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玄是个十八九岁的青年,史万宝却已经步入了中年人的行列。
李道玄是李世民的翻版,史万宝是熊人的代表。史万宝本不是唐人,他原来是一名侠客,少年时非常强悍,敢于跟罪恶势力(主要是得罪他的人)作斗争,被人们称作“长安大侠”。史万宝很懂时务,他曾经跟李神通在长安迎接过李渊,也曾跟盛彦师一起灭过李密。史万宝自觉居功至伟,很看不上李道玄这样的毛蛋孩子。
李道玄也很看不上史万宝这样的老滑头。
这天,李道玄带领小股精兵勾引刘黑闼,刘黑闼引兵直追。这个时候,按照导演好的镜头,应该是李道玄刚刚跑远,刘黑闼赶来的时候,史万宝就带领数万大军斜向冲杀,直接从侧翼扑杀敌军。可是,李道玄领着精兵,打仗打得手都麻了也没见到有援兵出来。既然援兵不来,那就得硬撑。在这个过程中,刘黑闼很轻易地将李道玄围了起来。
史万宝不来了。
死罪!史万宝的亲信见史万宝迟迟不行动,还做颐养天年状135°仰望天空,很是着急,就问他的想法。史万宝对大家说:“这孩子都把手上的兵给我了,我就负责指挥。指挥得好,他的功劳;指挥不好,我的错误。我要对你们负责,不能轻易出兵。再说了,他不知道冒进是很错误的吗?他去送死,咱不能跟着送死,是吧?……我觉得正好,我们用小王子(李道玄)当诱饵,引刘黑闼过来。刘黑闼必定放松警惕,到时候我军出击,岂不成为军事美谈!”
说得真好听。
李道玄死了,他一个人被几百口大刀砍死,剩下的精锐也没了。刘黑闼乘胜追击,追到后来,他才明白,原来唐军果然留有后手。刘黑闼不知道负责扑杀他的人是谁,他只知道这家伙肯定睡过头了,该打的时候不打,等他的军队杀兴奋了,就该轮到这家伙挨刀了。于是,刘黑闼大军振奋奔突,顷刻间吞噬了整个唐营,将史万宝杀得个落花流水。在史万宝的指挥下,唐朝三万大军一动没动,就被刘黑闼杀了个片甲不留。
玩大了。
还好史万宝没死,他吓得不敢回朝,逃向了荒原,从此没了踪迹。李世民得知李道玄死,极度惋惜,他说:“道玄以前跟我一起打过仗,知道我喜欢带着精兵深入敌心,他这是想学我啊!”首先要声明的是,这是一句货真价实的惋惜句。李道玄前后作战数十次,多次被弓箭、刀槊所伤,浑身大大小小的疤痕是他最光荣的勋章。几十次大战,李道玄全无性命之忧。到最后,却败在了史万宝的手里。
史万宝如果还活着,肯定也觉得日子不好过。在他的指挥下,唐军全军覆没,而山东各地的起义军得知唐军大败,纷纷起兵响应刘黑闼。十一月,李渊决定让李元吉负责征刘,李元吉害怕,不敢前进。不过要注意的是,李元吉不是被动接受命令的,这次,是他自己主动提出出征的。提出申请却死活不敢作战,是因为李元吉还有别的目的。作为李世民的副手,他要进行牵制工作。仗还得打,关键是敢不敢。李元吉不敢打,李世民敢。李世民敢打,并不代表李渊想让他打。
正当仗打得热火朝天的时候,李世民莫名其妙地被人替代了下来。代替李世民的人,正是太子李建成。
给李建成出点子的人,是魏征。魏征等了很长时间,终于敏锐地察觉到了秦王李世民活动的基本方式,也搜集到了刘黑闼又将断粮的消息。他觉得绝对不能再让李世民收揽人才了,于是,强烈建议李建成给李渊打报告。魏征对李建成说:“现在刘黑闼虽然复来,但却已经有了末路的光景,不如您向皇上请缨出战,定能立下功劳。”李建成是个挺虚心的人,他接受了魏征的建议,和李元吉一起,担任起了讨贼大使。
刘黑闼所有的问题,就是粮食,粮食,粮食。没别的,就是没粮食。
这两年,东部地区老是打仗,百姓从军,无人种粮。大家种粮食积极性最高的时候,就是刘黑闼他们跑回家的那一小段时间,现在,又不行了。李建成和李元吉围攻昌乐的时候,刘黑闼的粮食问题又成了最引人关注的问题。但作为和平使者,李元吉对和平解决刘黑闼问题信心满满。李元吉打仗不行,他自己也知道,既然打仗不行,那谈判总行吧。于是,李渊给了他一道手谕,说这道“免死金券”可以免去刘黑闼及其党羽的一切罪责。李建成也跟着李元吉犯浑,可魏征恰到好处地给他泼了一盆冷水。魏征说:“这诏书没用。以前,皇上不也下诏免刘文静的罪了么?到最后,刘文静还不是死了。所以,齐王就算拿着免死金券挨个给他们送到家门口,他们也不会相信的。这就是殿下的机会了,殿下不如亲自去探视囚俘,给他们松绑,慰问,再发给他们盘缠,把他们全放了。您想想,这些反贼不也是不想死才殊死反抗的么?但凡有活路,人就一定往活路上走。殿下这样做,贼众自然土崩瓦解。”
李建成问:“如果打,会怎么样?”
魏征说:“打,是下策中的下策。”
李建成同意照办,跟捕获的敌兵谈心、慰问、遣散。贼众都是农民演的,他们是怕政府不让他们活才起义的,现在太子都发话了,那咱就走呗。于是,纷纷回家种地去了。这一走,情势接着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更有的杀掉刘黑闼安插的长官来响应李建成。
刘黑闼怕了,他怕昌乐城内的驻军和城外李建成、李元吉大军给自己来个前后夹击,于是找到了自己的军师。他的军师,就是那个王小胡。王小胡的意见很明确,跑!于是,在该同志的煽风点火之下,大家就一起趁着天黑逃跑了。半道上,刘黑闼的兵能溜的就溜,顷刻间,就已经变成了流寇。
官军追捕刘黑闼甚急,他就好比是当年除四害时的麻雀,在众人的锣鼓声中无处落脚,片刻都不得休息。跑到最后,跟着刘黑闼的,就还剩下几百人。某日,跑了几天几夜的他终于撑不住了。他被某市长官(州刺史)擒获,长官将刘黑闼押送给李建成。李渊下令,杀刘十善,斩刘黑闼。刘黑闼的首级被送往了程名振家,用以告慰他死去的母亲和妻子。但是,我始终认为刘黑闼没有什么罪过。
山东人实在,这句话不假。在临刑前,刘黑闼对自己所犯的错误后悔不已。众人以为他是在忏悔自己起义,不了,他对监斩官抱怨说:“我当时在家里种地,都怪高雅贤,要不是他叫我出来,我就不出来了!”
好吧,也不能怨人家高雅贤,要怪就怪我吧。
魏征的结论是正确的,李渊杀窦建德其实就是一步超级大臭棋。现在,如果他又杀刘黑闼余党,将还是一步臭棋。保不齐哪天冒出来个叫刘白闼、王小胡的猛人,面对不肯为民谋福的地方长官,再起义,整死你几万唐军。在魏征的建议下,李建成成功地招抚了山东起义军,还慰问了刘黑闼的余众。
总算没把臭棋下到底。
【午间快报】
牛毛、猪毛、鸡毛等一切毛,都不足以形容大唐初年的战役之繁多;分尸、解剖、爆头,皆不足以形容大唐初年的战况之惨烈。
战争就是为了太平,可过程需要死人。杨广同志执政前期,隋朝人口四千六百万,这个统计数据,时间约为610年。十年之后,也就是到了唐高祖李渊同志执政期间的620年,全国人口锐减至一千五百万。这就是说,在这段时间里,直接或间接因战争而死亡的人数为3100万。这个数字,想必在今天也会令人咂舌。
公元600年左右的萨删波斯帝国,人口两千五百万;全世界,人口两万零三百万(2.03亿)。
隋唐之际,是中国历史上人口大规模削减的时代。到李渊当政,中原总算是稍微太平点儿了。但是,对于外斗内行,内斗更内行的诸位仁兄来说,所有一切的比赛还未结束,就已经有了新的开始。首先想要行动的人是齐王李元吉。
此人对于敌人,就好比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大闺女,颉利、刘黑闼等人均未曾见过他的面儿。他们都对李元吉很好奇,偶尔听人说起他,也都是一些负面评论,比方说杀死干娘,捅死奴婢,性格特别坏等。但李元吉是个很聪明的人,有战事的时候,没把握打胜的仗他就不吱声,或者干脆逃跑;有把握打胜的仗就放手去打,胜了是自己的,败了是他们的(比方说屈突通)。
这样一来,齐王的战功也算是说得过去了。
李元吉跟李建成不是一类人,此时,他们却成立了统一战线。原因自然要从李世民身上找起,李世民大建天策府,如果不是觊觎太子位,还能给出另外一个合理的解释么?李建成跟李元吉这条战线的创立,要得益于李元吉,因为他对杀人的事儿总是很积极。他表示愿意跟着大哥混,整死老二是他义不容辞的责任。可是,令李元吉郁闷的是,每次当他想要下毒手整死李世民的时候,李建成却总是犹豫。
李元吉却早已按捺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这次,他非要了老二的命不可。
太子、秦王、齐王三人每人都有公务在身,想要见个面很难,基本没啥感情可言。如果硬说是要联络一下失散已久的兄弟情分,就要李渊硬安排仨人见面才行。此时的李渊同志虽然已经五十多岁了,但身体还算健康,他健康的标准还要从后宫的美女看出来。老婆窦夫人已经离他而去十年了,现在,他的身边再也没有那个贤惠的妻子了,全都是外表妖娆的女人。
李建成知道,要想让李渊讨厌李世民,就得让这些女人说话。
枕边悄悄话,俗称枕边风。这东西的作用就类似于迷魂汤,你虽然知道灌进去之后产生的是幻觉,但还是会相信谎言。由于李渊喜欢的美女较多,一般的还排不上号儿,所以,李建成特地挑选了李渊最喜欢的几个人进行联系。很明显,联络非常顺利。这倒不是因为这些女人跟李建成成了朋友,或者有啥不可告人的内幕什么的。她们只是为自己的前途和子孙的前途考虑,李建成是未来的皇上,帮他立点功劳,前途不可限量。
战事不紧,几位仁兄经常被李渊叫去一起喝酒。大家都很高兴,就李世民自己不高兴。每当他看见老爸跟那帮妖姬打情骂俏的时候,他就想起自己的妈妈。李世民不高兴,原本僵持的脸就更加难看了。李渊早就注意到李世民那张窘脸,虽然觉得不爽,但也不好意思说。等李世民告辞之后,李渊已经把这事儿忘了,但他经不住美女们的提醒。
“海内无事,天下太平。莺歌燕舞,十分喜庆。在这样一个时刻,秦王就坐在我们中间,露出一张这么难看的脸,他明显就是对陛下不满。”
李渊乐呵呵地说:“哪有哪有,我们父子的关系不是你们能理解的。”
见李渊不受鼓动,美女抛出了一招杀手锏。
“秦王早就对臣妾心怀怅恨,待陛下万年之后,我们母子都会让他弄死……”
说罢,掩面而泣。李渊最见不得美人哭,美人一哭,他心疼。此时,美女又说话了,她说:“皇太子仁爱孝顺,陛下把我们托付给他,我们必然能够保全!”李渊听罢,沉吟良久,这才坚定了不换太子的意志。矛盾总在最不显山不漏水的时候出现,李建成迟迟不肯对李世民下手,倒是惹烦了站在一边儿帮衬的李元吉。一天,李渊带着李元吉去李世民府上办事儿。李元吉抓住了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于是想派人趁李世民不在意的时候对他进行刺杀。刺杀完毕,老爸顶多大发雷霆,太子还是太子,齐王还是齐王,秦王却见了阎王,这样最好。刺客在李世民的寝室内藏好了,正准备行动,李建成知道了。于是大惊,忙制止了这场被李元吉精心规划的刺杀行动。李建成对李元吉说:“阿弟,你太过分了!”李元吉很生气,他说:“我是为你好,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为兄计耳,于我何有!)
”李建成是个手软的人,他手软心不软,但终归还是疲软。
李建成为求自保,从长安以及其他地区私募起来两千多个壮士。私募壮士是死罪,更何况皇上身体健康,你是当今太子,这很容易给人灭了老不死的老爹自己当皇帝的印象。杨坚和杨广的故事就在眼前,这事儿如果让李渊知道了,没李建成的好果子吃。李建成不担心,他既然这么做,肯定是很秘密的。
机会依旧是李渊带来的。这日,李渊去仁智宫休养,让三个儿子一起来,享受一下天伦之乐。这次,李建成主动找到李元吉,让他实施杀人计划。李建成说:“成败在此一举,一定要认真对待。”随后,李建成让亲信杨文干带领招来的壮士准备在宫外行动,又让郎将尔朱焕、校尉桥公山把府库里的铠甲支援给杨文干。这都是起事之前的准备工作,李建成这是要来个里应外合,把李世民闷死在葫芦里。
李建成太小瞧李世民了,李世民是世界的赢家,他不会输给太子和齐王的。
李世民有无数暗雷,其中很重要的一颗就是刘文静,可惜刘文静被裴寂害死了。现在,他的暗雷正在李建成的活动之下,一颗一颗地爆炸,直到将李建成炸得粉身碎骨。
首先,管交铠甲的两位仁兄是李世民的人。他们没到半道上就给李渊上了一回书,状告太子李建成谋反,把李建成往死里坑了一把。其次,宁州人杜凤也是李世民的人,他也上书说太子李建成有谋反的迹象。最后,文学馆的人发动了一场头脑风暴,群策群力,将整件事情搞得滴水不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