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顾祝同,再战陈诚,三战蒋介石。
叶挺根据“党的指示”,下山与国民党第一〇八师师长戎纪五谈判,原来顾祝同觉得戎纪五“不可靠”已将其另调它用,致使神秘莫测的“凯卡波尔塔”之门成为阴暗的陷阱,叶挺身陷囹圄,“谈判”变成了被“生擒”。
“北伐名将”叶挺,转眼间成为阶下囚。
英勇的抗日健儿皖南新四军将士惨遭国民党部队的无端围歼,立刻像晴天霹雳,在全国各阶层人士和人民群众中引起巨大的震动和无比的愤慨。
国民党中的著名爱国人士宋庆龄、何香凝、柳亚子、彭泽民等或发表演说,或在报刊上撰文,强烈抗议国民党顽固派的罪恶行径!中共中央革命军事委员会副主席周恩来,愤笔写下“千古奇冤,江南一叶;同室操戈,相煎何急?!”这气势磅礴的声讨蒋介石罪行的檄文!
新四军江北各支队、八路军和晋察冀边区军民,举行声势浩大的集会,如林的铁拳发出了向刽子手“讨还血债”的怒吼!
蒋介石十分惊慌。他虽然指使喉舌诬指新四军是“叛变”,但假的真不了,其真反共、假抗日的丑恶嘴脸昭然若揭!
且看,国民党军政部长、国民党军委参谋总长何应钦发给国民党军队的十万火急的电报:
……连日来各战区进剿匪军颇为顺利,匪首叶挺、项英均先后被擒。兹为预防其报复计,各部队须严为戒备,勿为匪乘。
一个“进剿”,一个“匪首”,蒋介石玩弄的掩耳盗铃的政治把戏不揭自穿!
几天后,叶挺被关押在国民党第三战区司令长官顾祝同所在地江西上饶县李村监狱。
当日,直接制造皖南流血事件的刽子手顾祝同“设宴款待”叶挺。
“希夷,受惊了!”一向给人以彬彬有礼的感觉的顾祝同,在叶挺刚走进他的会客厅时,急步迎上前去,紧紧抓住叶挺的手,两眼端详着叶挺那乱蓬蓬的头发和瘦削的脸,显出一副关切体贴的神态。
“胜者王侯败者寇。连蒋委员长都称新四军为匪,那我无疑是‘匪首’了。”叶挺不屑一顾地白了顾祝同一眼,一语双关地将“匪首”两个字说得格外重,话里话说,我既然是‘匪首’,你还假惺惺地招待什么?他一边调侃地说着,一边径直走到挂有顾祝同自题自书的一副对联前,饶有兴致地玩味:
刚日读经,柔日读史;
怒气写竹,喜气写兰。
“墨公,你老兄可谓满腹经纶,刚柔相济,潇洒倜傥,运筹帷幄而决胜千里呀!”叶挺以尖刻的语言挖苦地说。
“希夷,不要耻笑我了。我知道你对委座和我不满。”顾祝同示意叫叶挺坐下,待卫士给他们端上茶,他呷了一口,以平和的语调说,“明明是共产党违背委座的命令,你何必替人受过呢?”
叶挺知道这是顾祝同的老谱袭用,以挑拨他与项英的矛盾,拉他归顺蒋介石,立刻恼怒地一拍桌面:“请你老兄不要再给我叶挺来这一套了!共产党积极抗日,过在哪里?我与项英有矛盾不假,可那是我们互相之间的矛盾,与现在的抗日大局无关。请问,是你们进剿的新四军还是新四军进剿的你们?到底是谁在制造国共分裂?”
顾祝同也板起了面孔。心想,你叶挺已是败军之将,是个囚犯,还这么嚣张?要不是念在老同学的面子上,非给你点颜色看看不可!但他知道叶挺性情刚烈,如今又刚刚被关押,脾气易爆属情理之中。因此,他极力压制住恼怒,还是耐心规劝:“希夷,都到什么时候了,你还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难道你就不想想后果么?”
“我早想过了,并且是经过深思熟虑了。给,请务必转呈。”叶挺说着递给顾祝同几页纸。
顾祝同接过一看,是叶挺写给蒋介石的一封信:
司令长官并恳转呈委员长钧鉴:
挺部未能恪守军令,致酿成横决覆没之惨祸。挺上负国家,下负部属,虽百死不足以赎其罪。恳即明正刑典,以昭炯戒,幸甚,幸甚。兹尚有恳者:
一、请即遵钩令交军法审判,并在上饶组织军事法庭,立付判决,并以明令公布,以免周折迟延。
二、恳准判挺以死刑,而将所部被俘干部不问党籍何属,概予释放,复其自由。彼辈在此意外行动中,概奉挺令而行,无责可言,且其党籍问题在挺部合法存在之日,不属违法。在事败被俘之后,假若横加追究,备受折磨,于法于理于情,均欠恰当。挺闻之,凡自爱其人格者,必能尊重他人之人格;凡宝贵自己之政治节操者,必能尊重他人之政治节操。螳臂挡车,贤者过而试之。今委座方以尊重道义节操人格为天下倡,且执政党亦应以宽大为群伦楷模,则挺愿以一死为部曲赎命,谅不至斥为矫情钓誉,故作不情之念也。
三、或判挺以无期徒刑,并准所部少数高级干部伴随锢,其余概行释放,则挺多年所抱而未能实现之愿望,当藉此而伸。挺少时深感隐遁山胖,静读研习之乐,从此长隐于牢狱以研读终其残年,并从事于译述关于文学、军事书籍,于社会不无小补,妻儿亦可资为教养。
若准予前者,挺当从容引颈就戮,必无怨言;若准予后者,尚望明令宣判后移渝执行。因交通较便,书籍借措较易,而质疑问难亦较便也。
挺今日为未判决之囚,本不应有所申述,但因上峰之周全,友朋之爱护,纷谋代为法外求宥,私衷感激,更因此令其隐于痛苦之深渊,故不得不一述其志。古人云:“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盖惟绝无自私观念之人,始能说真话。委座信仰上帝,挺愿以耶稣之名,保证所言之真诚无伪。委座对国策曾宣示以不变应万变,窃念个人之操守,亦有至死不可变者在。韩文公云:无入而不自得乐天知命者,固前修之所以御外物者也。胡林翼公云:近年来官长之所少者才略,而尤少者真性情也。挺不愿苟且偷生,以玷前修,愿保其真情而入地狱。幸垂谅焉。临电泰然,心地光明。
罪囚
叶挺敬叩
卅年二月十二日
顾祝同看着叶挺这封仗义执言的信,抑止不住地两手微微发抖,心里直吸凉气。你叶挺也太胆大妄为了!你不仅尖刻地鞭笞委座在国共合作、共同抗日中“尤少者真性情”,并还狂妄地嘲笑委座不“尊重道义节操人格”;而且把共产党“致酿成横决覆没之惨祸”一股脑儿揽在自己头上,“愿以一死”,“而将所部被俘干部”“概予释放”!他不禁冷冷一笑:“希夷,过去只认为你在战场上横扫千军,今天看来你在政治上也游刃有余嘛!你先别瞪眼,不是么,将欲取之,必先予之,你这封给委座的信写得很高明嘛!嗯?”
叶挺腾地站起来,嘴角回敬地涌出几丝轻蔑:“你老兄的名为‘宴请’实为‘劝降’的表演是否也该收场了。我最后还是给你背诵一遍民族英雄文天祥的《正气歌》……‘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因此,我叶挺活着不会趋炎附势,死了也不会被后人唾骂。告辞了!”说罢,昂首挺胸,拂袖而去。
“你!……”顾祝同恼怒地刚喊出一个字,见叶挺已走出客厅,“呼”地一擂桌面,胸脯一起一伏,那神态颇像个气蛤蟆。
叶挺随后被押往桂林七星岩,而又被转押到重庆林森路望龙门22号一座豪华的洋楼里。
从破旧不堪的土坯房到高雅气派的洋楼,这天壤之别的变化,将意味着什么?蒋介石他们又在耍什么花招?叶挺心里好生猜疑。
结果就在两天后,谜底出现了。结果是蒋介石的左膀右臂式人物现任第六战区司令长官兼湖北省主席的陈诚粉墨登场。
陈诚也是保定军校出身,不过叶挺是六期,他是八期,但两个人总算是校友。这还不算,陈诚与叶挺都在粤军第一师同时任过职,那时叶挺任步兵营长,陈诚为炮兵连长,彼此又算是老袍泽。不过后来,陈诚到黄埔军校投靠了蒋介石,叶挺留学苏联参加了中国共产党,从此两个人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陈诚一来与蒋介石是同乡,二来对蒋介石异常忠勇,所以备受蒋介石的青睐而飞黄腾达。陈诚正因为依仗蒋介石对他的重用,在同僚中颇为傲慢。平时走路挺胸抬头,睑沉似铁,目空一切,大有一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威严。因此,同僚们都惧怕他几分,一般不敢招惹他。
“希夷,多日不见,久违了,哈哈哈……”陈诚在军统局长、特务头子戴笠的引路和如狼似虎的卫队的护卫下,大步流星地走进了小洋楼的客厅,向提前得到通知在客厅等候的叶挺伸出手去。
“辞修,一别数年,你又发福了!”叶挺不卑不亢,礼貌地与陈诚握了握手。待两个人坐下后,叶挺试探地讲,“辞修,时下战患频忧,你又肩负党国重责,还拨冗来看望我这个败军之将;不胜感谢。”
“哪里话,哪里话,”陈诚手掌一摆,又哈哈一笑,“你我昔日同舟共济,每每想起,不胜感怀。今闻老同学受难,哪能有不闻不问之理。”他说着往叶挺面前一探身,“希夷,我给你透露点实情,委座可是从心眼儿里器重于你!”他的神色显得很神秘,一副为老袍泽推心置腹和肝胆相照的样子。
叶挺微微一笑:“感谢委员长抬爱,不然我还成不了阶下囚哩!”
“嗨”,那是新四军违抗委座军令!咱们今天不谈这个。我今天来是请你出山,暂时屈就第六战区副司令长官。如果你觉得先不担任实际职务为宜,需要调整一下,那就挂个‘高参’名义,带上家眷到第六战区去休养。怎么样?陈诚知道顾祝同在叶挺面前碰了一鼻子灰,所以马上避开新四军的话题,来个另辟蹊径。
谁知,叶挺对他的所谓升迁闭而不答,立刻连珠炮似的向陈诚发出了质问:“辞修,我认为不把新四军的事情说清楚,其他问题都无从谈起。不是么?委员长又说新四军是‘叛变’,又要对我这个‘匪首’革职论处,还要‘交军法审判’,如果没有一个是非曲直,让我蒙受不白之冤,我还怎么面对世人?我还怎么工作?你说,新四军创建三年余,在国家生死存亡的关头,敢于对日寇展开英勇斗争,打了无数胜仗,扩大了抗日根据地,怎么会落个‘叛变’的罪名?它又‘叛’了哪家的‘变’?这次皖南事变,尽管新四军根据委员长的北移命令是稍迟了一些,但并没有不走。况且,新四军从来没有主动向国民党部队开过一枪一炮,为什么委员长大兴问罪之师?派七个师的总兵力对皖南新四军围而歼之,之后又把被俘的新四军指战员镣铐加身,统统投入监狱?委员长这样做,只能是帮日本侵略者的忙,使亲者痛、仇者快!你说,你们这样干到底为什么?!”“希夷,皖南之事是你的老同学顾祝同具体办理的,详情我不甚了解。所以嘛,咱们还是言归正传,谈谈你到第六战区去的事,好吧!?”一贯恣肆骄横的陈诚面对叶挺义正词严的质问,张口结舌地不知怎么回答,只得耐着性子把叶挺的话题引过来。
“辞修,咱们打开窗户说亮话吧,请你禀告委员长,除了让我继续担任新四军军长以外,其他任何安排都休要再提。”
“看来,你去第六战区的事再也没有商量的余地了?”陈诚脸上露出了不悦。
“谢谢老同学的提携,我看就不必了。”叶挺抢先站起身来。
“希夷,你要下逐客令?”陈诚掩饰尴尬地一笑。
“岂敢,我是怕影响你军机大事!”叶挺也一笑对之。
“那就告辞了!”陈诚伸手给叶挺握别。
“重罪在身,恕不远送!”叶挺也伸出手去。
倘若讲叶挺敢于面对面地与顾祝同和陈诚作针锋相对的斗争是感到他们还奈何不了他什么的话,那么叶挺在被蒋介石“赐见”时又竟然天不怕地不怕地敢于触犯“龙颜”,则委实是一种大无畏了。
为着原汁原味地披露这次特殊的场面,现将叶挺本人事后追记的一份文字材料,抄录如下。不过,需要诠释的是,文中的“甲”即蒋介石,“乙”即叶挺自己,文中的“△△△”即新四军,“△△△党”即共产党,文中的“三人”即蒋介石、叶挺和陪同会见的第六战区副司令长官兼参谋长郭忏。
卅一年五月十二日晚上八时半
甲步入客厅频点首。口哼哼不止。三人三角对坐毕。
甲:身体还好?
乙:还好。
甲:一年来休养怎样?有什么反省觉悟的地方?这几年没有很好让尔做点事。
乙:屡经挫折失败,自觉能力薄弱,无法应付环境。
甲:尔这个人太老实,上了人家的当还不觉悟。人家叫尔回去,尔就回去;叫尔打就打,人家利用尔完了还会杀了尔。去年(实为前年)为什么不来见我就跑回去,人家要尔回去,尔就回去。
乙:因为辞职没批准,只好回去。对△△△案子我已尽了自己的能力。第一次给我们移动的命令,是我到上饶去商议决定的。大意是,因皖南敌情和地形关系无法渡江,必须走苏南渡江过苏北;在移动期间,苏南皖南各军部署不变动。假如调几师迫在我们周围,则我是不能负责的,我预先已说过了。又过江必须经过重重封锁线,必然会对敌作战,所以弹药须酌量发给。但到后来这个命令完全变更了,第二次命令要我们依期限由皖南渡江,又新调来了三个师,连原有的共七个师,在我们一百里路以内的周围,弹药又不发给。这个时候我打电报去辞职,又没有批准,我只好带着部下去逃命。《孝经》上这样说:“小杖则受,大杖则逃。”我们不善逃命,而至遭受灭亡,则是我对部下不起。现在上饶还监禁几百干部,我对他们应该负责。我处置失当,我愿受军法裁判。
甲(大声):尔的部下就是△△党!他们破坏抗战,搅乱后方,尔上了当还不觉悟,还对他们负责!这样我关起一百多人,是我错了么?
乙:如果这样说,△△△开始就不应该成立了。
甲:话就说到这里止!再说就不好听!尔是不是△△
党。
乙:到现在止,我没有任何党籍。
甲:尔觉得△△党对,尔就到那里去;尔觉得国民党对,尔就到国民党来,没有中立的地方。我指示尔一条正路,尔能绝对服从我,跟我走,尔一定可以得到成功,不然尔就算完了。
乙:我早已决定我已经完了!
甲:也不是那样的意思。我叫尔到第六战区好好休养,尔的前途是光明的。
乙:如果照这样做,大家一定说我自私,怕法律处置,我不能这样做。
甲:回去好好想一想,同郭忏商量好了答复我。
乙:(起立鞠躬)谢谢委员长。
乙回来还同郭忏谈话约一小时。最后结语:我不能这样做,请枪毙我吧。
钢筋铁骨锻造的硬汉子叶挺,不怕“犯上作乱”,面对蒋介石杀人不眨眼的淫威,以驳斥的口吻为新四军讨公道,斩钉截铁地拒绝了蒋介石的拉拢、软化和劝降,以一不怕枪毙、二不惧坐牢的英雄气概,宣告了蒋介石“赐见”阴谋的破产。
这是叶挺直面讨伐蒋介石的一篇战斗檄文!
这是一篇放射着叶挺无私无畏的革命精神的光彩夺目的华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