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浅淡,高高低低的树林被笼罩在月色下,勾勒出一片深深浅浅的黯绿。
春夜的风,却是轻声在夜间吹过,刮过叶尖,割出细碎的声响,声音若有似无。
入夜的药王谷,一如既往地安静。
西府海棠的树下,有一张花梨大理石案几,一个月白色长衫的女子坐在案几边上,身上系着一件厚厚的披风,一头长发用一根银簪挽起,神色却有些落寞。
不远处的长廊上,红妆和九夏站在那,看着坐在树下发呆的女子,也是满脸的忧愁。
“红妆姐姐,谷主这整夜整夜的不睡觉,这可如何是好,在这样下去,她如何撑得住?”
“哎,”红妆也是叹了一口气,“不睡如何,睡又如何,睡了也不过是梦魇。”
“吱,吱。”
忽然间,仿佛巨石投入寂静的湖水之中,幽静的山谷里忽然充满了鸟儿的惊叫声。
瞬间,小鸟扑腾翅膀的风声划过了树叶,竟发出了更大的声响。
“有人闯谷。”
一声高叫从远处传来,惊到了树下发呆的女子,一脸诧异的站起来。
九夏和红妆脸色也是瞬间一变,感到了一阵疾风向身后逼来,瞬间转身。
一瞬间,一阵脆铃声来到了跟前,硬生生将想要出手的红妆逼停。
“红妆,多年不见,看来身手退步了很多嘛。”
看清来人,树下的女子惊喜的叫道:“师父。”
长廊的另一边,站着一个女子。
一缕秀丽的青丝在夜风中微微飞舞着,脑后只用一根镶有细翡翠的丝绸束起,一身淡青色的纱衣,系了一根玉色的宽罗带,上面悬挂着一个香包。
娇艳欲滴的唇边扬起一个皎洁的笑:“小丫头,好久不见。”
红妆也是惊喜的叫道:“蘼芜谷主。”
来者竟然是消失许久的药王谷前谷主蘼芜。
还未等蘼芜移动,顾绛河便小跑到她的面前,紧紧抱住了她。
蘼芜摸了摸顾绛河的头笑了起来:”三年不见,小丫头这是又长高了。”
顾绛河放开蘼芜,一向鲜有太多表情的脸上竟然也露出了一股孩子般的笑意来:“师父三年不回来,我自然是要长高的。”
蘼芜拉起了顾绛河的手,一直明亮着的眼角却有一些不经意察觉的暗淡了下来。
少年学医,当初的蘼芜,被称为百年难得不遇的天才。十六岁,便可出手问诊,多少疑难杂症不在话下,年少气盛,心气自是被养的稀奇古怪。接管药王谷之后,脾气变的更加是阴晴不定,接诊看病,全凭自己的喜好。
二十岁的蘼芜,医术惊人,长得明艳动人,虽然叫做蘼芜,但是一笑起来,就好像洛阳城里最耀眼的牡丹花。
却是在那一年,药王谷,来了一个少年。
那一夜的雨,大的让人都模糊了视线,少年不过稚龄,居然还带着一个比他更小的孩子,跪在了药王谷口,不肯罢休。
那个孩子的伤和中的毒,引起了她的兴趣,她救下了那个少年怀中的孩子,却没有打算救那个少年。
看着那个少年在大雨中离去的背影,那时候的她,却是波澜不惊。
那个被救回来的女孩,却是在药王谷,养了整整一年,身体才渐渐好转,那一身的伤,怕是经历了不少的波折,还在寒冬的雨夜里,那么久。虽然人好了起来,那在雨夜入侵体内的寒气却是狠狠停留在了身体里面,虽非难得不遇的疑难,却让蘼芜无可奈何,也让她第一次对自己的医术产生了挫败感。
可同时,这个少女,却让她发现了不同的地方。
与众不同的学医天分,像极了当年的自己。
蘼芜大喜之下,竟当场决定收她为徒,传授她医术。
七年时间,这个被她改名为顾绛河的少女,倒是不停地带给她惊喜,对医学的不同理解,对药草的探知能力,都跟她几乎一样。
三年前的意外,让这比牡丹花还艳丽的药王谷谷主不顾一切抛下了谷中所有的事物,不顾一切的离开。
十七岁的顾绛河被逼推上了谷主之位。
感受到指尖触碰之处的寒凉,蘼芜有些微微地心疼:“小丫头,你这旧疾看来并没有好些,是否是没有按时用着我的方子。”
若说二十岁时的蘼芜,艳丽的如同洛阳城里的牡丹花,而此时也满了二十岁的顾绛河,却看起来柔弱的像在雪山之巅生长的雪莲,顽强的生长着,可是看起来,却那么的寒冷和孤单。
顾绛河身后的红妆也是有些无可奈何的像蘼芜诉苦道:“蘼芜谷主可是不知,这谷主夜夜发梦魇,也是睡不好,久而久之便不怎么入睡,一不入睡,要么便在院中发呆,要么整宿整宿待在沉香阁,这旧疾怎么好的了。”
“红妆姐姐。”顾绛河有些气恼的跳了跳脚,反手抓过了蘼芜的手,拉着她坐到了西府海棠树下的石桌边,右手轻轻一扫,用衣袖拂去了掉落在桌上的海棠花瓣。
看着难得露出孩子心气的顾绛河,九夏倒是高兴的很,连声说道:“那两位谷主慢聊,我去为你们沏一壶好茶来。”
说完便拉着一旁不情不愿的红妆,硬生生把她拖走。
“师父,你今天怎么会回来?”
虽然已经坐下,但是顾绛河却一直拉着蘼芜的手,不肯放开。
“小丫头,这一次回来,是为了你。”
“为了我?”
“这三年,改变了很多事,也让我改变了很多的想法,尤其是对你。”
“师父。”顾绛河仿佛感应到了蘼芜想说的事情,握着她的手忽然间想抽开,蘼芜却用另一只手紧紧抓住了她。
“绛河,我知你的梦魇从何而来,你在入谷以前究竟经历了什么,我从来没有问过,也没有打算问过,当初救你,确实是因为年少气盛,而这三年在外游历之间,我也越发觉得对不住你,那个少年和你什么关系,我从来没问过你,你也从来没有与我说过。但是我感觉得到,他对你,很重要。下山去找他吧,就当是为了救你自己一命。”
顾绛河的眼神却变得有些失落:“茫茫人海,师父,更何况,我都不知,他是死还是活?”
“绛河,你的病,需要一副心药,这便是我回来的原因。”
长廊远处,端着茶具的红妆与九夏也在向她们走来。
“对了,听闻你前几日救了一个双腿有疾的病人?”
“是,他们硬闯入谷,找我救人,”顾绛河想起前些日子入谷的那个神秘公子,也是有些疑惑,“他中了两心绵,还有他那腿,着实是个奇怪的人。”
此时,已走到她们身边的九夏听得此话也忍不住抢话道:“不仅如此,这人居然还没开始治病就跑了。只留下了这一块玉佩。”一边说着,九夏一边掏出怀中的玉佩,这一块一看就是成色非凡的玉佩,那一日顾绛河递与她之后,她便也一直收在怀中。
放在手中的玉佩传来一阵冰凉,这竟是一块寒玉。
蘼芜若有所思的抚摸着玉佩,过了半响,道:“玉佩琼琚,与众不同。”
眼前的女子似有所想,虽然三年不见,心思细腻如顾绛河却是一如既往地了解蘼芜,轻声问道:“师父似有所想?”
“这个人,或许能够帮助你找到你想要找的人。”
“他竟如此本事?”听的这话,顾绛河却有些疑惑了起来,连师父都这样说,这个人竟有如此神通,“可纵然真是如此,那我去何处寻他也不知啊?”
听得此话,蘼芜站了起来,不知何时,海棠花的花瓣掉落了她的满头,火红的花瓣让这个三十岁的女子在这夜里也明亮的如此耀眼,“云中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