现在我已经是废人一个了。”看似开玩笑的嬉戏,莫善还是忍不住鼻子酸酸的,她就是这么没有出息,就是那么软弱可怜。
不知道是谁提出来的,如果你感觉到活不下去,就到医院去看看,你会得到你想得到的勇气。莫善不需要真的去到医院里面去感受,她只需要到村里去走一圈,去看看那些她牵挂的人过得怎么样,是不是偶尔也会盼望莫善的到来。
是该去村里看看了,给组长买的灵芝孢子粉已经到了,组长长年胃病,自莫善认识他就没见过他吃过一点辣椒,喝过一口酒,都是清汤寡水的,对于吃货的莫善来说,那简直比死还让人难受。在丽江认识的卖保健品的大哥对莫善说,灵芝孢子粉是最好的胃药,只是有点小贵,莫善几乎没有考虑就直接买了三个月的量,她真的好想让组长能吃上点好东西而不是稀饭白菜汤,他的一辈子已经很苦了,老天也该让他过上几年好日子了。
骑着摩托车在蜿蜒曲折的乡间小路上行驶15分钟就到了组长家居住的组,莫善将摩托车停在路边,整理被风吹乱的短发,已经10月底了,田里的稻谷收得差不多了,还有老人在拾稻穗,因为还是人工打稻谷,所以总有残留的谷子幸免被收获。远远的就看到组长家有人头涌动,往前走上几步,一阵阵哀乐声若有若无的吹响着,直觉告诉莫善,肯定有谁家老人过世了在做客。不对,那个地方好像就是组长家,不对,应该不是组长家,她上个星期还跟组长通过电话,说自己换岗位的事情,组长还鼓励莫善说没关系,到哪里都是做事情的,还说莫善一女的在村里工作也不方便,去办公室也好,怎么可能呢?
莫善的不安越来越明显,刚好组长的弟媳妇经过看到莫善,便走上前去询问,她不敢走近那到过无数次的家,她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莫善,你来了。”组长的弟媳率先打招呼。
“我来看看组长,给他送点胃药。怎么组里有人过世吗?我听到了哀乐。”
“我大伯不在了,今天做客。”在农村媳妇都是跟着自己的小孩子称呼家里的长辈的。
“你说什么?组长不在了?你确定是组长吗?我上个星期才跟他通了电话,他不是好好的吗?”最不愿意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组长才50岁不到,怎么可能就这么走了?莫善不敢相信也不想去相信。她感觉自己的声音在发抖,拿着灵芝孢子粉的手也在发抖。
“带去省医看了,胃癌,治不好了,回来两个星期就不在了,多么好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我们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那妇女低声的跟莫善谈论着组长的病情,莫善眼睛已经模糊了,鼻子酸酸的,鼻涕也掉了下来,莫善不想在别人面前哭,她背过身去擦干眼泪,她必须马上离开,尽管那妇人一直叫她去给他上柱香,她也觉得自己应该去上柱香,但是她没有,只是从包里拿出仅有的两百块钱递给妇人帮她表达一点心意,还没等妇人反应她就骑上摩托车走了。
耳边是风的呼啸声,阴暗的天色笼罩着大地,今晚可能会下毛毛雨,莫善很肯定的想。
一进宿舍门,莫善将那袋够吃三个月的灵芝孢子粉往墙上一扔,确切的说应该是砸,是莫善用尽全身的气力砸出来的声响,就埋头床上痛哭起来。
“你为什么不等我?我这几天都在干嘛?明明胃药都到了好几天,我为什么没有在第一时间给你送去?我在等什么?我对不起你,因为自己的破事情,忙着上心忙着难过忙着打官司忙着去报案,忘记了最重要的事情,忘记了你还在等我送救命药。我该死,我对不起你,组长,大哥,你听到了吗?莫善错了,你给莫善一个机会去弥补好不好?”莫善一直都以,组长的胃病一直不好是因为没有吃对药,她恨自己没有早点把药买回来,她恨自己因为被骗得负债累累就舍不得花几百块钱给组长买药,她怎么可以变成这样子?是什么让她变成这样子?
“顾力,我恨你,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因为你,我失去了那么多,因为你我变得不像自己,我发誓你一定会得到报应的,我一定能看得你受到惩罚的。”出事以来的几个月里,莫善一直都没有怪罪过顾力,只恨自己傻得彻底,她还觉得顾力骗她是逼不得已的,并不是他愿意的,看来组长的离开给了她太大打击了。
他真的走了。那个一看到莫善就露出温暖干净笑容的像大哥一样支持莫善工作的组长不见了,没有了,永远的没有了。再也没有人陪莫善挨家挨户送棉被,再也没有人在莫善面前看笔画认字了,再也没有人为莫善准备她爱吃的野菜,他们约定要走一辈子去亲戚,他失约了。
不知道哭了多久,莫善突然拿起手机打开相册查找着什么,一张黑黝黝的脸大大的微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头上是莫善强制性给带上红色鸭嘴帽的照片映入眼帘,莫善还来不及将手拿开就被拍进了照片里,一男一女笑得春光灿烂的,那是莫善给组里的贫困户分发爱心人士捐赠的过冬物资,莫善用手机记录下每个领到物资的村民满足的笑容,这么乐呵的场合肯定少不了组长的帮忙,莫善请稍微年轻的村民帮忙拍了一张合影,那时候真的太美好了,莫善洗了整整两百张照片,送给村里得到帮助的人做纪念,哪天好多没有照过相的老人都自发的配合着莫善拍照片,组长告诉莫善,当他把照片发到老人手里时她们快乐得像小孩,还一直说以为莫善说的要洗照片是开玩笑的,没想到居然是真的。莫善想象着老人看到自己笑容灿烂的样子,是不是也会想起年轻时美丽可爱的自己呢?
这张照片成了莫善与组长大哥最后的念想,只有一张,倍显珍贵。
“不可以,我不可以再这样下去,我会死的,这样不久便宜了坏人了吗?亲爱的组长,你在天之灵请保佑我度过难关,我会带着我的爱继续好好生活,组里的孤寡老人,我会尽我全力去照顾他们,请保佑我,请保佑我。”莫善对着相片哭着说,她相信人是有灵魂的,她也相信他会在世界的某个地方好好生活,那里没有病痛,那里可以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有人在吗?”莫善推开分不清是关着还是开着的木门叫喊到,这由几根破烂木头支起来的木瓦房是一位无儿无女无配偶的六十几岁的老人的家,在村里这样的人被称为“五保户”,就是由政府供养到死去的一类人。老人还年轻的时候还能自己种地养活自己,再加上政府每个月都有五保金,省省的话也足够他生活,现在老了,还经常喝酒,浑身上下几乎没有哪里是他不喊痛的,没办法自己生活了,莫善曾经在他还能自理的时候动员他去敬老院生活,哪里有食堂,有房间,还有阿姨帮忙洗衣服,开始老人因为舍不得自己的地不愿意去,现在他干不了力气活,主动给莫善打电话要求去,莫善很开心。
本来是村里自己送老人来,莫善在敬老院帮忙办理入院手续就可以的,但是村干部大部分都说没有车子接,骑摩托车太危险担不了责任,一直拖了好几个星期都没有将老人送来,然而这时候的莫善已经申请了不驻村,她没有权利申请车子去接老人,也害怕村里的同事说莫善多管闲事。
“反正一直也没有人喜欢我,再被说闲话也无所谓,也不少肉。我已经错过了我的组长,我不能让他在天上嘲笑我的懦弱。”莫善咬咬嘴唇,立马给老公打电话,开着自家的车大摇大摆的去接老人去。
莫善站在里屋又喊了一句老人的名字,终于有咳嗽声回应了。只见漆黑的房间里走出一个步履瞒珊的老人,一手还提着裤子,没有皮带的裤头好像随时都能从老人的大腿滑落。
“爷爷,你收拾一下,我来接你去敬老院了,你还记得我吗?”莫善走近老人身边在他耳朵边说到,因为老人耳朵不好,说话声音都要很大声。
“你终于来接我了,我现在煮不了饭下不了地,生活不下去了。”老人呜咽的抱怨着,好像在责怪莫善来晚了。
“没关系的爷爷,镇里的敬老院什么都有,你要带什么东西吗?我帮你收拾。”莫善耐心的解释着,环顾四周,根本没有什么是可以带走的。
“没有了,我就只有我这个人,我们走吧。”莫善看得出来,老爷爷比她更想离开这破房子。
莫善将老人安排妥当后就去跟阿姨打招呼,还把自己的手机号码留给阿姨,说要是老人今后有什么事情可以找莫善帮忙处理,他无儿无女的,总有需要人的时候。莫善还给老爷爷铺好床,买好生活用品,虽然都是最便宜的,但那也是莫善的所有了。莫善那莫名其妙没有道理的羞愧感又出来了,想想自己现在得过且过的样子,每天都像等待宣判死刑的犯人似的惶惶度日,真可笑,真可怜,然而大道理谁都懂,可是我们依然过不好这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