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疼痛在心口起伏，如恶魔作祟，苍苍悲怆。
见我不语，霍怿杰讥诮道：“为了钱吗？”
简单的四个字，却仿佛浸盐的长鞭，重重地，狠狠地，毫不留情地鞭打在我鲜血淋漓的伤口上。
哀痛蚀骨。
我依旧紧咬下唇，一言不发。
胸口窒息般地痛楚。
霍怿杰看着我，清俊的面孔上没有丝毫表情。
海风将他漆黑的睫毛吹得瑟瑟颤抖，瞳孔清透得能映出我的样子。
辽远无垠的沙滩，偶有海鸟孤寂的鸣叫。
晶亮的瞳孔里，赫然站着一个倔犟的女子。
她紧抿着唇，苍白的容颜中隐约可见倾国倾城之风华。
只是，她眉间的痛楚如斯铭刻，生死仿若比她的一个回眸还要轻。
“你要多少钱，我给你。哪怕倾家荡产，我在所不惜，只求，你不要伤害他。”
霍怿杰的声音那样轻，恍若无声。
我怔怔地望着他，仿佛那段时刻曾经守候在我身边的爱情即将要消失。
在这空辽的海岸，如浩渺烟波，一点一点，飘忽，飞舞，离我越来越远。
我触不到，我抓不住，我眼睁睁看它离去。
这种无望感，多么悲恸。
我想伸出手，将霍怿杰拉回我身边。
我想拥着他，不要他再远离我。
可这念头只是闪了那么一瞬，便彻底消逝了。
我知道我没有资格伸出手。
我对他的伤害早已万恶不赦。
不敢再奢求他用无私的爱渡我的罪孽。
我双手攥紧，恍惚间，生命似乎在一点一滴流失。
“为什么不说话，是看不上那点钱吗？”
霍怿杰的声音颤抖着，却带着笑，冷冷的，嘲弄的笑。
我依然静静站着，冷风中我的长发飘然纷飞，脸上不带一丝表情。
手心沁出冰冷的汗，指甲深深嵌进苍白的肌肤。
“怎么不回答？”
霍怿杰蹙起眉，眸中的绝望如一团烈焰，焚烧一切。
我愣愣地看着他，目光空洞。
像是透过了他，直直射向无尽的苍茫。
霍怿杰按住我的肩膀，深深凝注我。
“难道你不想对我解释吗？”
我别过头，身体已然冰雕般僵硬。
霍怿杰用力摇着我的肩膀，突然之间，他脆弱得像个惊慌失措的孩子。
额头的汗将柔软的发丝吸附住，散散乱乱，狼狈地贴在肌肤上。
心，仿佛被霍怿杰摇得粉碎。
“你为什么要那样做，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他的声音抖得厉害，仿佛阳光下一片晶莹的雪花，立即就要化去。
我多么想拥住他，想告诉他一切。
可，我还有理智。
该结束了。
不是吗？
如果再任凭他自欺欺人。
必将愈陷愈深。
万劫不复。
“你该相信你所看到的。”
我的声音清冷而无情。
霍怿杰顿时愣在原地。
“你知道吗，你对我的爱一直都是我的负担。”
我轻轻将鬓边长发别至耳后，嘴角淡淡的，浮出点滴笑容。
而心里，却是痛得抽搐。
恍若千凿万斧在心中锤炼。
剧痛钻心。
“我早说过，我不需要爱。”
恶魔般轻嘲的笑容依旧挂在唇边，绝世美丽。
手心却紧紧攥着，冷汗淋漓。
“原来，我只是你的负担。”
霍怿杰像是在自言自语。
半晌，又抬起眼看我。
“我不会再爱你了，以后都不会再爱你了，这样就不会妨碍到你了，对吗？”
他嘴角，轻漾起一抹绝望的弧线。
还没有来得及反应，“扑通”一声，霍怿杰竟跪在我面前。
他的脊背挺直，黑发在风中凌乱而舞。
海鸟嘶哑着鸣空而过。
海浪翻涌。
潮腥的海风滚进我的心脾。
撕心裂肺的痛。
我怔怔地望着霍怿杰，有种窒息般的痛楚毫不留情揪扯着我不堪重负的心脏。
“请你，不，应该是求你，放过我父亲。”
轰！
心碎了。
血肉横飞。
疼痛撕扯着我的身体。
灵魂立时幻灭。
我呆立在原地，朦胧的水雾覆上涣散的眸，汇聚成盈盈的液体，越滚越大，直至从眼眶内坠落，在空中迅速被风干。
霍怿杰没有看我，他跪在沙滩上，明明是企求，却不卑不亢。
他的语气疏远，像是与我隔了一个世纪。
“放过他？”
我喃喃自语。
“是的，放过他，从此，我离你天涯，你隔我海角，我们，再无瓜葛。”
霍怿杰的每一个字都是淬毒的刀子，将我整颗心剜去。
我倒退一步，几乎跌倒在地上。
即使早已预料到这个结局，但到了面对的时候，还是一阵铭心剧痛。
霍怿杰没有抬头，他声音低沉，如同冬日的雪，凛然无生气。
“如果你不答应我，我会永远在这里跪下去，直到哪一天你记起我，愿意同情我。”
看着霍怿杰消瘦的臂膀，我的心碎了。
是我踩着霍怿杰的幸福一步步走上复仇的道路，即使将我千刀万剐也还不清欠他的那份真挚的守护与爱恋。
我该还给他属于自己的幸福，离开他的世界，重新回到绝望的躯壳里。
“好，我答应你。”
这句话说出口的那一瞬间我便知道我输了，我竟那么愚蠢，看不清这几年来自己心底一直藏着的人是谁，直到最后一刻，发现了，却也失去了。
埋藏在心中多少年来的仇恨，瞬间被瓦解。
“谢谢。”
熟悉的声音，却用全世界最疏离的语气拼凑而成，一字一顿，恍若天边的声音。我不知道这两个字之后，我还有没有机会再听到他对我说一句话，哪怕只是一句，我恨你。可是，对我这样的魔鬼，即使是恨都显得太奢侈。
霍怿杰站起身，消瘦的身体微微斜了斜，条件反射般，我慌忙伸出手，触碰到的却是萧瑟的秋风。
他后退一步，不着痕迹地避开了我的搀扶。
“谢谢。”
依然是这两个字。
淡泊，生疏。
潮湿的海风中，清冷的声音微微颤动，那双澄净的瞳眸仿佛失去了焦距，淡漠得只有海天相接间的一抹冰蓝。
接着，他转过身大踏步走远，如同神祗般倨傲伟岸的背影在夕阳绯红的霞光中越来越模糊，直到再也看不见。
我的腿一软，跪在地上。
细碎的沙砾垫在膝盖下，粗糙的刺痛感。
心，已然被击溃。
终究是失去了，即使现在我发现了暗藏在心底的那些情愫，又有什么用呢，我已经失去了。
失去这一刻，我才发现，原来他一直藏在我的心底，他的守护，他的付出，早已被我铭记在心，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已经与我的生命融合，揉出了一种叫做爱的感情。
我的冷漠只是因为我好害怕那种被遗弃的绝望。
所以我一直在狠狠地伤害着霍怿杰。
直到他的心死了。
我的心，也死了。
涨潮了，冰冷的海水漫过我的膝盖，一波一波。
前尘往事一幕幕。
火光般划过脑海。
那个霸道的小男生，多少年，他默默守护在我身边，承受着我给予的每一次伤害，毫无怨言，而我，却伤透了他的心。
我不是他心中的天使。
我只是一个借冷漠来逃避感情的无知的孩子。
一个彻头彻尾的傻瓜。
眼角渐渐湿润了。
睫毛上冰冷一片。
我真的后悔了，对不起，妈妈，我不能再坚持我的信念了，对不起。
当这世上真的有人用最真诚最无私的感情来救赎我冰冷的心时，我却残忍地伤害了他。
我知道我不配被任何人喜欢，可是，我的心真的好痛。
我哭不出声，流不出泪。
心口像是被利器反复地剜割，一阵抽搐般的剧痛蓦地袭来。
我的脸色苍白，浑身冰冷仿佛一座冰雕，指尖彻骨的冰凉，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针尖上，令我痛不欲生。
米静，你真是个傻瓜。
你可以不告诉他你的痛苦你的仇恨你的绝望，可是你怎么能不告诉他你爱上他了呢。
你明明不想伤害他，可是，你却说了那么残忍的话逼他死心。
你是这个世界上最自私的人！
泪水，终于潸然落下。
天已经黑了，夜色笼罩了这栋简欧风格的白色建筑。
风很冷，我长久地站在梧桐树下，孤独的树叶轻轻飘落下来，仿佛一只只枯萎的黄色蝴蝶，凄美飞舞。
心中突然浮现起无数回忆，带给我阳光般轻暖温度的季惟轩，始终默默为我付出的霍怿杰。他们的微笑，他们的痛惜，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然而转瞬之间，微笑消失了，只剩下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
心痛欲裂。
一辆红色法拉利跑车驶入不远的车库，片刻后，车库中走出一个少年。
白色双排扣外套，衣领银色的纽扣在路灯映照下微微泛出贵族般的光华。
他有些漫不经心，像是在想什么，眉头微微蹙起，俊美的容颜如蔷薇般优雅惊艳，瞬间照亮整个世界。
我呆呆地望着他，心乱如麻。
“米静？”
季惟轩看到我，眼里闪过一丝惊喜。
我咬着嘴唇，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知道我根本没有资格来找季惟轩。
可是如今只有季惟轩才能救霍氏。
“找我吗？”季惟轩脱下外衣小心翼翼地披在我身上，“这里风大，有什么事上楼说吧。”
我木然地跟着季惟轩，来到他家。
卧室里飘着淡淡的菊花香气，我站在窗口，怔怔地望着那盆金黄的雏菊。
单纯而倔犟的生命，迎着阳光，那么坚强。
心又开始痛了。
我皱起眉，将疼痛狠狠压抑在心底。
“找我，有什么事吗？”
季惟轩轻扬的声音在花香中静静萦绕。
“季节，真的要收购霍氏吗？”我回身看季惟轩。
季惟轩点点头，深吸一口气：“你来就是为了这个？”
我看着他，无言以对。
季惟轩的手指轻轻划过我的脸，轻笑道：“想让季节放弃收购？”
我仰起脸看他的眼睛，乌黑的瞳，琉璃般晶莹，但那莹亮的水波中却闪着星星点点的失望。
愧疚感几乎将我的呼吸阻断。
季惟轩伸出手，轻轻托起我的下巴。
“米静。”
他的声音轻轻淡淡，仿佛一片落寞的森林。
“你是不是喜欢上霍怿杰了。”
这句话没有疑问的语气，完完全全是在陈述。
我一惊，倒退一步，惊怔地望着季惟轩。
面前的少年依旧绝美，那双晶莹剔透的瞳人如同精心雕琢的水晶，明明是绝世风华，却又仿佛盈满了银白的月光，就要倾泻下来。
那分明是种寒彻心扉的悲伤。
季惟轩逼近一步，他温暖的胸膛几乎贴在我身上。
“为了他，你可以放弃你的自尊，”季惟轩轻柔的鼻息在我呼吸间浮动，“你知道吗，米静，这令我很嫉妒。”
我紧紧咬着嘴唇，浑身颤抖。
清冷的菊花香氤氲在嗅觉里，像一场来势汹涌的风，明明满含馨香，却寂寞游离，一如我孤寂的心，被他温软的话语抓出片片伤痕。
那个瞬间，我的脑海里蓦然映出霍怿杰跪在我面前的场景。
他凌乱的发，他苍白的容颜。
恍若一段断续的时空，在我记忆里辗转践踏。
我欠他的太多了，如果失去这次的机会，今后，即使用一辈子忏悔，也来不及了。
我一咬牙，抬起眸直视季惟轩。
“只要季节能放弃收购，你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季惟轩凝视我，半晌，嘴角终于扯出一丝笑。
依旧优雅，却陌生得让我心寒。
“真没有料到，我们伟大的公主居然会为了所谓的爱情出卖自己。”
他的眼里含着轻嘲的笑意，漆黑的瞳眸闪烁着斑斓流光，可是，那光芒中不是轻蔑，不是讥诮，而是真真实实的痛楚，那一瞬间，我真的心痛了。
季惟轩，为什么你和霍怿杰一样，用尽气力守护着我，将我这样的魔鬼视为珍宝。
强忍住心口的剧痛，我漠然道：“不要说这些，有什么条件你尽管提。”
“好，”季惟轩俯下身，在我耳边轻轻呵着气，“我不要别的，只要你。”
我心中蓦然一惊。
季惟轩唇角的笑妖精般魅惑，让我短暂的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要不要给你时间考虑一下。”
他温热的气息在耳边游走，撩拨起丝丝暧昧。
“不用，”我的声音淡漠却坚定，“我同意。”
季惟轩看着我，嘴角的笑越来越大，渐渐，幻化成了绝望。
“你果然在乎他胜过一切。”
他的笑容美得耀眼，如同一朵邪恶的罂粟，拼尽最后的力气怒放出刹那绝美妖艳的笑容。
接着，他突然吻住我，深深地，那么用力，我几乎不能呼吸。
他的手臂箍住我的肩膀，仿佛要将我整个嵌入他的身体。
这个吻悠长如一个世纪。
汹涌倾泻的疼痛瞬间将我淹没。
我的心已然冻得僵硬。
季惟轩的唇冰冷如同绽放在寒冬的雪樱花，他箍着我肩膀的手指竟也是冰凉的，像是没有生命，刺骨的寒意侵进我的身体，将我的血液凝结成冰，在心痛的压力下，膨胀，直至裂开缝隙。
良久，他放开我。
白皙的脸颊泛着淡淡红晕，迷离的目光却像个受伤的孤独的孩子。
我望着他，冷冰冰地说：“现在，你可以兑现承诺了吗？”
季惟轩的表情霎时僵硬。
他看着我，眸中的痛惜让我心碎。
终于，他笑了。
嘲弄的笑。
那么惊心，那么刺骨。
“原来，我只是你的一个工具呢。”
寒冷入骨的声音，像飓风瞬间侵进我的骨髓。
剧痛锥心。
我闭上眼，压抑住心底的疼痛，低声道：
“你要的，我给你，我们就是利用和被利用的关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