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河水浩浩汤汤向东奔流入海,以此气势,这也算得上一条通天大河。沿河而上可直通金陵皇城,十分便利,因着丰饶的物资和得天独厚的地形,越来越多的百姓乔迁来此,城中商贸十分兴盛,各式各样的人来来往往,最是热闹。
因此,如若碰上有盛大节日,城中便显得比别处更为隆重盛大,有趣的也多。
近日,客栈里头来了许多陌生的面孔,尤其女客明显增多,时常在房中便能听到姑娘们在楼下嬉笑的声音。
为此,鼠精解释说,因为玄城中聚集了大批名门望族,过去常常有外地来的女子趁着节日来此地物色如意郎君,若能顺利与之成婚,便能获得留居此地的机会。
本来嘛,成亲这事就不难,你若是不觉得委屈,碰着一个看得过去的,不挑剔太多,也就成了。实在碰不着,那就退而求其次,磕碜点的,只要品行端正无病无疾,也可以。偏偏就有那运气好的,凭着这场姻缘摇身一变,飞上枝头当了凤凰。
这无疑会引来众人的嫉妒。
于是有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效仿,外地来的男男女女,但凡觉得自己有几分姿色的,都争先恐后地赶来参加各种节日,都觉得自己是能碰着运气的那一个。于是,玄城每个大小节日,无论是何种节气,都统一变成了姑娘小伙们相亲的日子,借着各路神明的名义谈情说爱,真是史无前例。
明日便是祭江节,客栈里原先住的除妖师都应县令之请,到各个点巡防去了,时依因着生病,才赖在房中休息了两日,亏着松千影的人参,她的病倒是好得很快。
次日大早,客栈将将开门,松千影就带了两套新衣裳来了。
样式是新制的,布料也是最好的,比起霁月山仙门云袍,只好不差。她揉揉惺忪的睡眼,拿起来稍做比划,就放下了。
“好看是好看,我这一身也不差,师兄这是嫌我寒碜吗?”
松千影急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师兄我这是用心良苦,全是为了小师妹着想啊。”
时依一脸茫然道:“为我着想?我怎么了?”
“哎呀!你呀你,你今年也十七有八了吧,别家小姑娘像你这个年纪早早就成了婚,你若是能趁此机会挑得个如意郎君,也好叫师兄我放心。”
时依满脸鄙夷地看着他,这才认识几天,竟开始操心起她的终身大事来了?“我都不着急,你急什么?”
她可是修仙寻道之人,只要功体在,就能青春永驻,容颜不老,如同瑾缺那样,一大把年纪了,头发仍是黑的,皱纹一条没长,活生生一副少年郎模样。若非他仙尊的身份摆在那里,姑娘们不敢逾越,否则他也是仙门炙手可热的追求对象。
关于这一点,身为仙门四少之一的松千影早已深有体会。
“更何况,师兄都还未成家,岂有我走在你前头的道理。”
松千影一时语塞,嘿嘿笑了两声:“师兄只是开开玩笑,你竟当真了,说得我都无地自容了。”
她一脸戏谑道:“你会因为这事无地自容?我不信。”
“师兄我是潇洒,又不是没皮没脸,年纪也一大把了,怎么就不能腼腆一下。不过话说回来,这衣裳你若是不收,可就辜负我母亲的一番心意了。”
时依眉头皱得更紧:“与你母亲何干?”
他无奈,只好道出了实情。原来,他父母亲一直希望认个闺女,奈何苦求无缘,只好寄希望在他身上。这一次听说他要的这套衣裳是带给霁月山的小师妹,他母亲觉着既是同门,又得他认可,八成是有戏,于是高兴得拿出了珍藏许久的鲛泪纱,此番更是有意前来,打算见一见她,拦都拦不住。
时依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置信:“夫人要来看我?”恐怕要让她失望了。
自打入了仙门,若是不算上后厨师父和前山仙铸者的话,她还从未碰见哪位长辈喜欢过她,也许这种不招长辈喜欢的特质与生俱来,每每看见仙师们对她吹胡子瞪眼的模样,就觉得滑稽可笑。
抛开这个不谈,她与松千影不过也是方才往来,他送这些送那些本就令她有些无所适从消受不起了,现在突然说他母亲要来看她,更显突兀,想到见面的场景便觉得窘迫难当,仿佛已经身临其境。
“你肯定没跟她说我刚被赶出来吧。”
“那不是更可怜,你又不是什么十恶不赦之徒,小姑娘一个人风餐露宿流落街头无依无靠,更应该加倍关怀。”
他神情悲切,好像她真的很惨,时依听得想揍他一脸。
见她有些愣神,以为她稍微有了动摇,松千影道:“放心吧,师兄我自然不会让你沦落到那种境界的。你若是不愿见我母亲,我自然会阻止,但这衣裳你要收下,免得她老人家要伤心的。”
想了想,时依没再拒绝。
松千影道:“今夜你若是闷了,就来醉霞楼,师兄带你去放河灯。”
看他出了门,时依复躺倒在床上,伸个懒腰,打算继续睡个回笼觉。迷瞪着,黎惑推门进来了。
他将早点轻轻放在桌子上面,顺势拿起放在一旁的衣服瞧了瞧。
“这是松千影送来的?”
时依躺在床上,懒懒地应了声“嗯”,视线聚集在黎惑修长白皙的手指上,又顺着转移到袖子上,突然发觉有些不对劲,于是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袖子。
“怎么了?”黎惑不解地看着她。
“一模一样!”真是太奇怪了,方才松千影言语中有提及,此衣乃他母亲珍藏多年的鲛泪纱所制,绵软细腻,月华盈身,手感独特,她即使从未穿过,也不会判断错——黎惑身上所穿的衣服就是用鲛泪纱所制成的。
“黎惑,我从前竟不知道你这身衣裳是鲛泪纱所制,难怪觉得这么好看。”
他看了眼手中的华服,轻轻放下:“你是指这个?”笑了笑,解释道:“我父亲与西海水龙交情甚好,便时常送他一些西海的珍宝,这东西虽然在尘境少见,然而想必在西海并不稀缺,父亲每年外出归来都会带回来一些,并无奇特。”
时依心道:传闻龙族生性孤傲,性格强势,不喜与凡人交好,黎惑的父亲究竟何许人也,竟能成西海水龙座上宾贵,真是不简单。如此看来,他儿子当真略显平庸。
“你若是喜欢,我那里还有很多。”
她支起腮帮子问道:“可是又要回栖迟居?”
他道:“并不在那里,父亲将得回来的纱交由城中一位裁缝,得空再去取成衣,只可惜,今年这件事需由我来办了。”
这位裁缝之手艺想必相当了得,黎惑每一件衣裳都是刺绣精巧,剪裁得体。
“黎惑,”时依迟疑道,“你父亲……他究竟是因何去世的?”
他缄默了半晌,道:“病故。”
唉!果然天妒英才。
所谓鬼神易灭,病魔难挡,即使是寻仙问道之人,或能躲过老、死之大劫,却躲不过病这一关。生病是消耗命元的事情,人一旦染上了奇症,寻不到可解之方,命元耗尽,纵使大罗金仙也难救命。
“算一算,我也该去给人清账了。”黎惑将手负在身后,望向街上攒动的人群。
“正好,我也想去见识见识,就陪你走这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