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不及为鹿鹿的离去产生情绪,苏宜遐吃力地起身,来不及躲避攻击便赌一赌,风火雷电,五行护体,那头引导真月强化自身的巨熊更快,不是对苏宜遐,而是在更远处阵法中心的何所暖。
连起身都来不及,一道雷光从十丈高的高空一路扫到何所暖所在,所过之处寸草不生,火光不灭。
有没有一眨眼?苏宜遐不知道,只有一点她很清楚,这里现在只剩她,而她早在抱剑的大姐姐那就用了两条命,再死就结束了这次的神庭之行。
危机感,面对吐着白息的巨熊森然回头时,苏宜遐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被看不见的手拽起,因为恐惧急剧跳动,寒毛卓竖,呼吸急促。
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恐惧。
能让苏宜遐有机会在这调整状态的原因在于那巨熊停下了,不是想要放过谁,而是要好好的打杀这让它消耗巨大的小虫子。
苏宜遐猜测如此,那么这只熊妖很明显的,不自信了,再不敢留三人一起给它合围。
苏宜遐伸出那从始至终一直让她感觉到剧烈疼痛的左手,在她眼中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光景。
在她调整呼吸之前,在心脏骤然跳动后,掌心有一个头贴符箓,身穿大红袍的小人出现了。
那只有掌心大的小人瞥了那只十丈高的熊,无聊地打着哈欠,而后将斜背在背上比她人还高的剑取下,看了眼苏宜遐,一剑劈在苏宜遐那颗戒指上。
苏宜遐心有所感,从戒指中取出一把剑。
普普通通的剑,不是苏宜遐放进去的。
握在手中,仅仅是握着。
劲风吹起,从那把剑上,从苏宜遐的右手上,使她黑发飞舞,衣衫鼓动。
闭眼再睁眼,神情尽漠然。
十万剑意,今天,这座神庭将见到,第一剑,再不久的将来,这天下将见证第二剑、第三剑、第四剑、第五剑……直至十万剑出。
苦心布下的阵法余晖尚在,一脚向后,一脚向前,随着向后右脚的移动身子下沉,左手慢慢抹着剑身,从剑柄到剑尖。
在苏宜遐眼中,她回到了一处冰天雪地上,周围寒风呼啸,鹅毛大雪随飞斜落,一个少年站在雪地里,眼泪纵横,凝结成冰冻在脸上。少年人手上拿着的不是剑,而是一根树枝。在少年身后是一座小山,被雪覆盖着的小山山壁上,在与少年同高的地方,有大大小小十余窟窿,深到山内,每个窟窿都有一截树枝断在其中,只有两个没有,两个窟窿更深,更大,裂纹影响到四周,却没有树枝折断。少年睁大被泪水结成的冰块粘上的眼,直直站着,再出招前,他不愿有一丝一毫的弯腰屈膝。注视着面前大妖嗜血双眼,一个村子,八十余人,一个家庭,父母兄妹。来,少年咬牙切齿,这是一个村子的复仇,这是八十余亡魂所成,这是我的恨意、不甘以及对软弱和恐惧的自责而成,誓要了结一切的一剑!
少年一脚向后,一脚向前,随着向后右脚的移动身子下沉,左手慢慢抹着树枝,从头到尾,那妖不安的吼叫,尊严却不容许它逃跑,它也不用逃跑了,这一剑出了。
苏宜遐轻轻落地,闭着眼,她听到踩裂霜冰的声音,熊妖痛苦的嚎叫,夜风吹过草原的沙沙声,寒风吹过雪原的呼啸声,十余窟窿随风发出的呜咽声,还有少年临终的哭笑声。
接着是乏力感,突如其来,从脚下涌至眼皮,跌倒在地,剑也落下,现在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这次真的掏空了。
若是再有妖兽,那就死一死吧,苏宜遐最后闪过一念头,之后便是彻夜长眠,不问醒时。
神庭之外,观看的人很多,画卷亦是很多,几千人分散各地,画卷亦呈现几千幅画面,人,亲疏有别,修道之人一样,他们更多的关注自己学院的,自己大洲出身的,或多或少有一点点联系,耳熟能详的,很遗憾,这些人大多没能看到最值得被看见的一幕。
在开阳学院这座山上,看见这一幕的人也不过十数人,好在还有观海珠,能记录一段光阴画面。
张天有宝贝得收回那颗观海珠,藏在了芥子中,叮嘱道:“燕川啊,到时候你得好生宣传一番,小老头这颗珠子说不得能赚回一半开门钱。”
燕川凭空倚着,脑海中还在回想演化那一剑,只是不曾轻身体会,终是不得其意。
“等百年,这颗珠子定能赚够一次开门钱,假如是独一份的话。”燕川明了刚才在这座开阳学院的山上都没多少人看见开阳学子那一幕,更别说别家学院,说不定真是独一份。
张天有闻言想到了什么,唏嘘不已:“百年之后,百年之后才好,天才一词,惧伤惧折,当年与你名头一样大的,何止数人,如今看去,又有二人乎,俱往矣。”
稚子啼哭,孩童嬉闹,少年骑竹马,豆蔻弄青梅。
春雪融水,抽枝发芽,犬吠柴门外,飞鸟相与还。
睁开双眼的苏宜遐,被眼前生机勃勃所吸引一时无言,静坐许久。
随后和往常一样,苏宜遐起身去上课。
数十人,都是大家子弟,左右两旁有侍女陪读。
课上老师唾沫横飞,讲的是人族历史。
上古时期人类生活在冰天雪地之中,有开拓者,继承者,前仆后继为微茫的人族寻找一线生机。而其中的中流砥柱,便是四大天族。上天为昭告凡夫俗子,让四大天族有了与凡人相异的特征,分别是白发,紫眸,额角,四指。记住,你们遇见四族之人,当行跪拜礼,以谢氏族救亡使存之功,力挽狂澜之恩!若不是氏族们,我们早在死在寒冷,饥饿,妖兽,罪王……这些上天降下的神罚下!
说到这,他大喝:“起来!站起来!现在,为远在天上居住的天族们跪安!”
学生们与身旁侍女迅速地站起,神色庄严,不敢有怠慢,整齐划一拂袖跪拜。
只有苏宜遐,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
没有自己跪自己的道理吧,即使是被流放下界的子弟。
无聊地看向窗外,苏宜遐起身向外,这些‘历史’,不想听。
老师学生皆做无视,非礼。
他走了很远,走出了这不大的学宫,走出不大的城池,走到荒无人烟的山脉间,登山行。
登山一半,前路有了阻隔,一道横,圈地为牢,圈得是自这半山腰到那城,在到它之下的村,这牢关的人是他,天族玄测。
被放下界时,他们说,在这牢内,陟罚臧否由他,生杀予夺由他,这里一切人与物都由他。
谁要这恶心的权力?
散开白发,解开衣裳,浑身赤裸。
血气翻滚,玄气化衣,白发飘舞。
摊开双臂,握掌为拳。
拥抱牢笼,一步越过。
够了。
天雷滚滚,十数道雷霆落下,十数人出现,皆是生而异的天族子弟,且是其中的佼佼者。
“玄测,你时候未到。”
“快快回去,我们就做不知道。”
“莫要自误。”
“还不退去!”
“既然如此,我等便不留情面了!”
“休怪!”
随着这声休怪,有人率先出手,一条火龙狰狞出笼,势欲吞天。
说着休怪,看似客气,这一手却是冲着杀人而来。
苏宜遐保持着摊开双臂的动作,任它横来。
“哼,算你识趣。”那人冷笑。
下一瞬,苏宜遐双臂合起,抱住火龙,从两者接触处,一股幽玄闭光,如水黑气喷涌而出,一边向群狼食肉吃着火龙,一边沿着火龙形体猛烈撞上施术者。
那人吐血倒飞出去,空中惊觉不对:“这是苍生藏?你既然在这灵气贫瘠的牢笼里练成了?!”
苏宜遐看着倒地之人心里顿觉悲哀,一个念头出现在脑海,玄测也是进入后才知道,只有如此灵气贫瘠的恶劣环境下,拼死砥砺自身,才能修炼苍生藏,耽于逸乐之辈,又怎可能懂祖宗在天寒地冻,天杀地掩的环境下悟出的这一神通术法。
“这苍生藏竟有如此威力?”
其余众人再不敢小觑,本以为这狂生下界百年,修为停滞,已经被他们赶上,没想到还是如此棘手。
“一起上!玄测你胆敢对我们出手,后果自负!就算在这里将你击杀,族中长辈也不会怪罪我等!”
众人法宝术法齐出,对这违反族规,无视告诫的罪人不再客气,所谓杀心,早已有之,正好趁他胆敢反抗,围杀了这无礼狂生。
“诸位,请先死一死。”身后本来应当与他们一路的人,在后面悠悠然说道。
?
众人还在发愣,突然觉得这天地好像倾斜了去,怎得看见了一具无头身体。
“为什么是现在,玄测。”玄呦收起弯刀。
“我再不走,这个城里的人要因为灵力枯竭真正地荒废。”
“没想到,你的苍生藏真的成了。”
苏宜遐摊掌握拳,摇摇头:“没能大成。”
股股黑气自指缝溢出,贪婪地抓住身旁灵气又重归本体。
“要怎么做?”玄呦很想见见大成苍生藏,看看与自己的神通那个强。
苏宜遐伸手指向玄呦心脏:“最简单的,置之死地而后生。”
玄呦推开他的手,叹息道:“的确简单,之后怎么办你想好了?”
苏宜遐握拳对天:“人为其生而生,为其死而死,不对。举头三尺有天人,不对。出生论高下,不对。跪拜称忠贤,不对。一切祸害,根之源,在氏族。今日举拳以问天,我欲灭氏族,你可有驳论?”
春和景明,无声做答。
玄呦双手负后,微眯双眼,在这注定被这天地铭记的一刻,只有他一人,将这一切收入眼底。
好了,现在该逃跑了。
天际处,有神仙下凡,数以万计,披甲携兵,只为二人。
目睹到这一幕的下界之人,不论贩夫走卒,还是王侯将相,统统跪拜,不敢再用眼直视那天族仙人。
只是跪在地上的人,看着泥土地的人,他眼中的愤恨天上人可曾看得到?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这自大地之下、苍穹之上孕育而出的灵气大属,究竟还能在天上三寸地几时几刻?
半伪之日下。
也许是死去的这头巨熊是附近最强的妖兽,也许是神庭的庇佑,这一夜没有其他妖兽打扰苏宜遐的安眠。
打着哈欠,苏宜遐伸着懒腰,砸砸嘴想要回忆每次睡觉都要出现的各式各样的梦,睁眼觉得刺眼时,才发现自己不在学舍之中,而是在宽阔天空之下。
屁股有些硌得慌,双手撑着站起,茫然四顾,苏宜遐在这广袤无垠的天地里一时间迷失了。
何所暖和鹿鹿都走了,现在只剩下我自己,希望接下来能在神庭里再碰到她们吧。
苏宜遐继续向西边去,她们也一定会向西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