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着石榴红衣衫的叶芷兰面庞清瘦苍白,看着黛玉微凸的小腹,眼眸轻闪,轻笑道:“芷兰还未曾恭喜王妃,如今看着王妃一切安好,也就放下心来了。”说着自身后的丫鬟手中取来一个锦盒托在手中,道:“这尊佛像是广善寺的普善大师放在佛前开光祈福七七四十九日,今日方才取回,就当是芷兰与王妃的一点小小的薄礼,保佑王妃和小世子平安康健。”
平缓的语速,得体大方的笑容,黛玉看着心中也着实感佩,遂亲手接了过来,道:“多谢叶妹妹。”叶芷兰摇头笑了笑,便退到了徐氏的身后。徐氏疼爱的看了女儿一眼,似是叹息一声,道:“太妃娘娘还在等着芷兰,我们先去了。”言毕就携着叶芷兰和默不作声的水丹阳缓缓往养心堂而去。
默默看着她们离去的身影,黛玉突然觉得有些疲累。不是身子的疲乏,而是人与人之间的微妙和客套让她疲惫疏于应付。当日在贾府,有贾母的相护尚且人人说她孤高自诩,目无下尘。如今到了北静王府之中,反倒愈发严重了许多,这里的人似乎对她心中都存着成见。
一面想着,一面心中叹息,扶着紫鹃的手缓缓前行。人人都有母亲相护,她有谁?似乎亲近之人全已不见身影,如今唯一熟悉心生安全的便只有水溶一人。若非水溶的一意相护,只怕此时的她门前早已青苔遍布,鸟雀无顾了吧!如此想,黛玉深叹一声,眼中不觉含了一点泪意,缓缓踏上曲桥!
湖面倒影着晚霞铺满,黛玉站在曲桥上,看着湖中鸳鸯成双成对的拨着清波。树影花影皆倒影在其中,像是一幅精描细琢的水墨画。荡漾的水波之中倒影出一抹月白色的身影,和自己的身影几乎是并列而立,黛玉缓缓伸出纤指,顺着湖中的倒影,一点一点的画着。俏丽的身姿迎着晚霞,霞光灿烂,人影夺人!
晚霞渐落,水中的人影双手交叠在一起。黛玉低头看着交握的双手,转身环抱着他,埋首在他怀中,心中方才安稳一些。水溶也没问,只是任由她抱着,轻轻抚着她顺滑的青丝!
“黛儿,黛儿,醒来,吃些东西再睡。”水溶轻唤着熟睡中的黛玉,黛玉却是摆了摆手,歪头又睡了过去。水溶上前托着她靠在怀中,道:“就算是要睡,也要先吃点东西。”黛玉勉强睁开惺忪的睡眼,小手软软的搭在水溶胳膊上,咕哝道:“我再睡一会。”
水溶啼笑皆非的看着她,道:“这句话你已经说了好几遍,起来用点东西。”说着就拉着她起身,将架子上的衣服拿过来与她披上,唤了紫鹃进来服侍黛玉梳洗。
黛玉被她们这样拉拉扯扯的,神智早已清醒大半。看着镜中人渴睡的面容,不觉一笑。往日一年都未曾有过这样好的睡眠状态,如今倒似要将那多年的瞌睡补回来一般,睡到日照三竿还醒不过来!
看着黛玉用完早膳,水溶随手扯了披风搭在臂弯处,扶着黛玉走了出去。春光明媚正好,远处的杏花开得正好,浅黄色的柳叶似是鹅绒,随风招展在碧波之上!
“溶瀛今日不用去宫中吗?”黛玉小手拈着一枝柳条在手,掐碎了柳叶的嫩芽丢在水中,看着它们争抢,黛玉调皮的将手中枝条也扔了下去,吓得那些锦鲤四处游走。,渐起珍珠般的水花,迎着朝阳熠熠生辉,水面渐渐恢复了平静!
将她发髻上的柳叶芽取下来,水溶淡淡一笑,道:“今日宫中无事,圣上特准了我一日歇息。”黛玉诧异的回头,看着他,疑惑地道:“今日难道是什么重要的日子吗?圣上怎么会特特准了王爷一日歇息的时间?”
水溶看着她迷糊的神态,几分好笑的微挑眉峰,道:“今日是几月几日?”黛玉不解的看他一眼,低头掰着手指头,想了想,道:“今日是几月几日呢?我记得前几日是二月初八,今日是二月十二,呀,”黛玉抬头瞪着他隐忍着笑容的面庞,嘟嘴嗔道:“王爷想笑便笑就是,何必这样忍着?”今日竟然是她的生辰,她竟然迷迷糊糊的都忘记了!
难得见到黛玉如此迷糊的一面,水溶低低的笑出声来。低沉的笑声越发让黛玉面上羞红,嗔道:“总是王爷爱看妾身的笑话,刻意捉弄与人。”说着便起身坐到了另一边,水溶笑着跟了过来,道:“这可不是我捉弄与你,而是你自己过得迷迷糊糊,竟然连自己的生辰都忘记了!”
黛玉抿了抿唇瓣,乌丸似的双眼看着他许久也找不出话来反驳,终究别开眼睛去,低头抚着小腹,循循告诫地道:“小娃娃可要记着哦,长大不可以像父王,不然娘亲可是不理你了。”水溶笑着揽过黛玉,下巴搁在她肩头,笑道:“好好好,黛儿莫要生气,是我的不是。我应该早点告诉你,不该笑话黛儿的!”黛玉听了扑哧一笑,道:“让王爷与妾身赔不是,妾身可是担当不起。”
水溶揽着她靠在怀中,低头凝视着她的双眼,道:“不是说不许再唤我王爷了吗?”黛玉清眸妙转,抿着笑容摇了摇头,道:“王爷本就是王爷,王爷当然要唤王爷。”水溶笑看着她,道:“我记得方才谁唤了一声溶瀛?还是我听错了?”黛玉面上微红,推着他的手臂,嗔道:“再没有人唤过,当真是王爷听错了。”
“真的?”水溶低头吻住她那调皮的笑容,轻道:“还记不记得?”黛玉面颊红如朝霞初升,忙推开他,水溶却是不放,黛玉越发的羞涩,忙低头道:“妾身,我,溶瀛,黛儿记得了,记得了!”
桃花垂柳,软红烟翠,曲折桥栏,雾蒙蒙的春雨泼墨般融化在这山山水水之中,隔着雾白的轻纱似是江南水乡之柔,烟雨迷蒙如画!
从齐国府回程,凝望着暮色中高立的牌楼,掀开轿帘对着跟轿的婆子说了一声。那婆子应了,自让轿子转过这条街道到了宁荣街。轻缓的放下轿子,抬轿的轿夫退了开去,紫鹃方才扶着黛玉走了出来!
往日峥嵘威武的宁荣两府,如今门前早已长满杂草。当日进府之时看到的匾额也已经在抄家的时候摘了下来,只余下门两侧的石狮子迎接着日出日落,冬去春来。叽叽喳喳的麻雀落在残破的墙头上,低头啄着生出的青草,只是很快便又扑棱着膀子飞了去,似乎也嫌弃这里太过寥落冷寂!
看到此行此景,心中痛楚似是抽丝一般,丝丝生疼,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下来。站在门前,贾母的音容笑貌,姐妹们的笑靥如花,宝玉的闲散痴痴,各人各种模样全部浮现在脑海之中,许许多多的过往却再也追忆不回来。
荣宠之时宁荣街井然有序,败落之时,宁荣街越发的寥落无人。来来往往的人群早已被王府的护卫隔开,只有几个好奇的路人远远地张望了几眼,便快步走了开去。
午夜梦回也曾忆起当日年少同宝玉之间的情意,虽然仍有几分痛心,却渐渐随着时间的流逝缓缓消散。常常侧首望着熟睡中的水溶,那刚毅俊朗的面庞会是那样熟悉那样清晰的印在脑海之中。
低头轻叹一声,黛玉低头抚着肚腹,含泪而笑道:“外祖母总想玉儿过的快乐,过的幸福。如今玉儿很好,玉儿过的真的很好。”似乎看到贾母的笑容温暖慈祥,黛玉再看了看荣国府,便扶着紫鹃的手转身,准备上了轿子离开!
藕荷色的粗布衣角出现在转角处,黛玉回过头来,就见年纪轻轻已是满面沧桑的宝钗立在转角处,忙止了上轿的步子,扶着紫鹃的肩膀走了过去,眼中含泪轻唤道:“宝姐姐。”
宝钗水杏般的眼角已经有些干涩的细纹,看着黛玉涩涩一笑,轻道:“林妹妹。”宝钗未曾生疏的唤王妃,而是仍旧按照旧日的称呼,这让黛玉心中感动,却更有几分伤感盈在心头!
历经磨难和沧桑的宝钗越发的稳重,转头望着落日夕阳,倦鸟归巢下的荣国府,眼中含着一抹泪光,许久才盈盈浅笑道:“到底是过去的了,没想到还能在这里见到林妹妹。”说完却是敛裙一福,道:“民妇多谢王妃这些日子以来的眷顾,若非如此,只怕民女和母亲婆婆早已不知沦落何方。”
黛玉忙弯腰搀扶着宝钗起身,咽下喉间哽咽,道:“宝姐姐快别这样。”她不敢在宝钗跟前提起宝玉,更不敢再提起往日荣国府之中的事情,一时间竟也无话的站在那儿。
宝钗似是知道黛玉所想,神情落寞的叹了一声,道:“王妃休要为民妇难过,如今虽说二爷去了,但是不管如何,我是贾家的媳妇,自然会好好的照顾婆婆和母亲。”她不怨宝玉,她只怨命运的捉弄,哪怕当时的事情其中一件错了几日,那她的一生或许就会有转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