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许家在姑苏一带可是呼风唤雨的人物,那薛家虽然家中有些个铺子到底胳膊扭不过大腿。他们不想将女儿嫁给许老爷子,如今却是不嫁也得嫁了。”
“是呀,不过那薛家姑娘也是。被许老爷子瞧上是多大的福分,偏说要等着她的夫君回来。若是我说,十年来从未见过她的夫君出现过,就算是真的嫁过人,也只怕早被人抛弃了吧。”身边两个妇人的交谈传入黛玉耳中,黛玉眉头拧起,怎么觉得她们口中的薛家人竟是如此的熟悉,未及多想,已经牵着水溶的手臂缓步走了过去。
被拉扯到墙角的老妇人身边来了两个约莫四十岁左右的男女,瞧着应是夫妻,他们搀扶着老妇人起身,面上愁眉不展,侧影看到黛玉时,竟怔怔的呆愣在原地动弹不得。
那老妇人颤抖着唇瓣好半晌方才反应过来,跪倒在黛玉身前,俯首可劲的磕头,口内叠声道:“求娘娘瞧着往日里的姐妹情分上搭手救救钗儿,求娘娘。”
眼前的老妇人竟是当年的薛姨妈,黛玉此时前尘早已忘却哪里还会记得薛姨妈,只是觉得他们有些熟悉。侧首望向水溶,水溶却早已瞧出他们是何人,看了眼身后呆愣跪着的夫妻两人,淡淡地道:“扶她起来。”
薛蝌和邢岫烟眼见黛玉在此便知身边的相陪的就是水溶,水溶黛玉的身份他们自然是知晓,明白水溶和黛玉不想泄露身份,急忙上前将薛姨妈搀扶起来,低声道:“这里可是大街上,伯母先起来再说。”
薛姨妈老泪纵横的借着薛蝌和邢岫烟的搀扶勉强站起身来,浑浊的老泪顺着苍老的面颊滑落下来,低声呜咽道:“我可怜的钗儿守寡二十多年,那个没良心的却始终没有回来瞧过她一眼。十年前听说他游历在姑苏一带,我们便变卖家产将仅剩的店铺挪到这里来,谁承想,十年了,他的人没寻着,倒是给我的钗儿招来这么大的祸事。”
薛宝钗?贾宝玉?黛玉的脑海中突然闪现这两个名字,而且十分的笃定。抬头正欲相询,就见那对中年夫妻搀扶着那老妇人走了去,侧首望向水溶皱眉问道:“薛宝钗,贾宝玉,他们是谁?”
水溶眼眸炯炯的望着黛玉,眼睛亮的似是明珠般漂亮,低笑问道:“黛儿当真不记得了?”黛玉瞧着他满脸的窃喜不解的挑眉道:“溶瀛怎地如此的神色?他们两人与我往日有什么瓜葛不成?”
“没有!”水溶斩钉截铁的断了黛玉的想法,挽着她的小手微微用力,道:“你不认得他们。”柳树垂荫从指缝间漏下些微的阳光,湖面上水起涟漪波光潋滟,水光映衬着黛玉的丽颜,凉凉的珠玉缓缓滑过额头侧角,黛玉心中陡然清明,抿嘴轻笑道:“溶瀛在吃醋。”
水溶的面上难得浮现几丝红晕,转瞬却是消泯了下去,扳着脸道:“我有什么好吃醋的?如今黛儿可是我的娘子,我孩子的娘亲,陈年旧事我哪里还有什么醋好吃?”黛玉明眸霎霎的带着几分顽皮,轻笑道:“也是,陈醋吃多了对身体也不好。”
水溶纵容的瞧着她也不去反驳,只是挥开手中的折扇,白玉的吊坠来回晃动着阳光下越发的温润,意味深长的笑言:“今儿的这场戏尚未开锣便唱的如此精彩,若是不去看岂不是可惜了?”黛玉看着他俊朗的侧颜,虽然含着笑容但是却冰冻入骨,像只老谋深算的狐狸笑的她毛骨悚然。
待在他身边的这些时日早已明白他的能耐卓绝,他从来都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因为他在做事之前已经将所有的形势分析妥当,拟画出最周详的计划,今儿当真是要有好戏开锣喽。挽着他的手臂缓缓朝着许府走去,抬头看着许府那两个字迹饱满的大字,天空云彩飘浮过来恰巧将那两字遮挡住,赤金镶框的匾额蒙上一层阴霾。
“木公子木夫人,见到两位来许某真是荣幸之至。”许培鸣的眼睛落在黛玉越发柔婉清艳的面容上,带着几丝痴迷的柔声开口道:“前些时候听闻木夫人身体不好,如今可大安了?一直想要登门拜访却始终不得而入,今日见到夫人气色皆佳,许某也能放下心来了。”
似蹙非蹙的眉头登时倒竖,黛玉薄面含着嗔怒,眼底的冷意越发的涌现出来,冷冷地道:“本夫人的身体如何,好没有好似乎与许公子没有太大的关系吧。本夫人瞧着许公子也算是知书识礼之人,说话还是莫要放肆为好。”
嗔怒的面容微带红晕犹如朝霞芙蓉般艳灿夺目,那许培鸣的眸光闪烁不定,水溶见他如此的轻浮清冷的眼底浮光掠影的杀气陡然升起,淡淡地道:“所谓知书识礼的人物世间还真是少见,亦不过就是披着文明外皮的带毛畜生而已。”
这话说的辛辣毫不客气情面皆无,那许培鸣登时气的脸颊紫涨,眼底的冷毒之色越发的浓重,好半晌方才冷冷笑道:“木公子果然是口齿伶俐之人,本少爷甘拜下风。只是自来美人皆是配英雄,听说木公子两手空空万事不做,倒不知是哪世修来的福分得此如花美眷,本少爷当真是艳羡的紧。”
“艳羡不打紧,世上多的是人艳羡本公子,只是许公子莫要有其父便有其子就好。”见那许培鸣气的几乎倒仰却还要强忍着的模样,水溶心情舒畅的挽着黛玉的手臂缓缓走了进去。
黛玉憋着笑直到走了进去找个偏静的地方伏在水溶怀中笑个不止,笑的眼睛晶亮颊生芙蓉,好半晌方才缓和了笑容道:“从未想过溶瀛竟是如此的犀利明快,他那副模样当真是要笑死人了。”
水溶腾出手来抚着她的娇嫩芙蓉颜,心中有些不是滋味的皱眉道:“明明都已经成了祖母外祖母了,竟还是被人这样的惦念着,这世道呀,真是不公平。”黛玉啼笑皆非的拍开他的大手,嗔道:“说什么呢你?快些走吧。那许公子瞧着面向并非善待之人,溶瀛还是当心些为好。”水溶漫不经心的点头,眼底跌宕出的神色却是夹带着丝丝森寒,挽着黛玉的手朝着热闹非凡的正堂走去。
鞭炮声丝竹管弦之声声声入耳颇为动听,这里云集的不单单是姑苏的巨富商贾之流,还有食着朝中俸禄的官员。水溶眸光掠起,环视的圈便已经大概明了,挽着黛玉的手臂缓缓落座于偏静不起眼的地方,听着那些人对坐在正堂上须发皆白的老翁恭贺道喜。
黛玉绞着手中的绣帕懒怠去望那老态龙钟的人一眼,这样的人物大半截的身体都已经埋入黄土之中,竟然还学着年轻人大张旗鼓的迎娶新妇,而且是强抢而来的,真是个不知羞耻的老不休。
屋内艳红的绸缎婉转飞扬,翠绿的盆景布置的极为雅致,廊下摆放着各色时令花卉喷芳吐艳好不热闹,到底是巨富人家几代涵养下来也懂得些品味,黛玉细细看着眼底有着几分赞赏之意。
鞭炮声骤然响起震天动地,水溶伸手掩着黛玉的双耳,黛玉望着正厅外青烟缭绕几不可见的微皱眉头。就见那些起哄的众人簇拥着老翁走向门边,黛玉自觉浑身恶寒陡然起了疙瘩,干脆将身子倾斜歪在水溶怀抱中,不想再去看。
盖着红盖头的新娘子被两个喜娘搀扶了进来,不对,应该说是强硬的拉了进来。那白头老翁牵着红绸,满布皱纹的脸上笑的犹如菊花般灿烂,尾随进来的许培鸣脸上亦挂着浅淡的笑容。
自己的亲爹迎娶后娘而且是正式的填房夫人,身为当日许夫人的儿子,难道这个许培鸣竟没有半点的不适应和不舒服吗?竟然还能笑得出来。
水溶素来比较懂得黛玉的心意,此时见她秀眉皱起的模样早已明白三分,面上的笑容愈发的浅淡,歪身轻轻附在她耳侧道:“人生在世有人追求情意,有人追求功名利禄。为了功名利禄妻儿可抛,更何况是已经逝去没有丝毫用处的娘亲?”
“木公子木夫人原来你们躲在这里清静,马上就要行礼了两位也走到前面凑凑热闹如何?”许培鸣款步走到水溶和黛玉跟前,笑着邀请他们到观礼的前排。
“既然是许公子邀请那恭敬不如从命。”水溶眉梢微挑的看着正坐上位的知府,挽着黛玉的手臂缓缓移步上前。因着许培鸣相陪,宾客也只当他们是贵客,自觉的腾出道路让水溶和黛玉畅通无阻的走到前面来。
“待会开宴的时候本少爷敬木公子一杯。”许培鸣的眼底溢出狠毒的眸光,水溶挥了挥手漫不经心地道:“那感情甚好,我也想要敬许公子一杯水酒。”眼前正欲拜天地的两人,新娘的头颅始终不肯低下,硬是被喜娘按着叩拜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