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养心堂却意外的看到多日未见的叶芷兰正坐在北静王太妃身侧,眼见黛玉进来,叶芷兰赶忙上前扶着黛玉笑道:“这样大雪的天儿还以为王妃不过来了呢。”她的面庞略有些消瘦,只是仍旧笑的如沐春风。
黛玉看着也是浅笑道:“外面的雪儿已经停了,只是路上湿滑难走一些。”屋内温暖的气息拂开黛玉面颊的冰冷,上前屈膝行礼道:“母妃万福金安。”
北静王太妃搁下手中的棋子,看了黛玉一眼,淡淡笑道:“王妃起身吧。这样的天儿你本不用过来的,若是跌着摔着,只怕王儿又要心疼了。”说着又道:“坐下吧,芷兰难得过来,正巧你们也在一起说说话。”北静王太妃的话黛玉听着也不甚在意,只是笑着应了!
水丹阳笑语玲珑的从外面跑了进来,连雪帽和斗篷都未曾穿戴,夹带着一身寒气一阵风似的跑到叶芷兰跟前,笑道:“叶姐姐,你好久都没有来看丹阳了。”
北静王太妃嗔怪的看着她,道:“你瞧瞧你有点郡主的样子没有?像个疯丫头似的,若是着了凉,瞧瞧母妃怎么责怪你。”看着尾随在水丹阳身后的两个丫鬟,斥道:“郡主没个正形,你们也不劝着点,若是着了凉你们担当得起吗?”说的那两个丫鬟赶忙跪了下来,连声说不敢!
水丹阳挽着北静王太妃的手臂撒娇笑道:“母妃,您可千万别怪她们,是我急着要见叶姐姐,你看,她们的手中都还拿着呢。”明眸妙转,纤纤素手指着两个丫鬟手中捧着的鹤氅和雪帽,语笑晏晏!
北静王太妃点了点她的额头,笑了笑也不在意,只是道:“芷兰许久未来,该当在府中住些日子才是。前日我还同你母亲抱怨,说是拘了你不让你过来,谁料想她竟说是你不愿过来。可是丹阳得罪了你么?”
叶芷兰摇了摇头,笑的温雅,道:“太妃说笑了,因着这些日子天寒地冻的,身子犯懒,也就歪在屋中和丫头子说说话做做针黹,怕扰了您老人家的清净。”北静王太妃笑道:“这话可是浑说,我这儿哪有什么清净?单单丹阳这么个鬼丫头就足以让我不省心。”说的水丹阳不依的偎着北静王太妃。
看着眼前其乐融融的情景,黛玉蓦地想起当日里在贾母屋中的情形,如今恍若隔世,时光荏苒已是一年多。雪景依旧,人却已凋零过半!前日听水溶说起,凤姐儿因冬日严寒触犯了旧疾死在牢狱之中。她本是戴罪之身,无人敢替她收敛尸身,只得葬在了乱坟岗之上!
“若说男儿立世当该如同你王兄这般顶天立地。前些日子,当日抄了家的贾家二爷就是那个从前挂着通灵宝玉的,竟因为负担不起一家的重任,抛下妻母,疯疯癫癫的随着一僧一道竟不知去了哪里。”
黛玉听了脸色早已煞白如纸,只觉屋内温暖的气息降到了谷底,丝丝冷意从脚底板窜上来。心中那股撕裂般的痛楚席卷着她薄弱的身子,霍的起身低头木然道:“母妃恕罪,媳妇突然觉得有些不舒服,想先回去明瑟居。”
北静王太妃冷眼看着黛玉的反应,淡淡的应了一声,挥了挥手道:“你去吧。”黛玉应了一声,便转身疾步向外走去,强忍的泪水再也压抑不住,顺着玉白的面颊蜿蜒而下!紫鹃眼见着心中大惊却也不敢多问,只是忙忙的扶着黛玉往明瑟居而去。
走到明瑟居黛玉面上的痛楚再也遮掩不住,看着紫鹃怔怔地道:“紫鹃,他终究还是去了。”当日在园子里常说做和尚道士的宝玉终究还是走了这么一条路。
紫鹃怔了怔,旋即已经明白黛玉说的是谁,不置信地道:“怎么可能呢?前些日子雪雁还曾经去看过他们。王爷将他安置在城外的村落里教一些孩子读书识字,二奶奶又待他极好,他怎么会舍得离去呢?”
想起宝钗黛玉面上的泪水越发滚落,想宝钗那样端庄稳重的一个人儿偏生嫁给了宝玉,宝玉却丝毫不顾及她跟着一僧一道远离凡尘,撇下的宝钗和垂暮母亲他情何以堪?但是她了解宝玉,既然他都已经舍得抛下,又有什么是放不开的?只怕贾家的人和事都不会再出现在他的脑海之中,就算是找回来又有何用?
水溶进来的时候面容沉静,挥手让屋内服侍的丫鬟出去,自己走到榻前紧握着拳头站在那儿许久。蓦地伸手将面朝里的黛玉搂着抱在怀中,低声问她:“你到底是在为谁伤心?难道他去了,你自己也预备着随着他去吗?”
水溶在生气,他握着黛玉的手臂越发用力,握的黛玉手腕生生作痛。黛玉泪眼迷蒙的看着他沉怒的面容,心中也添了恼怒。推着他的手臂,在眼中打转转的泪珠终究忍不住落了下来,哽咽道:“我不用你管,松开!”他终究还是不信她!
不用他管?水溶的面容越发冷怒如冰,紧紧的抱着黛玉冷声道:“你是我的王妃,是我这一生的妻子,我不管你你预备让谁管你?”他心中有些挫败也有些沮丧,从小到大他还未曾有过这样的感觉,原来无论他做的再多也比不上宝玉这么多年的陪伴之情。
本已渐渐成为一条心,却太多的旁生枝节生出这么多的不信任。水溶蓦地松开搂着黛玉的手臂,转身走了出去。温暖的怀抱陡然失去,黛玉心中有些空落落的,回身想要唤住水溶,却终究心中隐着一股气,负气别开头去,任由泪水汪汪的流下来!
黛玉并没有让人去寻宝玉,只是遣了紫鹃去看了看宝钗,却听紫鹃说宝钗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他终究还是去了。”便转头倒在炕上不再看紫鹃,那样伤心泪流的模样让人心疼不已。端庄稳重的宝钗何曾这样哭过?可是如今的她为了宝玉挣扎了这么多,付出了这么多,宝玉却一声不吭的随着僧道离去,再大的心气只怕也会被他打击的支离破碎!
雪越下越大,黛玉披着曳地斗篷靠着椅背望着窗外撕棉扯絮一般的雪花,心中想着大观园的姐妹,想着宝玉多年的关切维护之心。想着水溶无微不至的关照,想着他生气失望的目光,黛玉心中突然充满了愧疚,顾不得心中辖着的一口气,霍的站起身来,抓着紫鹃的手问道:“紫鹃,你有见到王爷吗?”她不能再让水溶失望了,她要找到他将所有的事情与他说清楚!
她不是单单因为宝玉而难过,而是有许许多多的人和事,掺杂在她的记忆之中根本就无可抹去,这些水溶应该明白的。黛玉心中忽然有些慌乱,未等紫鹃回答,便转身走出房门往书房而去。
紫鹃拿着黛玉的披风紧追在她身后,却见黛玉在通往书房的转角回廊处站住了脚步。紫鹃走上前去却见叶芷兰端着点心走了进去,正欲开口却被黛玉掩住,匆匆拉着紫鹃的手转了回来!
夜已三更,黛玉却抱膝坐在红烛旁静默不动,虽没有眼泪流出,只是那红肿的眼睛已经昭示了一切。紫鹃来劝了几次,黛玉却根本就没有理会她,面前铺开的雪浪纸仍旧洁白如雪,砚台里磨好的墨汁也渐渐凝固。
叹息一声,让紫鹃将那笔墨收起,自己转身走到室内躺下。眼见黛玉躺下,紫鹃将帏帐放下,吹熄了灯台,便转身走了出去!
床帐被掀起,黛玉赶忙闭上眼睛。水溶褪去外衣轻手轻脚的躺在床上,侧目望着她叹息一声,翻身顺手将素来怕冷的黛玉搂在怀中,那熟悉的清香让他暂且忘记了一切,只知道此时黛玉在怀中便已经足矣!长夜漫漫只听更漏响,黛玉睁眼无眠!
窗外的雪色光芒照出微微的明亮,黛玉睁开惺忪的双眼,支起手臂望着闭目熟睡的水溶。微皱的眉峰似乎在睡梦之中也未曾舒展,黛玉静静的看着突然觉得鼻子酸酸的,伸手轻轻抚上他的眉头似要将那褶痕抚平!
纤纤素手犹如锦缎柔滑,低眸望着他环抱着自己的手臂,轻叹一声。看到叶芷兰那样得到北静王太妃的看重和疼惜,黛玉突然觉得自己不敢再向前迈进一步,生怕走了过去,那种渐渐忘记的伤痛会再卷土重来!
到底北静王太妃是水溶的生母,虽说他的心意她能看的懂,但是也架不住北静王太妃这样的刻意冷淡和热情相待,似乎叶芷兰进府已在绝对的掌握之中。她并非害怕叶芷兰进府,而是怕自己面对着这样的场景会再一次的伤心绝望,这样的感觉让黛玉心中唯一的一点信心也丧失殆尽!
眼角不知何时积起的氤氲雾气渐渐融化成雨,顺着玉白的脸颊滑落而下。察觉到面上的湿润,黛玉慌忙拭去,却见那滴眼泪已经落在水溶面颊之上,似是一颗晶莹欲滴的珍珠。黛玉轻轻伸手欲拂去,却见水溶犹如寒星的双眼已经睁开,黛玉忙别过头去,倒头躺在软枕上屏息止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