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因为有了“小雕”的关系,秦漫月对陆均璨的态度有了一点点的转变,她始终觉得能养龙猫的人,都有一颗真诚善良的心。
小七也有这样一只龙猫,是小七的小姨送给他的。
小七在放学后把它带给秦漫月,小小的一只龙猫在笼子里滚来滚去,小七像献宝一样把龙猫直往秦漫月怀里塞:“这是我小姨从大城市买来的!”
秦漫月起初是讨厌的,她对小七还只是保持远观的态度,小七就像是活在自己世界里的孩童,不气不恼,不急不缓,愣是有什么好玩的有趣的都要和秦漫月分享。
“我不要!”秦漫月想把手里的小家伙丢掉。
“它很可爱的,特别听话。”小七把“千岁”递给秦漫月,“千岁”一双大眼睛看着秦漫月,秦漫月本来有点儿烦躁的心瞬间缓和下来。
“不听话我就给你丢掉,哼。”秦漫月警告小七。
“不会的,不会的,你好好地爱它,它感受到你的爱,就会变得很乖的。”小七抚摸它身上的毛,毛发柔顺得像缎子,小七动作温柔。小七的这番话又好像是说给她听的。
你好好地爱他,他会感受到你的爱。
你好好地爱一个人,她又怎么会不明白?
晚上秦漫月抱着“千岁”睡觉,半夜起来的时候,看到它自己下床去尿尿,秦漫月不禁笑了,这真是一个贴心的小动物。
她靠坐在窗边,推开窗仰望星空中的月,碎钻一样的璀璨铺满整个黑幕,她点燃一支烟,把自己埋进浓浓的烟雾中。
“千岁”撒完尿,“刺溜”一下钻到秦漫月的怀里,她突然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那时候“千岁”不叫“千岁”,秦漫月一直叫它“大老鼠”,过完冬天,秦漫月渐渐和它有了感情,拿去还给小七的时候,小七说:“给它取个名字吧。”
秦漫月前几天晚上正好在看古装片,里面的奴才都喊“格格/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叫千岁,让它变成千年老妖精。”秦漫月吓唬它,可是把它放在手心里的动作无不透露出她小心翼翼的疼爱。
“以后我们都活一千岁,一千岁多好。就叫千岁。”寒冷的天,小七把手放在秦漫月的手背上,指尖微微发凉,他看她的目光像两颗大钻石:“小月,小月……”
他一声一声地喊她,眼睛藏着幸福的微笑,秦漫月这次没有把手松开。
她喜欢这种微凉的温暖,只是一个姿势,微微复苏的春天,青草地的嫩芽吐着新鲜的气息,秦漫月只是看着小七笑。
没有言语,没有声音,没有告白,不需要拥抱。
这个姿势,已经是最好的表示。
2
陆均璨并没像婉珍所想的那样对她死缠烂打,思暮成病,他总是妥帖地在恰当的时候送上一点儿温暖。
秦漫月最喜欢的猪脚面线,每隔三天就会出现在她的面前;秦漫月喜欢龙猫,他三五不时地带小雕来博她一笑;秦漫月喜欢喝咖啡,他算准了时间买回来给她。
陆均璨送东西的方式,是通过不同楼层的女生传递的,大家都乐此不疲,丝毫不觉得委屈。
试问一个俊美的少年郎让你顺便带一样东西,小费还给足一百块,谁会说NO(不)?
这为他树立了一个痴情富二代的完美形象。
就连婉珍都啧啧称奇:“本以为他陆公子玩玩拉倒,没想到还真痴心。”
秦漫月很坦白地对陆均璨说:“你不用做这些无用功,我不会爱上任何人。”
“可是你并没有拒绝我。”陆均璨说。
秦漫月盯着他,他非常聪明,他知道秦漫月面对他的时候永远没有办法狠下心。
“你曾经有一个爱人,他叫小七,我长得和他很像。”陆均璨一语道破。
秦漫月无所畏惧:“是,你像他,可是你永远不可能成为他。
既然你知道,何苦做别人的替代品?”她不想伤害任何人,所以在最初,就要掐断所有的线。
陆均璨一点儿都不生气,他的嘴角微微扬起,像是永远有耐心的守护者,他说:“我没有说过我爱你,我只是做了我自己喜欢做的事,自娱自乐,你何必有负担?”
秦漫月崩溃,陆均璨说的不无道理,他没有对她表白过,他只是为她做许多事,这只能说明他们有钱少爷玩腻了跑车时尚金钱,开始走一些疯狂又思维不正常的路线来打发无聊的时间。
这是他的自由,她无权干涉,随他放任。
3
“老板,这是秦小姐现在的生活情况资料,放您桌子上了。那天站在秦小姐旁边的男生叫陆均璨,是陆氏集团的公子,长得和当年的任夏航有七分像。”阿Ken将一沓资料放在办公桌上。
清榕城的黄金办公楼,一面正对无敌海景,一面正对喧闹繁华的城市中心。从楼顶俯瞰,金山碧水的光泽晃人眼球。
清榕就是这样一座尚未被开发完整却又有无限商机的城市,它是一座休闲之都,商业气息尚不浓厚,却不失繁华和情怀,六十层的高楼离天幕那样近,仿佛一伸手就能把彩云捧在手中。
办公室的桌子上放着一张他和秦漫月的合影,她从他的背后搂住他的脖子,把头搭在他的肩膀上,长长的辫子乌黑亮丽。
这是他们唯一一张合影,那是他二十六岁时见到的秦漫月,稚气的脸上挂着丰润的笑,他从没见过那么干净的一张脸,嫩得能一把掐出水来,浅浅的酒窝融化在光线里,像是纯洁的天使。
他的手放在资料袋上,金色的光铺满他手上的纹路,一路蔓延到他的眉宇间,这几十年的颠簸辗转,已经把他从一个一文不名的小角色磨炼成了商场上最年轻、最令人闻风丧胆的富商。
膝盖上的隐疾又隐隐作痛。他吃了两片止痛药,小小的颗粒,配浓烈的意大利清咖啡,苦得让人痛彻心扉。
没有人知道他这么多年是怎么走过来的,岁月练就了他的冷漠,商场磨炼了他的凶狠。如果说他的内心还有一丝丝光亮,那就是秦漫月。
只有秦漫月。
办公室里的角落,阿Ken放了一张Paul Mauriat(保罗·莫里哀)的黑胶唱片,Love Is Bule(《爱是忧郁》),步调永远是缓慢的,以每分钟78转的速度行走,它能把时光一寸一寸地阻隔在心门之外,时间似乎都停止于这一秒。Paul Mauriat的声音,是恒久不变的催眠曲,引领你走向美丽的曾经。
4
秦漫月在图书馆看书的时候不小心睡着了。
睡梦中有一股辛辣的味道,模糊的人影站在树下,阴冷的俊脸一下子袭击到她的脑海,她瞬间就清醒了,她不知怎的,自从在帝国花园饭店闻到圣罗兰鸦片的味道之后,那个令秦漫月痛彻心扉的记忆,无端端地又跑了出来。
她睁开眼睛,看到的是陆均璨的俊秀面孔,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她的身边看着她,嘴角弯曲的笑,像是春天细腻的风,图书馆的白炽光在柚木桌子前照出他干净的眼睛,像是被岁月洗礼过的纯粹。
秦漫月有些不好意思,把左脸从压着的手臂上抬起来。
“你做了一个噩梦。”他说,突然像是看到了什么,伸手指了指秦漫月的脸,“全是印子。”
秦漫月一摸,左脸是片纠结的纹路,她一看长袖上的麻布,就明白了。
她有些狼狈,窗外的风呼呼地吹进来,秦漫月打了一个喷嚏。
陆均璨拿出纸巾给她擦鼻涕,毫不嫌弃她,他的目光温柔清暖,那眼神和小七真像。
秦漫月想起小七和她一起坐在教室里上晚自习,第四组靠窗边的位置,一到晚上总能闻到窗外青树叶的味道,她盯着那些零星的叶片,在星星点点的光亮下筛出一片碎影,让她恍神。小七总是假装打她的头,在她转头的时候冲她做鬼脸。
又有一次,说晚上有流星雨,教室里的人都跑光了,只有他们两个人,小七拉灭了灯,他们肩并肩靠在一起等待流星雨,漆黑的夜色,隐约只有两个人模糊的身影,空洞的寂寞苍穹,像是有望不到头的幸福。流星雨出现的时候,秦漫月高兴地转头,那些光亮把她的脸也照得一闪一闪的。
小七突然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吻,一点点的温暖淡淡的凉,带着一股青草的香。小七的脸埋在闪烁的光影之中,像是神圣的天使,素净而单纯的脸庞就像一幅永恒的画面。
他们不知道维持这样的姿势多长时间,谁也没有动,时间仿佛静止了。
最后小七温柔地拉着秦漫月的手说:“小月,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我已经有男朋友了。”秦漫月说。
“我知道,那个大你十岁的男人。”
秦漫月低头,不说话。
“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不是吗?”小七继续说。
“你难道没听过别人是怎么说我的吗?我不是好女孩。”
他轻轻揽过她的肩膀:“我喜欢你,和别人没有一点儿关系呀。”
光阴过了那么久,流星一颗一颗划过天际,秦漫月把手放在小七的口袋里,闭上眼睛,霜白的月亮照出她眼底的一层水雾般的潮湿。
她有一点点想哭。
青春时期最青涩的小爱情,美好到让人害怕失去,因为来之不易。
陆均璨怀里的小雕跳到了秦漫月手上,将她从回忆里拉了回来,眼前的人不是小七,她也不再是十八岁那个任性的天之骄女。
秦漫月轻轻抚摸小雕的毛发:“还是小雕最可爱。”
“唉,你要是对我有对小雕一半好就好了。”陆均璨假装伤心。
“带宠物到图书馆,小心管理员赶你出去。”秦漫月吓唬他。
“把我赶出去,我正好带你亡命天涯。”陆均璨没脸没皮。
5
正式开学之后,秦漫月步入了大四的生活,早就修完所有学分的她在准备实习的事项,她给几家专业对口的公司投了简历。
婉珍给她买了好几身职业套装,还在网上下载了面试技巧给她看,比对自己的事情都上心。
婉珍完全没有考虑工作的事情,还报名参加学校的啦啦队比赛,这段时间都在为比赛做筹备工作。
啦啦队比赛的形式就是跳集体舞,婉珍领跳。重要的是,会来许多男生围观。
婉珍从来不会错过任何一个表现自我的机会,所以在整个数理学院甚至整个清榕大学,婉珍的名字多多少少会被人熟知。
一名数学系的学生,为学校拿下了无数舞蹈、音乐大奖,把人家音乐学院的专业学生都给一一比下去了,连一些电影公司也注意到了她,谁还能不知道?
我们的徐大小姐可是很有性格的,虽然有突出表现,但适可而止,电影公司的邀约从来不会点头。
“谁分得清他们是看上我这个人还是我家的钱?我可不是那种给几顶帽子就飞上天的人。”
婉珍只是想让自己在上流圈内成为女王级人物,让所有富商公子都对她刮目相看。
啦啦队的比赛定在十月初,秦漫月作为婉珍的好友,肯定要去捧场助威。
到了现场她才发现,和婉珍比赛的居然是江蓉蓉她们系,美女见面分外眼红,一直较劲的两个人,突然对垒起来,顷刻间战火喧嚣,硝烟弥漫。
秦漫月终于知道婉珍最近为什么练习得这么拼命,婉珍和江蓉蓉从小就是死对头,两个人年龄相当,家庭背景也都差不多,从小就被大人拿来比较,婉珍好胜心强,本来也看不惯江蓉蓉,所以绝对不容许自己输给她。
陆均璨作为她们的好友,很捧场地到现场观看比赛。
他今天到学校,只是很低调地骑一辆银灰色的捷安特,完美设计的金牌自行车,不愧是大师手笔,看上去简单轻巧,休闲又带着华贵气质,没有辜负国际金奖的殊荣。
陆均璨长着一张少年般的脸,编贝的珍珠齿,笑的时候还有微小的酒窝,头轻轻仰起,罩上一片彩云的霞雾,轻轻一招手,融化了整个来观赏的人群,令所有在场的女生都沸腾起来。
他有和小七相似的脸,可是小七却没有他这样让所有人目光停留的气势。
江蓉蓉小跑奔到陆均璨身边,有点儿讨好地说:“均璨,你是来为我加油的吗?”
陆均璨拍拍她的脑袋,像是对待一个小妹妹:“嗯,好好表现哦!”
婉珍才不屑他的这种举动,扭头对秦漫月说:“如果不是我嫌小陆同学长得太嫩,早没江蓉蓉什么事了。我和小陆青梅竹马的时候,她还不知道在哪里玩泥巴呢。”
秦漫月掩嘴轻笑:“得了,自己不喜欢还不待见人家受欢迎啊?”
“再受欢迎都入不了咱两姐妹的眼不是?满世界的鲜花也买不到咱们的注意,让他遗憾终生去吧。”婉珍拍拍小短裙上的灰,气势很足。
啦啦队比赛的评委都是一些学校的领导和艺术骨干,秦漫月一个都不认识,嘉宾席上写了一个英文名,听说是这次活动的赞助商派来的代表。
比赛开始前,陆均璨站到秦漫月身边小声说:“一会儿我载你回去吧?”
秦漫月看了看陆均璨那辆目测座位只有二十厘米的自行车,很迟疑地说:“你确定要用它载我?”
陆均璨笑:“不然呢?”
秦漫月斜他一眼:“我觉得我自己坐11路公交车比较好。”
“学校哪里有11路?”陆均璨疑惑。
秦漫月拍拍自己的双腿:“这是自然的11路。”
陆均璨又笑了,没想到秦漫月居然也会开玩笑。
他一笑,江蓉蓉就丢过来一个千刀万剐的眼神,秦漫月说:“别靠我这么近好不?我还想在学校安稳毕业。”
陆均璨靠近她,几乎整个人要凑到她身上:“可是我不想你过得这么安稳。”
秦漫月觉得陆均璨时而像天使,时而像无赖,难以分辨。
“浑蛋!”秦漫月敲他的脑袋,狠狠推开他。
6
校园里缓缓开入一辆大红色的轿车,染成金色的头发遮住了半边的脸颊,却不能掩盖她一张浓艳妆容的脸,狭长的眼睛像是在审视这个校园的喧嚣,鲜红的嘴在吸着一款细长的女士薄荷香烟,她拉开车内的垃圾箱,把烟蒂丢进去,压扁,然后停下车,戴上深咖色的墨镜,蹬着八厘米的艳红色高跟鞋走入比赛场地。
她一眼就看到了秦漫月,从步入赛场开始,秦漫月的细卷长发,朴素的衣着都难掩她轻灵的气质、灵动的双眸。即使少了曾经的天真和招摇,却还是散发出一种海藻的清幽。
她坐上了嘉宾席,她代表“展飞”科技来参加今天的活动,而实际上那个牌子上的人根本不是她,她动用了一点儿小小的手段,和那个经理做了调换。
她想来看看,曾经用天真打败她的女孩现在是什么样子。
她出示了公司的证件,学校领导便对她礼遇有加。
秦漫月并没有注意到嘉宾席上的人,她只是把目光都聚焦在婉珍的比赛上,随着动感的音乐响起,比赛正式开始。
啦啦队的姑娘们使出浑身解数,一下子旋转,一下子弯腰,一下子托举。
场上的尖叫声不断,一时间比赛场变得非常疯狂。
比赛结束之后,江蓉蓉队以一分落败,这让婉珍笑得神采飞扬。
特别是陆均璨握住婉珍的手说“婉珍,祝贺你”的时候,婉珍还特意看了灰头土脸的江蓉蓉一眼,眼眸睥睨,很是得意,江蓉蓉气得牙痒痒。
婉珍高兴疯了,给了秦漫月一个大力的拥抱之后,伸手一招呼:“姐妹们,把我家小美人抛起来,我要让全场的帅哥都看到她!”
秦漫月没料到婉珍会疯狂到这种地步,她还没来得及推托,就被啦啦队一群美女抛到空中,秦漫月的心一惊,吓得魂都没了,嘴里一直喊:“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男生都在猛吹口哨,所有的声音掩盖了秦漫月沙哑无力的求救声。
她在被抛向空中的时候,突然看到了一抹鲜红色,是鲜红,秦漫月最惧怕的鲜红,明晃晃地立在角落,触目惊心,让秦漫月的心紧缩了一下,她想看清楚那是谁,可是她被抛得有些头晕,根本看不清那人的样子。
“我今天非常高兴,我们数理学院打败了音乐学院,姐妹们,高兴吗?”
“高兴,高兴,高兴……”一声迭一声,像是要把这赛场给湮没。
江蓉蓉本来就非常生气,再看到婉珍故意奚落,她一个箭步过来,狠狠地推倒一个托举的人。
本来只想撒撒气,没想到她的举动使整个抛人的队伍方寸大乱,秦漫月正好从半空中落下来,谁也没想到其中有一个人摔倒,她的位置一时间空缺了一块,所有人都想去补救,结果造成所有的人瞬间散开。
秦漫月“咚”的一声,直直地摔到了地上,刚才还喧闹的赛场瞬间安静下来。
秦漫月两眼直冒金星,从未有过的疼痛席卷了全身,她看到自己头上有血汩汩地冒出来,想站起来,却疼得昏了过去。
7
花团锦簇般的星辰,皓大的月光像银钩子一样,小七站在那里,手插进裤兜中,眼睛下的泪痣带着浓浓的忧伤。
突然天空变亮了,星星全部退去,留下潮水般的街道。
天气很闷热,透不出一丝风,小七还站在那里,拿着一个水晶瓶,珍珠一颗一颗静静地躺在里面,闪耀象牙般的光泽。
突然,成片成片的血流了一地,小七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无辜地看着她,好像有未说完的话。
“小月……小月……”清暖的声音像是小七,冰凉舒服的手指抚上她的面颊。
“小七……”秦漫月喊着小七的名字睁开眼,眼前的人是婉珍和陆均璨。
婉珍扑过来:“小美人你吓死我了,你如果死了,我也不活了我……”婉珍还没说完就开始哭了。
秦漫月从来没见婉珍这么哭,她很想告诉她自己没事,可是当她要张嘴的时候,突然觉得头特别疼,她伸手想摸摸头。
“别动。刚缝的针。”陆均璨抓住秦漫月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轻声说,“饿了还是渴了?”
“渴了。”秦漫月老实回答。
“喝水。”他拿过桌子上的水喂她,像几个月前他帮她端粥,蹙眉都是担心的神色。可是那时候她多骄傲啊,今天她骄傲不起来了,她看到陆均璨的脸微微发白,她什么都说不出口。
她大口大口地喝水,喝完陆均璨摸她的头:“真乖。”
然后陆均璨面向婉珍:“珍珍,你别哭了,你还嫌漫月不够烦吗?医生说了她需要休息,需要静养,过两天拆线的时候,做个CT(计算机x线断层摄影术)检查一下。”
他又像是想起什么:“护士会定期给你拿口服的消炎药吃,一定不要偷偷吐掉。”
秦漫月心里嘀咕,他怎么会知道我每次都偷偷把药吐掉?秦漫月最讨厌药味,宁可病死都不愿意吃药。
婉珍这才抬起满脸泪痕的脸,抽噎着说:“嗯嗯,这你要听小陆的,不管你平时多不喜欢他,这次都得听他的,知道吗?”转而又恶狠狠地说,“都怪那个江蓉蓉,你看我不教训她!”
秦漫月扯出一丝笑容,抬手帮婉珍擦去脸上的眼泪,含糊地说:“她也不是故意的,不要怪她,别哭了,真难看!”
婉珍破涕为笑:“都什么时候了,谁还管难不难看?”
此时,护士走了进来:“病人醒了,你们快回去吧。”
“我要留下来照顾她。”婉珍拉住秦漫月的手。
“病人需要静养,你们明天再来吧。”护士看了看陆均璨,又说,“还有,你这个同学刚献了血,身体很虚弱,也需要回去休养。”
秦漫月看了看陆均璨苍白的脸,原来是给她输血了,她突然对自己之前对陆均璨的态度感到惭愧。
“珍珍,我们明天再来,让漫月好好休息。”陆均璨说完站了起来,身体有些摇晃。
“你们快回去吧,明天再来。”秦漫月说。
婉珍这才依依不舍地说:“那我明天来看你。你今天就好好休息。”
秦漫月点头,目送陆均璨和婉珍离开病房。
8
所有人一走,秦漫月轻轻拉开床头灯,微微一盏,似微弱的橘光,扭头,窗外是大片的夜色,缱绻在寂寞中的浓黑,璀璨的繁星镶满整整一个黑幕,秦漫月又看到了小七。
她想起了第一次考英语四级,考试前夜她突然发烧,家里的用人在几日前都被她如数骂走,新用人还没来,爸爸在国外谈生意,只有她一个人待在家里。
那天她觉得自己像一根孤苦无依的稻草,在空荡荡的别墅里游荡。
她躺在床上,觉得一切都很平静,静静地等待黎明,静静地等待死亡。
当她看到小七顺着她家的水管爬到她房间外面的时候,她真的吓了一跳,小七真像电影里的蜘蛛侠,趴在外面的窗口,拼命地敲窗户,秦漫月很缓慢地给他开了窗户,他跳进来,紧紧抱住秦漫月的脖子。
“小月,我想给你拿点儿资料,按你家门铃都没人开门,我担心你有事,所以就爬进来了。”
“我快死了。”秦漫月推开小七,躺在床上,绝望地闭上眼睛。
“我不会让你死的。”小七一把抱起秦漫月朝楼下跑去。
小七并不是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孩,他虽然有一米七八,可是看上去很孱弱,他抱起秦漫月的时候,秦漫月也吓了一跳,那是她第一次近距离看小七,小七非常白,目光如天使般单纯,长长的睫毛下有一双好看的大眼睛,眼角有一颗痣。
小七把她顺利送到医院之后,还回家拿了英语四级考试的复习资料给她送去,晚上还帮她划重点,秦漫月那时候本来打算随便考考,但是她看到小七认真的样子,还是决定要好好考试。
第二天考试结束之后,小七站在考场大楼的外面等她。
他给她买了“C”记最有名的猪脚面线,放两颗卤蛋,秦漫月真的饿了,直接在校园里捧着塑料碗吃,小七就在一旁神采奕奕地看着她,目光暖暖,脸上还带着宠溺的笑。
秦漫月吃完,小七给她擦嘴。
然后不声不响地从书包里拿出一个水晶罐子,里面放着一颗珍珠。他说:“小月,以后我每天都送你一颗珍珠,等装满这个罐子的时候,我们就毕业了,毕业后我们就结婚,我可以给你一个家。”
那年夏天,秦漫月第一次听到有人说要给她一个家,学校旁边的喷水池,教学楼上的大时钟,一遍遍地敲击出悦耳的声音,秦漫月握着水晶罐子的手有一点点潮湿,水晶罐子折射出来的光线刺痛了她的眼,她的喉咙发涩,下一秒就要流泪。
她闭上眼,梦里,又有人抱着她,像抱一个婴儿,那么暖,那么暖。
早上八点多,护士小姐进来说:“秦小姐,我们要为您换病房。”
“为什么?”
“原因我们也不清楚,是院长亲自交代的,要把您换到贵宾病房。”
他们不由分说,就把秦漫月抬到一辆轮椅上,电梯一路向上,秦漫月终于到达了护士口中的“贵宾病房”。
在她眼前的是一个一百多平方米的大房间,里面有超级大的液晶电视机、昂贵的意大利沙发、水晶茶几、荷叶盏吊灯,最夸张的是一张足足有两米宽的大床,粉色的床单上面是星星点点的Hello Kitty(凯蒂猫)图案。玫瑰红的雪纺窗帘在床边飘出一片旖旎。
旁边还站了一个气质外貌身材都足以做明星的女护士,护士对她笑意盈盈地说:“秦小姐,您好!”
这让她一度怀疑自己住的不是医院,而是五星级酒店。
她想了一圈她认识的有钱人,除了婉珍能有这手笔,应该再无旁人。
“婉珍啊婉珍,就算你觉得对不起我,也不要这么吓唬我吧。”她嘟囔。怎么说她也是富人家出生,但都没享受过这样的病房待遇。
她在柔软的粉红色大床上滚了几圈,她以前最喜欢在大床上滚来滚去,像个皮球一样。
她滚累了,就安静地待着,窗台上有一株马蹄莲,是她最喜欢的花,一切都出奇得像个巧合。
“有没有搞错,这是病房?这是总统套房吧?”婉珍的声音突然响起。
秦漫月不解:“这不是你安排的?”
“不是啊。我没这么聪明。”她转身看了看身旁沉默不语的陆均璨:“小陆同学,是你吧?你爸和院长很熟,我知道。”
陆均璨抿着嘴,不说话,直直地看着秦漫月。
婉珍似乎认定就是陆均璨,马上说:“没想到小陆同学想得那么周到,真是太让人感动了。”
“我下楼给你买吃的。”婉珍对陆均璨挤挤眼睛。
秦漫月盯着他们刚拿进来的一大堆吃的,一下子就明白婉珍是故意给陆均璨制造机会。
婉珍走后,秦漫月坐在床边,抬头问陆均璨:“婉珍没有为难江蓉蓉吧?”
“她害你摔成这样,你还担心她?”
“小女孩的无心之过,我想她自己内心早已忏悔千万遍了。”
“如果我没记错,你和蓉蓉同岁。怎么好像说得自己是历经沧桑的老女人一样?”
秦漫月一笑:“人不老,心已老。”
这是多可怕的一句话,都是二十光景的好年华,却像经历了沧海桑田,即使整个人蜕变成美丽的蝴蝶,依旧时刻不忘曾经是蛹的丑陋。
“你的人生太悲观。”陆均璨手拿一束淡黄色的百合走到窗台边,拿起窗台上的乳白琉璃长颈花瓶,把百合插了进去,早晨的阳光暖洋洋的,像是惹人疼惜的小孩,衬出陆均璨白皙的脸颊。
秦漫月恍惚觉得他是小七。
都是一样少年如玉的眼睛,白衣飘飘地站在阳光下,举手投足间,清雅得不像这个世界的人。
秦漫月慢慢走到他身边,像是带着眷恋。
“林肯领袖一号,排量为3500cc的V8发动机,功率为221千瓦,最大扭矩为623牛米,是物超所值的好车。”陆均璨转过来说。
“什么?”秦漫月没听懂陆均璨的话。
“楼下那辆车啊,黑色的林肯领袖一号,在众多豪华车里,都不能掩盖它的王者气派。”陆均璨一指,“开走了开走了,你看。”
秦漫月看过去,只看到一个黑色的车尾。
刚才还晴朗的天空,突然乌云密布,雨点大滴大滴落下来。
“天气无常。你快回床上休息。”陆均璨催促道。
秦漫月的目光收回,心没来由地一紧。
她捂着头,坐回床上,病房的一切都让她觉得异常舒服,窗台上的马蹄莲是她的最爱,粉色的床单是她的最爱,墙壁上挂的毕加索的画也是她的心头好,就连护士送来的消炎口服药都用糯米纸包好,每次吃的时候一点儿都不苦。
她舒服地把眼睛半眯起来。
隐隐地,又有些愧疚,她何德何能,受如此大礼?
9
秦漫月病好之后回到学校,所有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她,目光有羡慕,有嫉妒。
原来在她住院期间,有人把整件事传得沸沸扬扬,说陆均璨这次是认真想和秦漫月谈恋爱,不是玩玩而已,系里有个同学的姑姑在秦漫月住的医院做事,供出了陆均璨为秦漫月捐血,她又住贵宾病房的事。
婉珍安慰秦漫月:“有人的地方就有流言,淡定淡定。”
同学们口耳相传,还有人把此事放到学校的论坛上,标题很雷人:清榕大学贵公子陆均璨为抱美人归不惜下血本。
这个标题应该是新闻系的同学取的,一语双关,很有内涵。
就连平时最不八卦的同宿舍女生谢蕾都来问秦漫月:“是不是真的啊?”
“谢蕾,连你这个男人婆都八卦了,世界真可怕。”婉珍扯着嗓子说。
秦漫月喝一口咖啡说:“人不八卦枉少年。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对于流言蜚语,秦漫月最熟悉不过,都是一些时髦了N年的老戏码,不新鲜了,对比在安海大学时被传是不良少女之类的流言,这个把她形容成美人的流言算是非常仁慈的了。
只是她没有想到江蓉蓉会来找她。
当江蓉蓉气势如虹地蹬着一双宝蓝色高跟鞋朝她冲过来的时候,秦漫月一时间以为江蓉蓉要来杀人灭口。
“上次那个事情真不好意思啊。”她在秦漫月打饭的食堂,当着众人的面道歉,“均璨哥哥说我了,我也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
“我没怪你。”秦漫月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为了表达我道歉的诚意,下周我家办宴会,邀请你来玩。”
“那个……不太好吧?”突然这么热情,肯定有诈。
“你不来是不是因为还在生我的气啊?”江蓉蓉假意生气,“再说了你是均璨的好朋友,也就是我的好朋友,我邀请你来我家玩,不会连这个面子也不给吧?”
这话说出来,解除了大家的疑虑,原来秦漫月只是陆均璨的好朋友。
秦漫月想这女生用这招也太不高明了,谁看不出来她是做戏啊,但是秦漫月为了堵住悠悠之口,还是决定配合江蓉蓉。“好啊!那我们下周见。”
10
婉珍认定江蓉蓉的邀约是一场鸿门宴,千叮万嘱让秦漫月不要去。
“她肯定是想在宴会上宣布他和陆均璨订婚什么的来打击你,让你难堪。”婉珍言之凿凿。
秦漫月笑:“你大小姐电视剧看太多了,订婚她不可能这么仓促举办吧?如果真的是,那我倒要恭喜小陆同学。”
“那很难说,说不定她给小陆施压,小陆在你这儿得不到爱,一时自暴自弃就同意了。”
“如果真是订婚,那岂不是成就了一段美好姻缘?”秦漫月回答得不紧不慢。
“你真是公主不急急死宫女啊。小陆哪里不好了?你就是看不你会不会想我,像我想你一样上,非要让给江蓉蓉那个女人。”
秦漫月笑:“别紧张,亲爱的,是你的谁也抢不走,抢得走的又有什么争的必要?”
婉珍开始对秦漫月刮目相看,好像这么长时间,她并不是很了解秦漫月,她平日里为人低调,生活简单,不争不抢,永远挂着淡淡的笑容。她不知道原来秦漫月对于爱,可以如此淡定从容。
11
江蓉蓉家的宴会比秦漫月想象中要华丽,靠近山边的大别墅,入门的大草坪就能打高尔夫球,门口世界名车停了一排,看得出来非富即贵。
别墅内灯光主打冷蓝色调,顶部大盏透明罗马水晶吊灯,大大的藏柜依次摆放着汝窑的玉壶春瓶、唐三彩、琉璃瓦、定窑的玉枕。釉色白、透,印纹似有泪痕。
桌椅亦是复古,檀香木上铺上透明淡紫白纱,摆有中餐西餐,西式糕点,香槟红酒,大支银托洋蜡烛,桌椅上挂着清一色的紫色香包。
桌子中央摆放着一束一束的黄色玫瑰,墙角落的香榧木根雕茶几,让整个宴会厅散发出一阵淡淡的幽香。
看得出主人是一个很有复古情怀的人。
虽说只是宴请一些亲朋好友,但是连电视台最近很红的明星都偶有露面,可见江家的地位在清榕城不容小觑。
秦漫月穿一条湖水绿小荷叶礼服,对于宴会的规矩她还没有忘记,精心打点好的妆容和年轻的面庞,让她看上去美丽动人。
秦漫月是坐着婉珍的红色跑车来的,山边的别墅没有私家车根本来不了。到达之后,婉珍亲昵地拉着秦漫月的手进入大厅。
江蓉蓉笑意盈盈地过来,热络地拉着秦漫月和婉珍:“你们来了我真高兴。”
“高兴?本世纪最大的笑话。”婉珍不屑地讽刺。
“婉珍……”秦漫月瞪她,“人家江蓉蓉好意邀请我们来,你别总对别人吹胡子瞪眼的。再说这里人这么多,她搞不出什么名堂的。”秦漫月和婉珍耳语。
“你可别想得太天真。”婉珍瞪她一眼。
“你们到我房间来玩玩吧,婉珍,我认识你这么久,你都没来过我房间吧?”江蓉蓉也不管秦漫月和婉珍愿不愿意,硬拉着她们上楼。
江蓉蓉的房间,足有五十平方米,大到可以在房间里踢小型足球,紫色系为主的色调,打扫得极其干净整洁,窗边挂一串串水晶珠帘,白色的三角钢琴矗立在墙角。
“我房间好看吗?”江蓉蓉这话是故意说给秦漫月听的,她想让秦漫月看看自己和她的差距,好让她知难而退。
“挺不错的。”秦漫月笑笑。
“均璨和我说过你,他和你只是好朋友,对不对?所以我不应该再对你有敌意,我们能做好朋友吗?”江蓉蓉闪着一双美丽的大眼睛看着秦漫月。
“少装了,黄鼠狼给鸡拜年。”婉珍说。
“婉珍,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不过今天为了表示我的诚意,我特意请了你最喜欢的明星来哦。”
“我喜欢的明星?谁啊?”被江蓉蓉这么一说,婉珍还有些好奇。
“等等你看到就知道了。”江蓉蓉看看表,“应该要到了,我陪你下去。”江蓉蓉拉起婉珍下楼,转过身来说,“漫月,宴会还没正式开始呢,要不你先弹弹琴?等开始了我再来叫你。”
秦漫月想想自己并不喜欢在人声嘈杂的环境里游走,于是点头同意了。
她坐下,抚摸着这架钢琴,流畅的线条印出自己模糊的剪影,她刚才没有看到陆均璨,她知道江蓉蓉请她来,说和她做好朋友,是想做样子给陆均璨看,让她留在这里,是为了让她充分感受她们之间的差距,好让她主动退出。
女人的嫉妒心啊,连技巧都这么生硬。
她不小心敲到一个键——“咚”的声音,她的心突然抖了一下。
她想起了一个她一直不愿想起的人。
他第一次教她弹琴,把她搂在怀里,音符在他们中间跳动,缱绻中充满阴郁。
她把手缩了回来,迅速离开钢琴,拉开房门走出去。
12
旋转楼梯下面,一张张面具似的脸孔,衣香鬓影,裙履风流,各行各业在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悉数到场,家庭盛宴,只不过是借盛宴笼络商场人脉的手腕。
秦漫月对这种场面既熟悉又陌生,曾经,她对这些应付自如,而如今,似云烟浮影。世事无常,人人虚伪,商场上无朋友,利益当头任谁都是笑脸相迎。
想她秦家曾在安海,也是富甲一方,鼎盛时期,鞍前马后溜须拍马的人不计其数,父亲衰败之后,竟无一人伸出援手。或者说,父亲在商场上早已树敌太多,一旦失势,不借机踩脚已是恩惠。
思及过往,可笑得如同南柯一梦。现实如此丑陋,是她明白得太晚。
她就这样站在旋转楼梯上,扶着艳红色漆光扶手,看着下面宾朋满座,往日的记忆一点点地浮现在她的脑海,高处不胜寒,只有所处那个位置的人才能明白。下面尽是豺狼虎豹,任谁都想分得一杯羹,所有的眼睛都在盯着你,时刻等着你失足落马,将你挫骨扬灰。
宴会厅的大门一开,走进来一对璧人,整个宴会的人突然都将目光聚焦在那对璧人身上。
女的,是和秦漫月有过几面之缘的白萧,她今日化了淡妆,脸孔是精致素雅的颜色,身材曼妙,不说话的时候有一股动人的冷傲。
她旁边的男子,黑色阿玛尼西装,露出王者的气派,消瘦的脸却不乏俊逸,在层叠的光线中依然透出他那双锐利如鹰的眼睛,薄薄的嘴唇微微露出一丝笑容,像黑夜的撒旦散发出一股肃杀的气息。他一点点抬起头,偏过来,正对上秦漫月的眼睛。一个仰望的姿势,像是经历了山河巨变,世纪更替,更似一场幻觉。
他出现了,那个毁了她一切美好的人,那个摧毁她一切的人。
这个魔鬼一样的人,他又出现了。
他正在对她微笑,微笑,像罂粟的毒,蚀人心魄,秦漫月觉得自己要昏倒了,她进退维谷地伫立,像一尊雕像。
“小月,怎么还不下来?”有人轻轻地唤她,在她身后拍她的肩膀,她转过头,看到陆均璨的脸,突然像有了依靠。
“你怎么在楼上?”
“我刚才和江叔叔在楼上下棋。”陆均璨回答得很轻松,“走吧,下楼。”
“等等。”秦漫月拉住他。陆均璨转身,有些疑惑,秦漫月用手勾住他的臂弯,像是找到了依靠,苍白的脸上回升了一点点暖气,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说:“走吧。”
陆均璨把手搭在秦漫月的手上,两个人一步一步走下楼梯。
江蓉蓉的爷爷此时正在楼下,他一把握住男人的手,爬满皱纹的脸上笑意深深。
“谭先生,谢谢你能参加我们江家的聚会,希望这次合作愉快。”
“江老抬举。”对方从容应对。
“江老真是好福气,能和谭先生合作,不知道我们夏家几时能有此荣幸?”另一边走过来一个中年男人,旁边站着一位翩翩公子,新潮的打扮,不谙世事的笑容。秦漫月一听夏家的名讳,大概就明白这是城中四大富豪之一的夏乔生。
“这是犬子逸峰,今年刚从澳大利亚回来,希望以后能和谭先生学习。”旁边眼神纯真的男生听到父亲喊他,礼貌性地说了句:“嗨!谭先生,请多指教。”这话说得甚是别扭,看得出他并不适应这种场合。
“少公子年少有为,定能青出于蓝。”男人回答得不紧不慢。
男人抬头去看陆均璨,他的脸上挂着笑容,但是目光冰冷,有一种不易察觉的心思。他本人更像任夏航,只可惜,他永远都只是个替代品。
场面非常壮观,城中四大富商除了婉珍父亲不在场,其余三家都对这个男人青睐有加,在金钱和利益面前,果然人人平等。
婉珍看到白萧,算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原来这就是江蓉蓉说的“惊喜”。
白萧看到秦漫月,目光也掠过一丝讶异。
“这不是大明星白萧吗?”江蓉蓉故意装作很意外的样子,“我记得婉珍可喜欢她啦,经常和我说要找她签名呢。”
江蓉蓉明知上次婉珍和白萧有过争执,故意戳婉珍的痛处,她想以婉珍的火暴脾气肯定要奓毛,那样她令婉珍出丑的目的就达到了。婉珍强压自己的怒火,脸上挂着礼貌的微笑:“对啊!我是白小姐的粉丝。”
“对了,我听说你同学秦漫月好像还做过白小姐的替身呢,是吗,白小姐?”江蓉蓉故意把话题抛给白萧。
“秦小姐之前的确做过我的替身。”白萧站在男人身边,连跋扈的气势都消失了,讲完还下意识地看了那个男人一眼,生怕说错话惹他不高兴。
“我还以为我们徐婉珍大小姐结交的都是上流社会的名媛,没想到和这种低等的同学也能做好朋友啊。”江蓉蓉说完这句话还顺便看了陆均璨一眼,像是故意要让陆均璨知道秦漫月的家庭背景。
“江蓉蓉,你讲话不要太过分!”婉珍的声音拔高,感觉下一秒就要爆发。秦漫月冲婉珍摇摇头,不卑不亢地走到江蓉蓉面前:
“江小姐,可能替身演员在你眼中是很低等的工作,但是对我来说,工作不分贵贱,只要是靠自己的双手,就没有什么丢脸的。”
“啪啪啪……”鼓掌的声音来自旁边一直没有开口的男人,大家对他发声都感到惊奇,一时间注意力全都转移过来。
他的声音低沉,却很有磁性:“我赞同这位小姐的话。在场的各位,谁不是靠着自己的本事受尽冷眼走到今天的,就连我自己也是白手起家。工作不分贵贱,又何来丢脸一说?”
“谭先生说的是,是我们蓉蓉不懂事,胡言乱语。”江老听到男人开口,马上对江蓉蓉使了个眼色,“蓉蓉,过来见一见展飞集团的董事长,很快要和我们江氏集团合作。”
“江老真不愧是前辈啊,这么快就出手了。”说话的是陆均璨的父亲陆霖森,清榕有名的影视业大亨,“均璨,快来和谭先生打招呼。”“陆公子年轻有为。”谭展飞伸出手。
江蓉蓉也立马喊道:“谭先生好。”
谭展飞只是撇了撇嘴,直接忽略,一时弄得江蓉蓉有些尴尬。
“江爷爷你不会打算把蓉蓉介绍给谭先生吧,人家谭先生可有女朋友了。”婉珍没大没小地接话。
“我没有女朋友,白萧只是我的女伴。”他慢慢地说出口。
旁边的白萧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但是并没有反驳。
婉珍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正好接他的话说:“大明星你都看不上,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婉珍拉过秦漫月,眼珠一转,“要不我给你介绍一位清秀佳丽。”
“好啊!”像是开玩笑,谭展飞拿过酒杯抿一口,笑着应。
秦漫月吓坏了,转身要走。婉珍一把拉住她:“小美人,你既然看不上陆同学,给你介绍个更好的。”婉珍朝着那男人说,“我同学秦漫月,我们清榕大学出了名的校花,你叫什么名字啊?”
男人端着酒杯,目光炯炯有神地盯着她,一字一顿地说:“谭——展——飞。”
“你就是那个从香港来的开游戏公司的大富豪啊,白萧幕后的金主……”说到这里婉珍觉得用词不当,马上改口,“我还以为是个有钱老头呢,没想到长得这么帅啊。”
“徐小姐过奖。”谭展飞抿着唇,脸上带着讳莫如深的笑意。
灯光暗淡下来,音乐轻轻地响起,秦漫月想借着跳舞离开。
“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请秦小姐跳一支舞呢?”谭展飞放下酒杯走到秦漫月面前,绅士地伸出手。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秦漫月,让她无处可逃。秦漫月感到自己在发抖,婉珍起哄一般把她的手放到谭展飞的手里:“去吧,我家小美人暂时借给你。”
秦漫月想把手甩开,却已经被谭展飞紧紧地抓住,一把拉到自己面前,随着音乐在舞池中翩翩起舞。
旋转舞台灯像一幅清影般的水墨画,摇曳出每一片飘摇的彩光,一切像是进入了停泊的河港。
谭展飞的脸在彩色的灯光中影影绰绰,他没有说话,嘴角却噙着笑,握紧秦漫月柔弱的小手,仿佛在捕捉一只猎物。
陆均璨拿着酒杯站在角落里,婉珍和夏氏的二公子早已在舞池中跳得如痴如醉,浑然忘了秦漫月的存在。
一曲结束,秦漫月似乎是逃一般地甩开谭展飞的手,一个人朝外面跑去。她跑到大草坪上,感觉音乐的声音离她万尺远才停下来喘着气,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转过头,整个别墅就像崛起的城堡,歌舞喧嚣,雕梁画栋。曾几何时,她也是城堡里的公主,却被一个人摧毁得一无所有。
“你瘦了。”谭展飞站在她面前,伸出手,顷刻要抚上她的脸。秦漫月吓得倒退三步,目露凶光地看着他,那是仇恨的目光,不带一丝温暖,一道一道,割在谭展飞的心上。
秦漫月目光尖锐地看着谭展飞,两年不见,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潇洒俊逸,眼眸如画,气质超凡,比任何人都自信,眼睛像看猎物一样凶狠,嘴边挂着嗜血般的笑容。
“你想怎么样?”她终于冷静下来,开口问道。
“我想你,小公主。”他回答得轻松,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你想让我再死一次,是不是?”秦漫月声音拔高。
“我怎么舍得你死呢?”他笑着,撒旦般的笑容一点点靠近她,“我从来都不要你死,我要你,生不如死。”谭展飞还在笑,笑得没有一丝温度。
秦漫月倒吸一口冷气,他这个魔鬼,她逃得这么远,还是被他缠上,她浑身开始战栗,谭展飞走到她面前,俯在她耳边,笑容恐怖阴冷:“两年前我就说过,我不容许任何人背叛我,没有人可以例外。包括你,我的小公主。”
“你这个魔鬼!魔鬼!”秦漫月吼。
“你忘了我和你说过,我认识你的时候,我就已经不是人了。”谭展飞的声音在空旷的草坪上响起,那是秦漫月记忆里最深最深的噩梦。
她的记忆一下子回溯到二十岁的夏天,她眼睁睁地看着小七站在马路对面,抱着一个装满珍珠的水晶罐子,被一辆急速开来的车撞倒。
白色的珍珠散落一地,在那个黑得像深渊一样的夜晚,小七没来得及跑过来的身影,未说出口的话,未完成的约定,就如同这些白珍珠,“咚”的一声,湮没在秦漫月二十岁的夏天里,和红色的液体一起停留在了泛着珍珠光的炎夏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