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院里那座孤零零的山峰,这是一座大山,下山路不宽,左右两边却有树林山土铺垫着,让人少了悬空临险之感。
沿着下山路,苏宜遐走得很快,她刚才在山崖上往下看时,看到了稍远处有座寂寥古城,或许那里会有什么好的宝贝。
行至半山腰,有石子敲落声,在一个转弯后,苏宜遐看见了两个下棋老翁。
出现在这神庭内,下棋人不会是人。苏宜遐倒也不怕,径直走到棋盘旁,自己能看清楚的位置,五步之遥。
执黑老翁下了一步,侧头看向苏宜遐,笑问:“你离我们五步,究竟是怕我们,还是不怕我们,怕则太近,不怕又远。”
苏宜遐早早收回了剑,两只手在陌生人的注视下无处安放,于是抱手,回道:“前辈下子,黑白相对,阴阳相融,晚辈再向前,恐惊扰前辈盘中手。”
说这话时,苏宜遐回想得是早些年先生对她说过的话,做出这个行为则仅仅只是直觉。
“阴阳相融?大错!太阳,太阴,极致,极致才是追求,融合,中庸,都是邪道,都是不纯之物,只有纯粹的阳,纯粹的阴,才是大道!”执白老翁状若疯狂,在座位上紧抓棋桌,摇晃棋桌,只摇得山体晃动,桌上棋子岿然不动。
苏宜遐也如桌上棋子,只是天地动人不动看得眼睛有点晕。
执黑老翁从棋盒中取出一黑子:“小朋友,我给你机缘,你敢不敢接?”
从执黑老翁从棋盒取出棋子时,棋桌连同两老翁出现在苏宜遐两脚之外。
不是说敢不敢,苏宜遐挺喜欢这颗晶莹剔透的棋子,跟学院小镇上卖的添了畝菜的糯米团子长得一样。
执黑老翁换换捏着黑子,放在苏宜遐两掌之上。
看着落在地上的棋子,苏宜遐很奇怪。
黑子平白无故的溜到了苏宜遐左手上,又从左手指缝间溜走,掉落在土地上。
执黑老翁摇摇头:“小朋友,你非我同道之人,可惜。”
他也不去看那黑子,没多久黑子竟渗入土地,消失不见。
苏宜遐觉得这座山,好像更‘沉’了些。
执白老翁这时已经恢复了开始得道高人的样子,沉默的从棋盒捏出一子,不由分说放在苏宜遐尚且摊开并起的手掌上。
如黑子一般,白子也从指缝中滑落,掉在地上,不久后消失,只是这次那白子是从右手掌滑落。
“有缘也,可忘机,无缘也,心难平。”执白老翁下了早已有之的定论。
“你是忘机还是难平?”执黑老翁依旧笑脸盈盈,说这话时则杀气森森。
一群白鸥,不知从何而来,落在了三人身旁土地,有白鸥落在苏宜遐肩头,安然休息。
执白老翁喃喃自语:“吾老矣,吾老矣。”
执黑老翁试图去摸白鸥羽翼,不想只有惊飞,颓然道:“大道一途,心也要纯粹,意也要纯粹,独独术不用纯粹,独独只有术纯粹了。”
白鸥惊飞而起,遮住了苏宜遐的视线,再看去,已无人在,只有肩头白鸥,还在肩头。
苏宜遐伸手试图去摸摸白鸥的头,慢慢去,白鸥不躲不避,泰然自若。
没有小白的顺。
白鸥好像给苏宜遐的念头冒犯到,大叫了一声,展翅飞走,临了落了白色鸟粪在苏宜遐肩头。
无语的苏宜遐收拾完鸟粪,回头最后看了眼那本该摆着棋桌的地方后,继续下山。
不得不说,这里的风景非常不错。
苏宜遐很快流连于花丛中,忘了自己的目的,直到一声奇异的怪响从古城方向传来。
快到山脚的苏宜遐失去了高度,没能看到那里发生了什么,于是她放弃了花丛,虫儿,加快了步伐,向古城赶去。
最主要的是这是她看到过的,在神庭中的,第一个建筑。一定会有很多人在那里,何所暖,鹿鹿她们,甚至是心柔姐姐,都有可能在那。
俗话说望山跑死马,怎得望着一座古城也要这么远。
山林间跳跃,用着鹿鹿喜欢用的跑法,苏宜遐终于在黄昏之前到了古城外,一眼便看见一座大门,城墙写有青龙门。
一排字斜刻在城门之上,天纵我,人罪我。
大门旁还有座半高的小门,苏宜遐试着推开城门,没能推动。
抬头看,自己自从来了神庭,好像每每都免不了向高处去。
一跃而过,还没能看过古城,万千箭矢飞来。
已经站在城墙上的苏宜遐很满意自己的反应,得意将手中剑收回剑鞘,不禁感叹自己太强了,说不定在过几年,先生就得靠自己保护呢,哼哼。
古城与苏宜遐见过的太华城没多大区别,横纵交错,规划整齐,商铺住宅,相邻相靠,一条大路直通内城。
走在一丝人气没有的街道,苏宜遐感觉有些瘆人,刻意用力踩在石板上,发出些声响,然后一路用力踩着,向内城走去。
苏宜遐想了想这一路的遭遇,下结论道,神庭里,尽是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
离内城尚有些距离,苏宜遐停了下来,又慢慢走去。
内城城门处有战斗的痕迹。
道道沟壑滑过石板,滑过城门,而且这些沟壑正在慢慢变小消失。
上一个在这里战斗的人才离开没多久吗。
手中剑鞘握得更紧,苏宜遐心跳愈来愈快,她好像,喜欢上了这样的感觉。
未知的危险与近在眼前的战斗,紧张与兴奋,血液在向大脑涌来,全身燥热,快要止不住的颤抖。
苏宜遐知道自己又被影响了。
与那次昏昏欲睡不同,这次带来的兴奋感,对破坏的冲动。
苏宜遐承认,这种感觉,有些……上头。
只是这种影响未必是环境加与她的,或许是在山腰碰到的那两个老翁,或许是从幻境带出,或许是掌心六剑。
挑起一块掉落在地的石子,扔向城门。
吵闹。
苏宜遐跌跌撞撞走进来时,唯一的感受。
与外城毫无人气的凄凉不同,这里人声鼎沸,充满如学院小镇那样的市井烟火气。
内城外城,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她还没能适应这样一种感觉,身后有人大喝,让开!
一队执戈将士列队风尘仆仆,似刚从外面回来。
她下意思避让,离一个铺位近了些,蹲在那的店小二,懒洋洋道:“同学是后面来的?有够晚啊,恐怕没有位子给你坐咯。”
苏宜遐闻言打量着店小二,看到那幼稚的面孔,她好奇地问:“位子是什么意思。”
店小二轻笑一声:“且不说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就算我跟你说了,你敢信吗?”
苏宜遐疑惑:“为什么我不敢信。”
店小二白了她一眼,将拢在袖子中的手抽出,指了指屋外,指向城内最高的建筑,慵懒道:“那里还有一个位置,有本事去抢一个去。”
“抢……”
他不耐烦地最后说了一句:“你去了就知道了。”
说完便进了店子,留下苏宜遐在原地发呆。
店小二走向后厨,心里嘀咕着,傻乎乎的,还以为是个高手呢,白费功夫。在他走后,店内只留下两三吃饭食客,观察久后可以发现他们诡异得做着重复动作,桌上吃食不见减少。
太阳有些大。
苏宜遐靠在店铺下阴影向那座高楼走去,她发现,这里的人大多对她置若罔闻,又想起刚进城门时的那队士兵,她不知道他们有什么分别。
五……六……七……七个人,在她走到高楼之下后,有七个人向她投入过目光。
这座楼目力所及有十四层,与神庭内常见的高山大树比不算高,在这古城之中则是真高。一楼大门上有挂着个红漆牌匾,只有一个大字,仿,也不知道是仿什么。
进进出出,这座高楼人也不少,她正想随着人流走进去,一道身影从人群中挤进来,抓着她的手拉着她走出了人群,走到了一个小巷。
苏宜遐乖乖跟着,到了小巷后,笑盈盈道:“所暖,你看到鹿鹿没。”
何所暖没好气地回道:“没有,你也真是的,一点也不注意,就那样直愣愣走到那座高楼里,一点也不怕有危险?虽然神庭有三次机会,也不能白白浪费啊,这么奇怪的古城,以及在这古城最最奇怪的高楼,你真是……以后不能这样了。”
苏宜遐捂着嘴笑道:“所暖,你这样絮叨好像鹿鹿。”
何所暖不说话了,瞪了一下苏宜遐,表达不满,也许是憋得不行,等了一后还是问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从城墙翻越过来的,只有一些箭矢,很简单就过来了,虽然在内城城门那被狠狠揍了一顿。”
“……翻越,厉害,你在外城遇到了什么?”何所暖瞥了瞥苏宜遐的高马尾。
“……啥都没遇到,一路走到城门了。”
“行,我接下来跟你说你要听好了。”何所暖认输了,开始对内城情况说明:“这个内城就是一个……嗯……扮家家酒,我扮演的身份是窃贼,也是这城里最自由的,每个能被我们窃取身份的‘人’,身上都缠绕着黑影,就像在你在进内城前碰到的那种……你没遇到就算了,总之你一下就能看出来不对的,那样的'人',杀了之后我们身上服饰就会成了他的样子,也就窃取了他的身份。”
何所暖指了指高楼,严肃说:“成功进了内城的,我看到了有大概三十来人,依照进来方式不同,所能看到‘人’的黑影的身份也不同,而只有那个高楼最高处,有个‘人’,我知道的都能瞧见他的黑影。”
都能瞧见,苏宜遐抬头看向何所暖指着的第十四楼,看不清身形的人站在没有窗帘的窗框前,全身被黑影抱箍着。
“你说你是从城墙飞跃过来,那你应该没有看到过图案,或是听到音律,你能看到那个‘人’身上的黑影吗?”何所暖问道。
苏宜遐点头。
何所暖又说道:“小心……”
鲜血从何所暖胸口迸出,苏宜遐看到了,十四楼那道模糊人影缓缓放下的手。
白光闪过,不留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