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一路
塞壬不是现代歌星,而是古希腊传说中的一位海妖,半人半鸟,有着美丽绝伦的面庞和美妙动听的歌喉。当她在海岛上唱歌并且舞蹈,路过的船员们没人能挡住她的诱惑。船,不由自主向海岛驶去,靠近海岛时,没有一艘船能逃避触礁沉底的厄运。
夜半,我常常听见塞壬唱歌。歌词内容有关,金钱、美色和种种欲望。它以愉悦的方式,抵达我的感官,让我的血液流动加快,让我心动,让我颤栗。我的船将要起锚,我不知道如何抵挡这样的诱惑?
很多的人,在无望时说,箪食瓢饮,才是我需要的生活。可是,一旦情况发生改变,他有了攫取的机会,你会看到,任何一点诱惑他都不能抵挡,任何一点利益,他也不会放过。
明知道是要亏的,但实在忍不住,一位熟人这样说,股票让他亏损了很多钱,尽管他一直很明智;一位身陷牢狱的官员说,还是进来了,尽管一开始对贿赂也进行了抵拒;一个环境被严重污染的地方,当地领导说,当初都是为了发展经济,尽管一开始就知道是这样的结局。
他们都是听了塞壬的歌声。塞壬有无数张变脸,塞壬有无数变调的歌喉。塞壬是“暴力”,是“贿赂”,是“经济”。她唱起歌来,魅力无法阻挡。每当触礁沉船,便是无尽悔恨的开始。
塞壬的歌声丝丝缕缕,悠悠长长。秦朝的李斯,是最早听到塞壬歌声的人,落日黄昏,刑场之上,才对儿子感慨,很想过牵着黄犬出东门打猎的日子。如何能回过头来,把日子重新过一遍?牵着黄犬打猎,乃寻常的百姓生活,唾手可得,然而,那权贵的奢华,那相位的金光,犹如塞壬的歌唱,声声入耳。
而现在,能够听到太多的人生感慨是,早知如此,毋宁回乡当个农民。只是当初,他何曾想到,要当一个农民?
《荷马史诗》中的奥德赛却很有智慧。当他的船队要经过塞壬住居的小岛时。奥德赛将所有人绑在桅杆上,用蜡丸塞住所有人的耳朵。奥德赛的法门在于,让众人无从领略塞壬歌声的“美妙”。让塞壬本来攻击力很强的歌声,变成自娱自乐。
每天的生活,都是新鲜的诱惑。面对诱惑,犹如听塞壬唱歌,听到牙酸齿软。正如奥德赛不相信人的定力,现代人又如何过分依赖人的品行和操守。我们最需要的是——奥德赛的绑绳和蜡丸。
向左拧,向右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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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一个将要拧松的瓶盖或者螺母,我总要静默数分钟,想想是应该往左拧还是往右拧。越是简单的事,越让人不经意,犹如粗心的男人总记不住太太的生日。不要一味相信自己的手劲,那有可能在向相反的方向用力,直至把它们拧得“坚定不移”。问一位同事,同事说,扭屁股的方向就是拧瓶盖的方向。
通过观察发现,一个人在拧瓶盖或者螺丝的时候,为了卯足劲,屁股确实在扭动。再拧,又产生了新的问题:屁股到底应该扭向何方?打电话去问同事,同事说,拧瓶盖的方向就是扭屁股的方向。这种循环的解释,导致的结果是,不但不会拧瓶盖,最终连屁股也不会扭了。
烧得红红的锅底,对色拉油千呼万唤,根本就没有把握方向,瓶盖就下来了。得出的结论是,在运动中把握方向。色拉油的等待,让我意识到:运动就是方向。
和朋友去游泳馆游泳。他站在岸边看着我的游姿狂笑不已,狗爬式,只会狗爬式。看来他是个高人,于是向他请教。他确有不俗的表现,趴在沙堆上翻波涌浪,一会仰泳,一会蝶泳,一时眼花缭乱,动作标准得让人肃然起敬。但他拒绝下水。终于有机会将他推了下去,这一推差点推出了人命。原来他是个旱鸭子,动作都是在陆地上教练教的,而本人一直没游会。只能在陆地上游。
后来,他对我在水中的“狗爬”充满了敬意,进而真诚地向我取经:在水中是先伸胳膊还是先蹬腿。不料,这下难住了我,我只知道一味地往前游,根本没想到伸胳膊蹬腿的问题。
我们家曾展开过一场轰轰烈烈的“拧瓶盖”运动。我妹妹想在市郊开一家小型的超市。我大姐说,遍地都是超市,无法生存,她要把“瓶盖”往左拧;我二姐说,正因为遍地都是超市,说明绝对有利可图,她的意思是要把“瓶盖”向右拧。这种方向性的讨论持续了一年,一年之间,那地方有许多小超市如雨后的小蘑菇冒出了新头,也有许多歇了菜。这种现象,再此雄辩地证明,我大姐我二姐指引的方向,都放之四海而皆准的。
往往一件事,在讨论方向的时候,不愁找不到说法。像开超市这件事,有可能赚钱有可能不赚钱,谁开谁知道。我的意思是,先把住“瓶盖”,左右兼顾。向左,找好退路,向右,开着试试。事物有方向,上苍有天意。
最近读美国专栏作家安迪.鲁尼随笔《胡言妙语》,其中有一篇谈到拧瓶盖。其智慧在于,对于那些“咬紧牙关”的瓶盖和螺母,他眼望身边的人:“您来试试!”,就这一句,让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犹如神助,顿时力拔山兮气盖世。确实如此,每每这时,但听耳边“啊吔”一声怪叫,那人面紫如猪肝,泰山崩于前,——开了!
像爱人一样爱树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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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木比人可爱。习惯于逆来顺受,树木是圣物。
人与动物,还有自然中的风暴,都喜欢拿树木来撒气。可你看到的景象是:树木默默地忍受,那些受伤的部位流出的泪,很快就结成了痂。铲除不了它的绿意,除非你铲除了它的根。它们矮矮地生活着。可是,没有一座山能高过一棵树。
对付树的工具很多,有刀、斧、锯、刨,甚至一把镰刀,一块石头。我儿时伙伴毛头是个弱智,所有人见了,都想愚弄他一番,或者在他身上测试自己的爆发力。受辱后的毛头,转而疯狂踢打一棵树,要么用镰刀给树身分段,要么拿石子在树皮上种“牛痘”。
除了用静穆获取怜悯,树没有一件应对伤害的工具。即便温顺的牛,尚有锋利的角作为威慑,而树没有。难怪黑塞说:“树木对我来说,曾经一直是言词最恳切感人的传教士。”大师赋予树木以人格,像爱人一样爱一棵树。
从一条街道看过去,最养眼的莫过于树的亭亭华盖。树干上的那些绿色蝴蝶,没有片刻停息扇动翅膀。在自然和人造自然中,最美的风景都是树。美国南卡罗莱纳州,成排高大的棕榈树渲染亚热征候,棕榈树虽移植而来,但已成此地象征。当州政府嫌其高达三十米修剪不便而欲除之,却遭到市民一致反对。州政府始料不及,棕榈树已根植在市民心中。
近几年人们注意到,环境与气候日益恶化,犹如大自然癌症。症结正在于,人为破坏了大自然的免疫系统,免疫系统的主导因素正是树木与森林。当雪白的树木躯干顺江河漂流而下,那种触目惊心的场面,无疑让人目睹了一次屠杀。赤裸裸暴露在阳光下的伤口,是它们的墓碑,从中,可以读到与其年龄相应的沧桑和辛酸。
几天前散步街头,见一人扳一棵小树,扳出“弯弓射大雕”的模样。我走过去,一脚踢中了他的屁股。那人委屈:我没招你惹你啊?我替树委屈:“树也没招你惹你啊!”
像爱人一样爱树木的人,心中必然藏着树木一样的善良和高贵;或者,有着谦逊、隐忍、坚韧的树木精神。而那些虐待树木的人,是对着手无寸铁、永不反抗的对象下手,何等不义?
在俄罗斯垂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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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哥是个不错的瓦工。几年前,带工程队到了俄罗斯,据说是去铺设石油管道。不久前,回国探亲。我问他对俄罗斯的印象。他说,风景很好,不过人都比较呆。
“连鱼都没有我们这里的鱼精明!”他讲起了在俄罗斯钓鱼的事作为例证。他所在的工地不远,有个小河叉,夏天,经常去那里游泳。身边的鱼,也跟着他一道游。这个小河叉的鱼特别多。他回来做了个钓鱼竿,鱼像傻子一样,到了岸上还在津津有味地吃鱼饵。
我表哥乐得顿时也像个傻子,他去附近的城市弄了个鱼网。一天能网上四五十斤,当即就改善了全工地人的伙食。于是,出现了这样的情况,只要他在河边撒网,工地上就架起大锅等待,工人们用饭勺敲着饭缸开始唱歌。
这种好景没有持续多久,当地的一群居民就找上门来。他们挥舞着比我表哥脑袋还大的拳头,叽里咕噜。我表哥吓得发懵。后来,翻译来了,才弄明白他们的意思——可以吃河里的鱼,但只能用鱼竿钓,不能用网,用网会很快把河里的鱼捞光。他们的底线是,你可以让河里的小鱼们失去双亲,但绝不可让鱼家族断子绝孙。
后来发现,当地的人确实只用鱼竿钓鱼,而不是用网。而且上钩的鱼如果很小,他们重新把他放回河里。
表哥很感慨,那里人呆啊,要在我们这里……他咽了一口唾沫,摩拳擦掌,我用网?我用电!我用炸药!
05年的时候,我就听说,俄罗斯东部全球最长石油管道的铺设,在一片抗议声中暂停。仅仅是因为俄国的科学家批评石油管道工程将造成一系列的生态破坏,尤其会危害原生态的贝加尔湖和珍稀动物阿穆尔豹。后来,俄政府监察部门也表示了类似的态度。
还没有听说过,在我们这里如此浩大的工程因为环境而停工。
今年是俄罗斯的中国年,我特意找到了许多俄罗斯自然风光的图片。画面上青草葱茏,天空一碧如洗,河流绿得发黑,河岸是成排的白桦树,水天相映,天光人影共徘徊。
看来,做人呆一点,并不是坏事。只有人“呆”的地方,才能看到很好的风景。
拥有一颗原生态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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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表哥的养鸡场,看表哥养鸡。
鸡比人精神。满面红光,圆睁的双目,连眨都不眨一下,时刻保持着高度警惕。表哥给鸡撒饲料,见我兴致蛮高的,招呼我来试试。
我在撒饲料时,有了发现。饲料被染得红红的,拌上了一种红色的颜料。干吗?给鸡美容?
表哥笑着摇头否认,说这样可以让蛋黄的颜色变成红色,营养成份不变,但红色的蛋黄招人喜欢,这种鸡蛋到市场好卖,且能卖个好价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