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连绵,黛玉心事重,不觉又是旧疾复发。急的紫鹃雪雁两人忙着帮她加衣服,熬汤药。又吩咐春纤去贾母房中回禀,直忙的团团转,过了午时方才闲歇下来!
紫鹃凝眉望着疲倦入睡的黛玉,眼眸之中含着丝丝哀伤之色。她知道,黛玉最主要的便是身子不好,这一先天失利便已足已让王夫人捉住不放,贾母纵使有心也是无力!
“紫鹃姐姐。”雪雁压低了声音唤了紫鹃一声,紫鹃忙嘘了一声,四周看了看掖紧的被角,方才拉着她走出里屋,低声问道:“怎么了?这样慌慌张张?”雪雁焦急的看了一眼屋内睡着的黛玉,轻声道:“太太有意要把宝姑娘定给宝二爷。”
“啪”的一声,唬的紫鹃和雪雁回过头去,急忙快步往屋内走去。却见黛玉仍旧闭着双眼,只是手中的书籍落在地上,翻了个身又没了动静。
紫鹃轻手轻脚的将那书籍拾起,转身拉着雪雁的手走出里屋,低声斥道:“你这话可是哪里听回来的混话?可是真的?”
雪雁眼中泪花早已转动,咬着唇瓣道:“春纤方才从老太太房里回来,是老太太房里的傻大姐说的。傻大姐虽然傻点,她的话可才是真正的实话。”
紫鹃心中猛地一紧,抓紧雪雁的手腕,道:“这话断断不可再提,不能让姑娘察觉一丝半点,知道吗?”雪雁狠狠地点了点头,道:“紫鹃姐姐你放心。我自小跟着姑娘长大,分寸还是知道的。”紫鹃听了手腕一软,登时软了身子靠着椅子上,无声泪流。
“紫鹃姐姐,姑娘还等着我们服侍呢,你可不能哭。”雪雁抹去脸上的泪水,拿起手帕将紫鹃脸上的泪也擦了去。
紫鹃点了点头,含泪带笑地道:“好妹妹,你放心。紫鹃姐姐知道。”说着抹干净脸上的泪水,笑道:“这样可还好?”雪雁含泪点了点头,道:“这样很好。姐姐先进去吧,我去厨房看看姑娘的鸡蛋羹好了没有。”言毕自己转身出了潇湘馆。
紫鹃看着雪雁撑伞离去的背影凄冷一笑,终究王夫人还是选择了宝姑娘。想起贾母所托,紫鹃暗暗咬了咬牙,只要黛玉的身子骨能好转,贾母想来自有办法周旋,毕竟如今的王夫人还不能逾越了贾母去,还不能直接违背贾母的意思!
自那日雪雁提及,紫鹃每每留心观察,却发现王夫人仍旧往日的慈祥敦厚,在贾母跟前也是赔笑逗趣,全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异样露出。
贾母慈爱的抚着坐在身侧的黛玉,轻声问道:“玉儿身子骨可还好?”黛玉转头轻咳一声,侧首对着贾母笑意盈盈地道:“黛玉身子骨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倒是劳累外祖母累心了。”
贾母轻叹一声,眼底一抹心疼闪过,面上却是笑笑地道:“往日这个时候你们都在吃螃蟹赏菊花,如今凤丫头病了,二丫头去了,你身子骨又不好。四丫头也整日里抄经拜佛,倒是可怜了三丫头一个,两个闺阁作乐的伴儿都没有。赶快养壮了身子骨,也不至于让我这个不中用的膝下空落。”
黛玉听了眼角湿润,低头掩去,笑道:“外祖母就是偏疼三妹妹,倒是说我身子不好,不能陪着三妹妹为伴儿了。”
探春一旁一笑,道:“老太太可是心疼林姐姐呢,怎么到了你嘴里倒是成了编派人的话的?老太太很该好好教训教训她。”
贾母搂着黛玉靠在怀中,笑道:“若是教训你林姐姐,老祖宗可舍不得。她这样的小人儿模样,不说你们个个怜惜,就连我这个老骨头也心疼的紧。你问问你链二嫂子,看她舍不舍得欺负你林姐姐?”慈爱的笑容化去一点黛玉心中的孤寂之色,靠在贾母怀中,轻轻含笑的看着一旁面色蜡黄的凤姐儿,心中到底一沉。
凤姐儿听这话,忙陪笑道:“可不是呢!妹妹这样水晶心肝玻璃人,我疼都来不及呢。怎么舍得再来欺负她?”
王夫人一旁也只是笑,木讷的眼神定定的看着手中的数珠,许久抬头道:“很是呢。想当初姑太太在的时候也是那样惹人怜惜,如今的大姑娘更是丝毫不错。这才是千金小姐的体统,咱们家的姑娘小姐可就远远比不上了。”
贾母浅笑道:“这话是不错。当日里敏儿在时何等的金尊玉贵,。同样是咱们公侯府的小姐,玉儿和三丫头几个还真是比不上当时的敏儿。”
王夫人低低应了一声,低垂眼眸轻轻含笑,风霜侵染的唇角微微下垂,虽是含笑,却带着与往日不同的几分沧桑和冷厉之色。
凤姐儿一旁忙打诨笑道:“若是姐妹们还不是公侯家的小姐,那我这个烧糊了的卷子岂不更是那不上台面的破落户了?”说着不依的要拉过黛玉,笑道:“老太太可瞧仔细了,瞧瞧我们姐儿两个到底谁更惹人疼些?”
贾母大笑的拉过凤姐儿也坐在身侧,笑道:“两个都可人疼,都是可人疼的伶俐丫头。”李纨坐在一侧也只是含笑,顺着贾母的话,笑道:“妹妹们可是可人疼,只这个凤丫头未免有滥竽充数之嫌。罢罢罢,还是快点到嫂子的身边来吧,嫂子疼你。”
凤姐儿听了最先撑不住笑出声来,笑着道:“老祖宗,您瞧瞧这大嫂子,跟在您身边可是越发的贫嘴油舌起来了。”
黛玉起身含笑走到探春身侧落座,笑道:“我可不敢白白担着凤姐姐的名声,还是好生的跟在三妹妹身边吧。”这句话说的屋内人轰然而笑,王夫人勾了勾嘴角,目光在黛玉和探春身上掠了掠,停在黛玉面庞上,慈爱笑道:“大姑娘入秋的这一病,可是脸色差了许多,该当好生调理调理才好。”
黛玉欠身道谢,语笑晏晏地道:“多谢舅母关心。黛玉身子骨已经大好!”王夫人含笑点了点头,转头看着贾母道:“前些日子进宫的时候,娘娘有意提及宝玉的婚事。说是无论出身如何,只要品貌端方,身子骨康健便好。咱们家虽说如今略显萧索,那些个虚名清贵还是有存,娘娘让媳妇问问老太太的意思。”
贾母唇边笑容微凝,看着失了笑容的黛玉一眼,笑道:“宝玉是娘娘一母同胞的兄弟,又是最听话懂事的孩子。许多的事情虽然是我们长辈人来做主,可到底也要是他中意才好。”
王夫人低低应了一声,敛眉道:“既如此,那改日媳妇进宫就请示请示娘娘的意思便罢。”贾母默然不语,转头看着凤姐儿笑道:“我记得秋日的新绸缎也上来了,好好挑选几匹雅致的颜色给你妹妹们都做些新衣服。咱们家虽然比不得从前,可也不能亏待了她们未出阁的姑娘家。”
凤姐儿起身应了,贾母又道:“你四妹妹如今在清修,就拿些素淡的颜色过去于她。”
一时众人散了,贾母招手让黛玉坐在一侧,爱怜的望着她略显苍白的面容,轻轻搂着她在宽阔温暖的怀抱之中。
黛玉紧闭双眼,似是漂泊的小船终于有了得靠的彼岸,静静靠在她怀中,眼角有些酸酸的!
贾母轻拍着她纤弱的脊背,轻叹道:“玉儿放宽心,养好了身子骨,还有什么是拿不到手的?身子才是头一等重要的呀。”轻默叹息似是一片秋叶恍然落地,又笑道:“待会回去的时候让紫鹃带些白参回去。那不比普通的人参,对你的身子可大有好处。”说着自吩咐一侧的琥珀去备了一些拿来。
黛玉知道那些白参是西洋上供之物,是北静王太妃特特送来与贾母的,贾母反倒舍不得吃。黛玉低眉含住眼角的盈泪,轻声道:“外祖母上了年纪,那些白参外祖母用吧。玉儿这么多年,也就这个,”
贾母捂住她的嘴巴,眼中微微湿润,道:“外祖母唯独你这一枝根苗。外祖母老了,你小人儿还这样小,怎能说出那样不吉利的话来?”轻轻揽着黛玉靠在怀中,面上老泪纵横,鸳鸯上前笑道:“老太太您这可是让林姑娘难过的不是?”擦干她脸上的泪水,对黛玉道:“白参我可是给老太太留足了分量,林姑娘只管拿去。”
黛玉仰头细巧的手指缓缓拂过贾母面颊,擦去那一点泪水,笑道:“瞧瞧外祖母,越发的像个孩子了。素日里常说玉儿爱哭,今儿可不就现了眼?鸳鸯姐姐可是作证呢,看外祖母日后还嘲笑玉儿吗?”
贾母拧了拧她的鼻头,轻笑道:“偏你这个伶牙俐齿的小丫头半点不饶。”眉间氤氲的薄愁,叹道:“凤丫头的身子越发的不如从前了,膝下又只有巧儿一个丫头,链二又是个黑心的种子,谁知道以后会是个什么样子?”
黛玉靠在她膝头,静静的伏着,心底蔓延的悲凉方才溢出眼眶,那淡漠的疏离浮上脸颊,轻轻一笑,凄艳绝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