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杨松没有看上那些金银珠宝。
不是它分量不够,而是出现了更具分量的东西。
马超要杀他的弟弟杨柏,对他来说这是个必须去除的麻烦。
不错,马超必须死。不管是死在他手里,还是死在别人的计谋里,总之杨松乐见其死。现如今刘备动了这个心思,聪明如杨松者当然看出这里面隐藏着的重重杀机。
他要利用杀机来成事。
所以他顺水推舟地揽下说服张鲁教马超罢兵的活。虽然这活技术难度比较大,不是一般人可以完成的,但杨松以为,他不是一般人。所谓世事洞明、人情练达,他的修为已臻化境。
张鲁当然是疑心重重。
因为他不相信刘备的能量。刘备只是个左将军,怎么可以保他为汉宁王呢?尽管杨松一再强调刘备是大汉皇叔,正好保奏,张鲁却还是“打死我也不信”的神情,不肯派人教马超罢兵。
杨松开始攻心了。攻张鲁的心。
杨松以为,人世间人人都有疑心,张鲁也不例外。张鲁的疑心就在于——马超可信吗?一个在江湖上打来打去反来反去最后穷途末路的人,为什么会突然效忠于他,这里面难道没有一点可疑之处?再者,马超新降,未经一丝考验就领重兵出击,要是突然阵前倒戈,那他张鲁怎么办?
杨松将这重重疑虑抽丝剥茧般地说出来,令张鲁一下子坐卧不宁。
他的疑心病终于犯了。
是啊,我不是马超亲爹,他凭什么效忠于我?当然世事都有例外,马超也可能没有反心——可他到底有没有反心,谁看得出来呢?
杨松要的就是张鲁如此这般的疑问。
因为他要给他答案。
在这样的时刻,杨松愿做张鲁的领路人。杨松告诉张鲁,可以做一个试验,看看马超究竟安了一颗什么心。红的,还是黑的,试验见分晓。
张鲁同意了。
这个被好奇心和疑心打败的男人很想看到一个答案。关于马超的答案,也是关于他自己的答案——这个世界还好吗?这个世界会不会有例外,会不会有一个人没有理由地效忠于另外一个人?
毫无疑问,答案是伤感的。
张鲁根据杨松的试验请求,命令马超退兵。张鲁当然不是真的要马超退兵,他只是想看一看,自己还能不能指挥得动这个人。马超给他回信说:革命尚未成功,不可退兵。张鲁再二再三地发出命令,答案却还是唯一。
张鲁明白了。世事无例外。
杨松则趁热打铁,在这节骨眼上做了两件事。一方面他对张鲁打小报告说马超不肯罢兵,其意必反,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另一方面他暗中派人散布流言,称马超想夺西川,自为蜀主,为父报仇,所以不肯臣于汉中。这就在张鲁心理上进一步加重了疑心,促使其对马超做出决绝的处理。
但是,张鲁却无法决绝处理。或者说这样的时刻,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处理。马超兵权在握,这事一旦处理不好,就会惹火烧身。张鲁将处理权交给杨松,看他如何出招。
杨松当然知道该如何出招了。前面一切的铺垫都是为了这个目的而来,现如今,该是收官的时刻了。
杨松对张鲁说,这样的时刻是软硬兼施的时刻。我们先派人去告知马超,给他一个月的时间做三件事。一要取西川,二要取刘璋首级,三要荆州退兵。三件事如完不成,拿人头说话。与此同时我们派重兵把守关隘,防止马超兵变。
张鲁同意了。的确,世上事不能太软,也不能太硬,软硬兼施最好。
但是意外却在此时发生。
杨松没想到,在重重压力下,马超竟然同意退兵。
这真是骇人听闻的退兵。起码对杨松来说是这样。杨松感觉马超一旦回来,自己的脑袋铁定不保。所以不能让这小子回来,要确保他反叛形象的从一而终。杨松又暗中派人散布流言,称“马超回兵,必怀异心。”
最终,马超痛苦地发现,自己竟然回不去了。张鲁手下大将张卫分领七路军,坚守隘口,不放马超兵入。马超进退不得,无计可施,茫茫然不知所措。诸葛亮看到这一切,觉得世事那真叫一个全在彀中。现在马超就是彀中人。
彀中人马超最后选择了投降刘备。这样的结局让他感慨万千。因为马超自信不是水性杨花之人,可世事如棋,前进与后退往往不是棋子自己可以左右的,那个叫命运的东西才是真正的幕后推手。
马超现在就是被推着往前走了。
很多事不可以刨根问底
当然成为彀中人的不止马超一人,一夜之间刘璋发现自己竟然也是彀中人了。
因为马超兵临城下了。
马超作为刘备手下的急先锋,率兵来到益州城下,逼着刘璋做出非此即彼的选择:是负隅顽抗还是让出益州,做一个能够继续呼吸的人?
刘璋选择了后者。
这样的时刻,他到底还是想到了那句被无数人聊以自慰的成语——识时务者为俊杰。
不错,是可以负隅顽抗,可结局只有一个——死翘翘。
力量太不对等了。刘关张都来了,马超也来了。这些人是来讲道理的吗?呵呵,上帝都笑了。
刘璋只能投降。他亲自捧着印绶文籍,出城投降。刘备看上去则显得很不好意思,好像自己当了一回强盗似的,一边接过印绶文籍,一边握着刘璋的手泪流满面地说:“非吾不行仁义,奈势不得已也!”
那表情,相当的羞涩,像极了刘备一贯的仁义形象。
没有人知道刘备此时此刻的心情。是百感交集,还是轻松愉快?西川是到手了,可他一以贯之的仁义形象是不是受损了呢?刘备不知道。
也不想知道。
这个江湖,很多事是不可以刨根问底的。主义是一回事,实实在在的江山是另一回事。当主义与江山发生冲突时,毫无疑问,要舍前者就后者。这就像手段和目的的关系一样。手段再光彩夺目,那也是烟花,绚烂过后,必须归于沉寂和黑暗。
刘备开始一脸威仪地进驻益州,做日理万机状。
也的确是日理万机,因为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头一件重要的事便是——刘璋同志怎么办?老同志在成都工作和生活了那么长时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没有苦劳,也有疲劳。最重要的是,他有人脉和群众基础。
这个最可怕。当前成都需要什么?安定团结,唯刘备马首是瞻。可现在,出来了两个马首,刘备后面,隐隐还有刘璋这个老马首在出没。刘备以为,必须要拿出办法来解决这个历史遗留问题。
诸葛亮出了个主意,建议刘备把刘璋送到荆州去,以此切断他在成都的人脉和群众基础。
刘备于心不忍,感觉自己要是这样做会不会太歹毒了一点。不错,现在的形势是鸠占鹊巢,但是不是可以做得温情脉脉一点呢?总还是要有点人情味的。刚占了人家的位置,就把他送到荆州去,一不留神客死他乡,这个,以后历史学家要是写他刘备,会不会将他跟曹操归于一类呢?
刘备首鼠两端,拿不定主意。诸葛亮却要他当机立断。他对刘备说,刘璋为什么会失基业?心太软,不能当机立断,不能有所作为。主公若以妇人之仁,临事不决,怕是此土难守,弄不好就是第二个刘璋啊……
诸葛亮的话说得有些刺耳,但刘备却从中听到了真诚和危机。
他的危机。
不错,世间事总是要当机立断的,没有一件事可以拖泥带水地完成。鸠占鹊巢,连人家的老巢都占了,还要这一层遮羞布干什么。刘备痛痛快快地扯下遮羞布,设一大宴,请刘璋吃了一顿饭,席间隆重授予他振威将军的印绶,然后就请他老人家领着妻子儿女,去南郡公安居住去了。
头等大事就此解决。
接下来,刘备自领益州牧,开始以执政者的身份统治成都。说实话,在此之前,刘备从来没有正儿八经地统治过像成都这样正儿八经的城市。以前虽然也短暂地接手过徐州等地,却总是忙于打仗,没有时间和精力进行管理。现如今,总算有一块踏踏实实可以传之于后世的根据地,刘备觉得,该把它经营好了,千万别像以前的那些地儿,说丢就丢了。
怎么统治便成为一个问题。
诸葛亮军师在此时发挥了重大作用——拟定治国条例。这也是全能型人才的特点。什么都会一点,从打天下到治天下,样样通。这样一来,刘备就省事多了。不错,他什么都不会,但只要会领导什么都会一点的人才,那他就是一个合格甚至卓越的领导人了。
法正却对诸葛亮拟定的治国条例颇有看法,认为刑法颇重。法正说,以前高祖约法三章,老百姓都心悦诚服。所以刑法这个东西在宽不在严。只要百姓们乐于遵守,那就足够了。
诸葛亮不以为然。
他当然知道宽刑省法比较讨巧,老百姓会感恩戴德,但那句话是怎么说的,一切从实际出发,不要从本本主义出发,也不要从历史的经验出发。高祖那是什么时候,是秦法暴虐、万民皆怨的当口,如果再严刑峻法,恐怕大汉江山也守不了这两三百年。现在西川的问题是什么,是“刘璋暗弱,德政不举,威刑不肃;君臣之道,已经沦于无道”。此时如果不严刑峻法的话,西川将还是一盘散沙,不能够长久统治的。
法正说不出话来。他突然间明白,统治学是远比军事学更为高深的学问。拿捏得是否得当,往往在方寸之间。就比如这“宽严”二字,一旦拿捏不好,江山能坐多久还真是一个问题呢。
就此,诸葛亮确立了他在执政期间的重要地位。刘备事事请教于他,很有家国系其一身的意思。诸葛亮则不卑不亢,开始其治蜀新实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