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松了一口气,攥紧的手掌不自觉地放松,冰冷的血液流过指尖,带着种让人不安的哀伤。
然而声音再度响起。
“另外,那个叫米静的女生……”
背脊一僵,莫可名状的恐慌潮汐般向我涌来。
霍宇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
“下午就要举行订婚宴了,我不希望再听到这个名字。”
“不是的董事,” 那个声音不紧不慢地说道,“我搜集了很多份资料发现她的原名是卓爱,她的母亲就是丁诺晨。”
刹那间寂静如夜。
他全都知道了……
全都……
知道了……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我从来没有想过将一切告诉他,因为那段黑暗的记忆是我的耻辱,可是如今他全部都知道了。
我是他的女儿。
我的身体里流着他的血液。
多么荒谬。
我不要他插手我的生命,即使我不再恨他,亦不代表我能够原谅他。
我转过身,想要在霍宇没有看到我之前尽快离开,可是慌忙中不小心绊到了脚下的陶瓷花盆,清脆的响声在寂静中分外清晰。
房间里的人应声而出。
许久没有见的霍宇依旧是一身昂贵而得体的灰色西服,严峻的表情将他尊贵的身份勾勒得无比形象。
他定定地望着我,表情由冷肃蓦然变为惊骇。
他的身旁站着手捧资料的助理,略微地惊怔过后,他侧身退下。
空寂的走廊,唯独我们两人。
“伯父,我是来向霍怿杰告别的,”我低着头,语气僵冷如冰雕,“既然他不在,麻烦您转告给他。”
无视他震惊的神情,我匆忙转过身。
我想要逃开这里,逃开这个让我心脏抽痛的尴尬处境。
我惧怕面对他,那些往事早已如同深秋零落枯糜的残花凋逝在记忆尽头。
我不愿再记起一丝一毫。
真的不愿……
“米静!”
霍宇拦住我,情绪激动。
“你就是小爱对不对?”
他急迫的声音有些颤抖,迷离的眼神忽而掠过一丝绝望的炽热。
我摇头,语气冰冷而淡漠。
“这与你无关。”
“我只想知道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
似是有人听到了我们的声音,探头来看,紧接着,走廊里每个门口都有疑惑的脑袋伸了出来,带着不解与探询,然而形形色色的目光却在接触到霍宇瞬间阴暗的眼神后齐刷刷地退了回去。
霍宇瞳孔微缩,忽而箍住我的手腕,将我拉进办公室。
我感觉到他宽大的手掌在微微战栗,粗糙的质感却带着令人心碎的柔软。
心口蓦地一颤,我下意识地甩开他,冷冷道:“我说过了,与你无关!”
霍宇的表情刹那凝固,他眼中的光芒渐渐熄灭,如同找不到归路的灵魂,茫然无助。
一瞬间我以为是我看错了,他怎么会像是霎时苍老了十岁般疲惫不堪,他无力地看着我,黑发中缕缕银白如同孤寂的星芒,刺痛我的眼。
“你还恨着我吗?”
他的声音轻缓如残秋的落叶,明明已经濒临绝望的边缘,却依旧带着星星点点希冀。
我摇摇头,嘴角的笑容蝴蝶般轻灵。
恨也是种感情,比爱更加炽热更加激烈的感情。
而他……
怎么配……
我缓缓开口,冰冷的语气像是无比嘲弄,无比讽刺。
“你根本不值得我去恨。”
他的脸色霎时苍白,紧皱的眉心盛满了难以言喻的痛楚,映照着他眸心的低迷与无望,仿佛傍晚天际中最后一抹光明,渐渐暗去。
“对不起,”他颓然地跌坐在椅子上,“我是有苦衷的。”
“我知道。”
依旧冰冷的语气,如同严冬里最寒冷的夜风,在落雪中纷飞。
他显然一怔,苍白的脸色仿佛也渗透进了浓郁的心痛,单薄得几近透明。
是的,他没有想到我居然已经了解了那些虚荣背后的真相。
他当初是为了母亲的安危毅然决然地牺牲了自己,多么伟大,多么无畏。
他以为他是这世上最高尚的人。
嗬,真是可笑。
他那些所谓的“苦衷”与母亲痛彻心扉的绝望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名义上是为了她,却是亲手将她推进了黑暗的地狱,他给她一个绝望的结局,让她生不如死。
不论他的初衷是好是坏,他始终是狠狠地伤害了她。
这——就是结果。
我瞥了他一眼,冷冷道:“你知道吗,多少年来你始终是每晚都会将我惊醒的梦魇,我对你没有爱,只有恨,当这最后一点恨也被磨灭的时候,我对你就再也没有丝毫感情。”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而我冷漠地打断了他。
“不要奢望我可以原谅你,你从来没有尽过任何父亲的责任,所以,你根本没有资格做我的父亲。”
霍宇的脸色骤然惨白,他的身体微微颤抖,仿佛再也支撑不住就要倒下。
他的手紧紧抓住椅子的扶手,手背的青筋突起,像是在隐忍着无比剧烈的疼痛,然而他依旧看着我,眼里残留着最后一丝企盼。
“董事长,您不必内疚,”我的语气疏离而淡漠,如同无情无爱的冰山,冰寒彻骨,“当您抛弃了妻子的那一刻,您就没有女儿了。我——只是一个孤儿。”
一字一顿,犹如尖锐的碎石深深刺进我的心底。
我一直在刻意回避这个问题,可是事实就是事实。
我,从小到大都只是一个孤儿。
一个孤儿而已……
我尝试过寂寞的滋味,如同苍白的蝶舞在漆黑荒凉的世界里,无比凄然。
寂寞我可以藏,孤独我可以忍,然而,心死的哀痛要怎样才能敌得过呢。
我不能原谅心碎背后的始作俑者,因为他让我尝试了比死亡更令人恐惧的绝望。
我的声音愈发冰冷,仿佛冬天里席卷着漫天落雪的飓风,覆灭一切。
“对不起,我和你什么都不想说。”
我转过身,回眸的刹那,却意外地看到了站在门口脸色苍白的霍怿杰,他蹙着眉,闪烁的眸光如同破碎的蝶羽,光芒辉映着鼻翼那颗晶莹璀璨的细钻,耀出点点哀伤。
灯光淡淡洒上他乌黑的发,迷离着令人沉醉的光华。
不知有多久没有见到他了,我贪婪地看着他,想要在最后的时间里将他的样子烙印在心底,然而目光一颤,却看到了他身上出自法国名家的黑色礼服,精细的剪裁,一流的样式,很显然,这是他订婚宴上的着装。
我差点忘了,他今天就要订婚了嗬。
我低下眸,将所有的情绪牢牢压抑住,不露分毫。
霍怿杰低低地说了声:“爸,你先出去,我有话和她说。
霍宇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良久,终于叹口气走了出去,他挺直的身影在黑色的大理石地板上投下落寞的影子,拉长,渐离,消逝。
“米静,你……”
霍怿杰的声音颤抖得厉害。
“既然你都听到了,那么我就告诉你,你知道我的原名叫卓爱,你却不知道霍宇的女儿,也叫卓爱。”
我静静地望着他。
他比以前瘦了很多,俊朗的脸庞更显得棱角分明,也许是有些承受不住这些突如其来的变故,他无力地靠在落地玻璃上,消瘦的肩膀将百叶窗压得变了形。那双漆黑的瞳眸燃着微弱的光芒,让人心痛。
“我曾经对霍宇说过,他的女儿最害怕听到别人叫她以前的名字,因为那样她会想起伤心的往事,所以霍宇从来没有让任何人知道,他的女儿,曾经是叫做卓爱。这所有的一切,我早有预谋。”
我自嘲地笑了笑,心里更多的却是悲哀。
“是我欺骗了你,那时我绝望得像溺水的蝶,走不出那片阴影,只能无助地在黑暗与冰冷中越陷越深。你给了我温暖,我却固执地伤害你。”
“不,是我的错,” 霍怿杰低沉的声音如同暗夜荧火,微薄得让人心慌,“我该相信你不会刻意针对霍氏,更不会是为了钱,可是我却几次三番地对你冷漠,伤你的心。当你和季惟轩拍摄MV的时候,我在一旁看着你们接吻,那种撕裂般的疼痛让我恨不得抛弃自己的心,从此彻底忘了你。当我在晚宴上看到你,无数记者围着你,闪光灯在你周围开出一朵朵绚丽耀眼的花朵,然而你却跌坐在地上,像个脆弱的布娃娃,目光里满是无助与惶恐,我多么想紧紧地抱住你,安抚你的孤独、你的绝望,可是,我终于还是硬下心来,我眼睁睁地看着你倒下,从此忘记了我。你知道那时我有多么后悔吗,我真的愿意用一切来换你的一个笑容,只要一个笑容,足以。看到你和季惟轩在一起时是那么的幸福,我决定成全你,所以我顺从了家族的联姻,可是订婚宴上你竟然突然出现对我说你喜欢我,那时我有多么狂喜你知道吗,我真的愿意陪着你一辈子,可是,我又再一次地犯了错。为了一个画面冷漠地推开了你,我怎么忘了,如果你爱他就不会从演唱会中途跑来找我。我怎么忘了,你这样冷漠而骄傲的女孩一旦说了爱,那便真的是爱到了铭心刻骨。”
霍怿杰的话让我一阵恍惚。
是嗬,曾经我真的爱他爱到了铭心刻骨呢,为了他我可以抛弃仇恨,放弃骄傲,然而他冷漠地扼杀了我的爱,让我肝肠寸断。
我们已经回不到过去了。
我摇摇头,淡淡地笑:“你没错,是我咎由自取。”
“不,是我太笨,看不出你的绝望,几次三番放你离开,让你失望。”
霍怿杰望着我,眸光似水幽凉。
他轻轻地问:“能再给我一个机会吗?
轻如落雪的声音,带着些希冀,却让我心如刀绞。
“对不起,”我低着头,声音虽小却无比坚定,“当你毅然决然离开我的时候。我又何尝不是心如刀割,在我孤独绝望的时候是季惟轩陪在我身边,他让我明白我并不是一个人。不离不弃,我想,这就是我要的爱情。”
霍怿杰不再说话,他的手臂无力地垂在两侧,头发软软地散落下来,遮住眼睛里破碎的光芒。
为什么!我才是最被伤害的那个!
我深吸一口气,唇角再度浮上淡淡的笑容。
“我想,我们仍然是朋友,最好最好的朋友,好吗?”
我走近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像曾经千百次一样对他微笑:“我该走了,到了那边我会给你写信的。”
话音刚落,霍怿杰突然抱住我,他的肩膀微微耸动,像秋风里无助的落叶。
我一时愣住,以为他还会对我说些什么,然而他只是紧紧地抱着我,身体颤抖得厉害。
一滴滚烫的液体跌进我光滑的脖颈,划出一道凄美的弧线。
仿佛是一颗火星,灼痛了我的肌肤。
我的背脊一僵,无意识地抬起手回抱住他。
“一切都过去了。”
喃喃的声音,像花开般轻柔。
霍怿杰慢慢地垂下手,眸心最后一丝光芒也渐渐湮灭。
心痛得几乎要窒息。
对不起,霍怿杰,我是真的爱过你,但我们终究还是错过了。
就像流星,刹那的美丽,也注定一生的遗憾。
我松开手,轻声说:“保重。”
接着,我转过身走出了办公室。
一直等在楼下的季惟轩看见我,嘴角浮现淡淡斜阳般美丽的笑容,他将外衣轻轻披在我身上,看我的目光仿佛看着珍重无比的至宝。
能够被他这样完美的王子所深爱,我的人生还有什么可遗憾的。
我与他相视一笑,一起上了车。
三年后。
繁华喧嚣的街头。
工作人员正在将巨大的广告牌悬挂在演唱馆外。
广告牌上绘着大片金黄色的向日葵,无边无际的花海中坐着一个恍若天使的绝美少年。
他坐在钢琴前,纤长的手指在黑白分明的琴键上轻盈跳跃。
微风吹动他白色的衣角,将他融入如诗如画的意境。
少年樱花般纯美的唇角轻含微笑,温柔的目光静静凝视着坐在钢琴上精灵般的少女。
她雪白的纱裙如同百合花般纯美,长及脚踝的秀发伴随着层层叠叠的裙摆在风中轻舞,那双宝石般漆黑的瞳眸不再寒冷,只有清灵透彻的笑容如春风轻漾。
金色的阳光映在她流光溢彩的翅膀上,折射出千万璀璨光华。
一行偌大的字耀入眼底:
国际偶像季惟轩携未婚妻米静归国并于月底举办演唱会。
广告牌下停着一辆豪华的银色跑车,穿着亚麻色衬衫的少年靠在车身上痴痴望着温和微笑的少女。
清晨的阳光柔柔洒下来,将他的头发镀上一层浅浅的咖啡金。
他眼眸里的神采近乎迷离,鼻翼那枚晶莹的钻石在阳光下流转着夺目的华泽。
“总裁。”
“总裁。”
助理喊了几遍,他才回过神来,嘴角浮起淡淡的笑容,像是遗憾,又像是依恋。
我挽着季惟轩站在距离霍怿杰不远的地方,微笑着看着那个挺拔的背影。微风轻拂过我的长发,撩乱柔顺的发丝。
季惟轩爱怜地将我的发拨在耳后,眼里流淌着如水的柔情。
我淡淡微笑,偏着头看季惟轩:“走吧,好久没见霍怿杰了。”
“现在去见他?” 季惟轩小声嘀咕,“谁不知道三年前他在订婚宴上公然宣布取消婚约,还喝得酩酊大醉一直念着你的名字,这样让我怎么放心你去见他?”
我无奈地看了他一眼,笑道:“你们两个通了三年的信就在讲这些无聊的事情吗?”
季惟轩吐了吐舌头,笑容如同夏日里最美丽的鸢尾花,优美绽放。
我牵起他的手,轻笑道:“走吧,我们给霍怿杰一个惊喜。”
季惟轩宠溺地环住我的腰,在我耳边轻语:
“遵命,我的公主陛下。”
我轻轻依在他怀里,微笑由心底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