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61822700000030

第30章 夜未央庭燎之光

车子停在一胡同口,推开车门,踩在光滑的青色地砖上,仿佛推开了沉重的历史大门,时光倏地倒退,王候将相一一粉墨登场。这条胡同是有故事的胡同,里面有几处院落曾经的辉煌至今还被北京人津津乐道。

首长爸妈的家从外面看就是一普通院子,大门是红色的,已被岁月摧残得斑斑驳驳。门拉开时,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表情严峻的勤务兵冲他们点点头,没有笑。

迎面是一道白色的影壁墙,绕过影壁,才发现院子极大,有游廊,房屋的门窗瞧着很复杂,木质的,雕刻着繁复的花样。穿过游廊,是中院,院中有两棵大树。

“这棵是海棠,那棵是紫薇,都有两百多年的历史。”卓绍华说,“前院住阿姨和勤务兵,中院是会客室、书房、客房,后院是爸妈的休息区。我妈妈虽然做的是保护古树木的工作,但她喜欢的是玫瑰和百合,后院有栽,不过这个季节看不到。哦,我们去看水仙。”

她低头看着怀中的小帆帆:“不去!”坏家伙这一路颠簸,睡着了,真是羡慕,不用面对陌生的人。

卓绍华停下脚步,眼中蕴满笑意:“爸妈在帆帆百日这天让我们回来吃饭,其实意义很深刻的。”他没有讲出口的是,卓明也是借这个机会,让自己下台阶。

僵了许久的局,和了。

对于他来讲,这一步太重要!

“百日是特别的日子?”其实不想成为这院中的一员,纯粹来做个客,压力也没那么大,至少遍眼所及,都是文物。

哦,女主人出现了。

欧灿站在台阶上,一贯的雍容华贵,“在北京,百日长辈要为宝宝祈福迎祥,亲朋好友都要送贺礼。”

卓绍华平静无波地叫了声:“妈,我们回来了!”

“回来就回来,难道还要点起鞭炮迎接么?”跟着出场的是卓明,一身便装,但那脸上的表情依旧庄严肃穆。

诸航咧开嘴,冲他们笑了笑。某些人久而久之从事一种职业,然后语言、表情就会不知觉的职业化。

“帆帆睡了,会被吓醒的。”卓绍华清咳一声。

卓明默默扫了小帆帆一眼,背着手又进院了。诸航没有看错的话,他好像有点失望。

欧灿是有大家风范的,既然让卓绍华三口来了,就绝不会使脸色。谈不上热情,但肯定是礼貌的。

只是家宴,于是便放在后院,不受外人打扰,参加的人还有卓阳夫妇,他们来的时候比卓绍华他们晚一点。

卓阳气色还好,晏南飞瘦得颊骨都突出来了,大衣穿在身上空荡荡的,像受了什么致命的打击,双肩垮着,下颚忽然多了一堆松皮,眼袋呈现,完全不见从前的从容儒雅。

连卓明都关心地问他有没去医院检查下身体?

卓阳替他回答的,查过了,什么毛病都没有,就是最近食量减少、睡眠也不好,烟抽得凶些。

工作压力大?卓明又问。

晏南飞从进来就一直在看诸航,他疲惫地笑,没有,就是年岁不饶人。

欧灿很细心,给帆帆准备了金制的长命锁、长命铃、麒麟,卓阳则送的是银制的盘、碗、汤匙、筷子一个系列,做工都非常精致,看着都像艺术品,一点也不俗。

可惜接受礼物的坏家伙不太领情,睡得沉沉的,首长一幅受之泰然的样,出声道谢的只有诸航,谁让她在户籍上是坏家伙的“母亲大人”!

上梁正了,下梁才不会歪。

三个男人谈工作,欧灿和卓阳聊保养,诸航盯着小帆帆的睡颜,气氛很家常很和谐。

阿姨过来问可以开饭了么?

“诸航,把帆帆放床上睡吧!”卓绍华指指卧室。

欧灿微微抬了下眼皮。

诸航应了,起身去卧室。

几个人围着餐桌坐下,阿姨特别用生姜煮了花雕,趁沸腾时端上桌,男人喝觉得不带劲,但暖身。

先上的是几个小菜,接着是热腾腾的菊花锅,卓绍华刚斟上酒,诸航抱着帆帆又出来了。

“怎么了?”

“床上有刺。”诸航小声抱怨。

欧灿笑得很僵硬:“怎么可能,今早阿姨刚换的床单!”

诸航眨了眨眼睛,无辜地看着她:“坏家伙一挨床单,后面像多了双眼睛,肚子一挺,就呜呜的闭着眼睛哭。抱回手里,他就没声。我试了几次都这样。”

“这样啊,那是他认床。”欧灿尴尬地说道。

板着脸的卓明冷冷说了句:“还不是来家太少,以后要多跑跑,熟悉了就不会了。”

“好的,爸爸!”卓绍华眉梢眼角都是笑,声音也带着浓浓的笑意。

晏南飞给诸航的盘中各样的菜夹了一点,又盛了碗汤凉着,温和地问:“一只手吃得起来吗?”

“吃不起来,你喂他?”卓阳表情像是说笑,语气却有点生硬。第一次她也在场,晏南飞的注意力却没放在她身上,虽然是晚辈,心里总有点不舒服。

卓绍华把桌角的辣油挪到诸航面前,笑道:“别这么宠她,不然,我以后更拿她没办法。”

“这么年轻就给你生孩子了,你还想怎样呀?”晏南飞笑得一点也没温度,像在指责。

“姑夫说的是,我会惜福的。”卓绍华微笑,眼底柔了又柔。

诸航专注吃菜,她今天只是来跑龙套,咋就成了主角?唉,天然发光体,尘埃满面,还是灼灼生辉。嘴角不禁上扬。

“绍华,小诸爸妈是哪天到?”欧灿亲切地问。

诸航上扬的弧度哗地挺直,她扭头看卓绍华。

“小年夜。”卓绍华舀了一匙汤,在嘴边吹着。

“那天订个餐厅,大家见下面。”卓明发号施令。

“嗯!”卓绍华把汤凑到诸航嘴边。

诸航含着汤匙,用眼睛发问:“现在是什么状况?”

卓绍华冷静地回道:“军用飞机不是公共汽车,买张票就能搭。每次飞行,里面的成员都要留下详细资料。”

“那为啥要让他们搭?”诸航简直是声嘶力竭了。

“你想他们了,这是来京的最好办法。”

诸航很想吐血。

“这个汤不合你口味?”卓绍华体贴地问面容扭曲的诸航。

端着菜进来的阿姨受伤了,她在卓家都呆二十年了,做的菜没人挑剔过。“我从昨晚就开始煲这锅汤了,菜都是我动手挑的,很新鲜,味道应该不会太差。”

诸航笑得咬牙切齿,“我也觉得很美味,再帮我盛一碗。”

“别喝太多,后面还有几道菜呢!”卓绍华没有依她。

诸航火已经燃到嗓子口了,在忍无可忍的时候,小帆帆醒了,黑黑的眼珠转来转去,这陌生的环境让他新奇。

她借口花雕危险,抱着他去了隔壁的起座间。再呆下去,她会拍案而起。

“小帆帆,如果我和首长吵架,你会站在哪一边?”她问道。

小帆帆咪咪笑,不言不语。

“肯定帮他,对不对?我和你没有任何血缘的。”突然伤心了,这一次,真的和首长有点生气。他该知会她一声,爸妈年纪这么大,如果知道她替人代孕生孩子,会吓出人命的。还有姐姐,要失望成什么样子。不敢想下去,真希望佳汐还活着,那么每个人的归宿都会非常圆满。

“小帆帆,你干吗会喜欢我,我对你又不好,咬过你,让你哭……”如果没这么喜欢,她该很果断。

现在,剪不断,理还乱!

小帆帆把吮吸的手指拿出来往她嘴里塞,仿佛让她不要叹气。

“我被你爸爸气饱了,你自己慢慢吃。”推开那小手,一头黑线。

小帆帆吐着泡泡,想引起她的注意。

“他是不是很认生?”卓明站在房门口,目不转睛地盯着小帆帆。

四只乌溜溜的大眼睛顺着话音一同看过去,只只溜圆。

“没有呀,帆帆人缘很好的。”诸航打起精神,瞧见卓明嘴角直抽,像要中风似的,“你……想抱他?”她小心翼翼地问。

“可以么?”很多年了,他没这么紧张过。

“感谢不尽。”诸航笑道,“我两只胳膊早酸了。”

卓明忙端正地坐下,伸出双臂。诸航递过小帆帆。小帆帆两腿一蹬,嘴扁了起来,脸往诸航怀里埋。

“他好像怕我。”卓明苦笑。

“不是!”诸航蹲下来,扳过小帆帆的小脸,指着卓明的鼻子,“小帆帆,这个头发里面白外面黑的、额头上有个疤的人是爷爷哦!是你爸爸的爸爸,你是爸爸的儿子,所以你们是家人。家人要互相关怀友爱的,不可以装酷,嗯?”

卓明看着那只在眼睛前挥来挥去的手指,嘴角抽得更厉害了。

“乖乖让爷爷抱下,爷爷可是大将军,骑过马、扛过枪、杀过人。”诸航继续说服教育。

“咳、咳……我没杀过人。”

“知道,杀的是鬼子,不是良民。”诸航不着痕迹地把小帆帆挪到卓明的胳膊里,小帆帆死命地拽着她一只指头,生怕她会丢下他不管。

诸航只得蹲着。

卓明如捧至宝般,身子绷得笔直,一动都不敢动。

“大首长,你放松,放松,帆帆没那么娇气,是不?”

大首长?眼睛也抽了。

帆帆小手摸着卓明下巴,小气巴拉给了个笑脸。

“他是不是在对我笑?”卓明激动得嘴唇都抖了,哪里像是个战场上呼风唤雨的指挥者,完全是以孙为天毫无原则的慈详的爷爷。

“他哭起来可不是这个样。”诸航调侃地挤挤眼睛。

“我以为卓家不可能有这份福气的……”卓明脱口感叹了下,觉着不妥,又正正神色,“欧灿说你最近在考试?”

诸航呵呵一笑,“想去哈佛读书。”

“你这么年轻,该有点志向。但将级以上的亲属,一律不能出国。要不在国内找所学校念。帆帆现在也小,和妈妈不要分别太久。”

“这个以后再说吧!哦,你抱紧帆帆,我接下电话。”诸航听到包包里的手机在响,忙拽回指头。

小帆帆到没抗议,但要看着诸航,一看不见,就大声叫嚷,小腿蹬得像练杂技。卓明慌作一团,根本抱不住,只得大叫:“绍华,绍华!”

卓绍华走进来,抱过帆帆,“帆帆,你可把爷爷吓着了。”

“没有的事。”卓明什么险境没面对过,从没被谁吓住,一张沧桑的面容微微窘然。

“虽然年纪小,但挺有责任心。”他如是评价诸航。

卓绍华亲亲帆帆,笑!爸爸很少夸奖人的。

“首长,”诸航慌里慌张跑进来,“我要去下医院,姐夫出车祸了。”

“我送你去。”卓绍华立即说道。

“不要了,帆帆看不到我,再看不见你,不知闹成怎样。我打车过去。”

“我送航航吧!”晏南飞闻声进来。

卓绍华沉吟了下,“好,麻烦小姑夫。诸航,你别着急,我把帆帆送回家,就赶过去。”

这个时候,诸航来不及想别的,胡乱点了点头。

“他是你姐夫?”急诊室门前,这句话晏南飞连着问了两遍。

诸航发不出声音,只得点点头。骆佳良的样子太骇人,头发和脸上都是血,一双眼睛费力地睁着,灰色的羽绒服撕破了,裤子上沾着雪和泥。

还好,人是站着的,虽然那腰佝得比平时更厉害。从侧面看,快成一把弓了。

诸航跑进急诊室,医生在给骆佳良上药。

“姐夫!”诸航到此刻,紧绷的神经才慢慢缓过来。

“航航!”骆佳良扯动面皮,想笑一下,却疼得直咧嘴,像《巴黎圣母院》里的钟楼怪人。“你没告诉你姐姐吧?”

“我没顾得上,接到电话就跑过来了。”诸航小心地拖过一把椅子,把他扶坐下。

骆佳良偷偷舒了口气,“那就好,千万别告诉盈盈,她会担心的。”

这一句话里的“盈盈”让晏南飞才证实,眼前这个佝楼着长相普通的男人真的是诸盈的老公。一时间,如同雷击,整个人定在那里,脑里眼里都是泪,心中有把刀,一下又一下割着,疼得不能呼吸。

诸盈,那宛若清莲般的女子……

他摸摸眼睛,却是干干的。

“现在不说,事后姐姐知道,还不是会后怕。”诸航瞪着眼睛。

“能瞒一会就一会。”骆佳良咝咝抽气。

诸航询问车祸的情形。原来骆佳良去郊外,因为下雪,视线不太好,路又泥泞,有辆车迎面驶来,摩托车的前轮打滑,方向失控,就那么撞了上去。

“车全没用了。”骆佳良连连叹息。

“你现在还在想着那车?”诸航简直气晕,“如果你出啥事,你想过姐姐和梓然吗?你头盔呢?”

骆佳良小心翼翼朝旁边看看,诸航这才发觉旁边还坐着个学生样的女孩,怀里抱着个文件袋,也是一身泥污,手背上一片腥红,瞪着他们的目光是愤怒的。

“你朋友?”诸航嘴唇哆嗦。

骆佳良,“不是,是客人。”

“客人?”

“航航,你身上有没有一千块?”

“干吗?”

“那位小姐今天要去厂区送文件,这一摔,耽误她时间了,照理咱们要赔偿人家。”

电光火石之间,诸航突然惊醒,“姐夫,你……用摩托车载客做生意?”

骆佳良羞愧地埋着头,“盈盈也不知,你千千万万帮我瞒着。”

诸航窒息,这就是姐夫所谓的忙碌,所谓的加班,那天在火车站看到的女郎应该也是客人,所以头盔是要给客人戴,他才摔得满头满脸的血。

“为什么要这样做?”她痛心地问,姐姐和姐夫在北京的收入并不是太低。

“这是大人的事,小孩子家别问。乖,身上没那么多现金,就去银行取。我那一摔,手机和钱包都丢了。交警大队查出我做黑车生意,肯定还要罚款,不知会不会通报单位。唉,车又毁了,这一天,损失真是惨重。”这些和身上这点外伤一比又算什么呢?骆佳良心事全上身了。

诸航看看姐夫,没有再问下去,拿出钱包看看,真没有那么多现金。

“你等我一会,医院附近就有银行,我去取款。”诸航匆匆往外走去,到门口,才想起晏南飞来。

晏南飞一直站在走廊上背对着急诊室。

“小姑夫,谢谢你送我。我姐夫只受了点外伤,现在没事了,我留在这陪他就行,你回大首长家接小姑姑去!”

晏南飞一点点收回散在外面的视线,从口袋里拿出钱包,“不要出去了,钱我这儿有。”

诸航急忙摆手,“不用的,我去取一下就几分钟,很方便。”

手臂僵在半空中,好一会才缓缓收回。他看着诸航走到走廊的尽头,拐弯,下台阶。他的心突然狠狠地一抽,头皮阵阵发麻,浑身紧绷着,外面车水马龙、人来人往,航航这么慌乱,要是遇到什么意外怎么办?

“航航!”他恐惧地大喊,回过头来的诸航满脸讶异。

他努力保持镇定,“气温这么低,你把帽子戴上。”心,细腻如发,感情丰沛如一座矿藏。

诸航眨巴眨巴眼。

“走路要靠右,看到车过来,你停下让它先走,不急那几秒。不要在银行外面数钱,碰过钱的手要洗洗再吃东西。”

诸航摸摸自己的头,体温挺正常,没发热,那么,不正常的人是小姑夫!

“知道啦,小姑夫!”她成年已经有N年了,再听这些话怪怪的。

“不行,我还是陪你去。”想想还是不放心,走过去欲牵诸航的手。

诸航没配合,“小姑夫,我改天再陪你玩儿,你也瞧见姐夫那边一摊子的事,我很忙。再见!”

她一溜烟跑远了,没留神他失魂落魄的表情。

他站了一会,又回头去了急诊室。

骆佳良的伤已经处理好了,比刚才好不到哪里去,一个人呆呆地坐着。

他咳了两声,骆佳良抬眼,眉头皱着。

“你好,我……是和航航一块过来的。”

骆佳良唯唯诺诺地笑,“啊,我没注意到。你是航航的?”

他沉默,眼眨都不眨地看着这张狼狈不堪的面容,那种撕裂的痛又漫了上来。

诸盈怎会嫁给这样一个男人?他仍然不能说服自己相信。

“瞧你的气质这么儒雅,应该是航航的导师?”骆佳良自作聪明的猜测。

他没有否认。

“我家航航可会读书了,一点都没让我们操心。这些年拿了多少奖呀,随随便便编个游戏都能赚一大笔钱。做她的导师也轻松吧!”

晏南飞脸色刷地变了,他不喜欢骆佳良说起诸航时那种骄傲、得意,还“我家航航”。

“你很差钱?”

骆佳良傻笑,“日常开支还行,普通人家,能混。航航不是要出国留学吗,这个得用大钱。岳父岳母年纪大,以后想接到北京,房子太小,得换个大一点的。你了解的,公务员就几个死工资,撑不死饿不死,所以得想想办法。北京人流量大,春节期间载客生意很好做。唉,其他的,我也不擅长。”

诸盈过得没有她讲得那么好,是吗?

“载客是条捷径,却不适合你这个年纪。我可以找人帮忙,给你换份薪水优厚的工作。交警大队那边,我会打声招呼,他们不会追究你的黑车事件。另外,航航出国留学的经费,我来出。”

骆佳良收住了笑,上上下下打量着他,“你到底……是谁?”

晏南飞从怀里掏出张名片,“以后,遇到什么麻烦,随时给我电话。”

骆佳良没有接,沉吟了一会,说道:“谢谢,但我想我用不着。”他把目光从晏南飞的脸上慢慢挪向门外,神色严峻。

晏南飞又站了会,突然意识到自己仿佛是不受欢迎的,他转身走了出去。仿佛天气知应他的心情,雪大了起来,夹着几片纸屑,狂舞着,路人纷纷掩面疾行。

一路恍恍惚惚,车停在了诸盈银行的外面。

他拿出手机,看到自己的手哆嗦得厉害。

“有事?”诸盈的声音透着浓浓的不耐烦。

“是的,有事。你请半天假,我们找个地方谈。”

“对不起,我一会有个会。”

晏南飞忍不住大吼,“诸航的事比你的会重要吧!”

诸盈的气息在加重,许久,她才出声道:“我马上出来。”

两个人约在街头的休闲餐厅,下午客人不多。

“你是怎么认识诸航的?”诸盈没有绕圈。

晏南飞蹙眉,似乎这个问题有点难度,但他还是回答了:“我……是绍华的姑夫。”

“绍华?这个人是谁?”

晏南飞心脏有一瞬间的停摆,他看着诸盈,是真的不知道的样子。突地,他想起帆帆百日那天,卓明说要和诸航的爸妈见个面,显然,诸航家人那边对于她和绍华的婚事应该还不知晓。

这个丫头呀,胆子大,嘴巴紧。

“哦,是我……和诸航都认识的一个人。”这件事还是让绍华和诸航出面解释就好,从他嘴中说出来,诸盈怕更加接受不了。

诸盈信了,“现在你想怎样?”

“为什么那时不告诉我航航的事?”他痛心地问。

诸盈觉得很好笑,“你干吗要知道?”

“我是她……父亲,我有这个权利。”

“十二年够不够?”

他愕然地盯着她。

“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爸妈和我,没有第四个人知道航航是我生的,你居然能查出来,我首先感叹下,也许血缘真是斩不断的。但又怎样呢?晏南飞,我等了你十二年,从南极到北极,从西半球到东半球,不管你人在哪,都足够你走到我们身边。可是你放弃了,你和别的女人结婚了。现在,你跑过来到底想和我说什么?航航已经二十三岁了,不再是走路歪歪扭扭的小女孩,不会拖着我手问,姐姐,为什么我爸爸妈妈像小朋友的爷爷奶奶,不如你做我妈妈吧!我看着她的小脸,不知该讲什么好。你不必觉得这些话很可怜,事实上航航特别快乐,我爸妈把她宠上了天,我老公也非常疼她。她不比同龄人少一点什么。你如果想愧疚,想弥补,真的没有必要,因为她什么也不缺。”这番话,诸盈说得非常平静,音调的起伏都不很大,就像一个循循善诱的老师对学生。

因为绝望,所以麻木!

“对你不是一句对不起就可以抹去你所受的创痛,诸盈,当年我……”

“不要说了,我想你可能也没做好担起一个家庭的重任,也没有做父亲的准备。虽然当年也曾怨过你,但仍要谢谢你把航航留给了我。”

脑中嗡地一声,晏南飞抿紧嘴唇,他控制不住的痛哭失声。这些话比上万句的漫骂、指责,比上百记耳光,都让他痛。

十八岁的小妈妈抱着小女孩痴痴地站在山路边遥望着远方,等待一个不会回来的人,这些天,他闭上眼就是这一幕。

和诸盈在凤凰分别时,他答应她明年暑假再过来,争取两人一同回南京。诸盈去读大学,他考研或者在南京工作。

那时的通讯并不发达,没有短信,没有电邮,长途电话的信号也不是太好,保持联系还是靠的是鸿雁往来。

大四的课程并不多,大部分同学都联系了单位准备实习,他在复习准备考研。有一天,爸妈突然来到学院,告诉他托了关系要送他出国留学。

他犹豫了,和爸妈讲要好好考虑。如果他出国,诸盈怎么办?可是出国真的是一个诱人的香饽饽。那个年代,出国还是非常希罕的。从国外回来后,整个人就像被镀了层金。

在班上,他和黎珍很谈得来,便把自己的困扰说给黎珍听。

黎珍大笑:“晏南飞,你不会把一个十八岁小女生的话当真了吧?她还没公民选举权,做什么事都不可能有定性的。像我高中时喜欢上同届的一个男生,两人讲好考同一所大学,结果他考砸了,去了另一个省读书。大一时我们还联系着,后来慢慢就谈了,各有各的朋友,过得都快快乐乐。我们这个年纪,突然扯天长地久,会把人笑掉大牙的。”

他默然,他是没有想那么远,只是觉得喜欢便努力去喜欢了。

“如果你现在为她留下来,但是后来你们还是分手了,你会不会肠子都悔青了?”

谁能替爱情保鲜?谁又能立下永恒的誓言?

正好,诸盈一个月四封的来信恰巧断了,爸妈的手续办得又挺快,他就这样被推上了飞机。

然后,凤凰发生的故事就成了他青涩年月的一个特别的回忆,诸盈的身影越来越远。他也交过几个女友,都不长久,直到遇到卓阳,他觉得该定下来了。

“你现在也有完美的家庭,不要去破坏它,航航过得也很好,就这样吧,不要给人生再添乱了。”

诸盈很通情达理,其实是一点一点把他走向诸航的路砍尽了。她一直看着玻璃窗外的街道,没有关注他脸上的泪水。

“诸盈,求你,让我为航航尽点职。”

“她自己都能赚钱了,连我想替她做点事,都被推开,何况外人呢?”

一把锋利的刀直直戳入心口,血沽沽地流着,不痛,不痛,他只觉得冷。

“你能为她做的就是远离她,永远不要揭穿那个谎言,让她平静快乐地继续生活下去。”

他抹去脸上的泪,“诸盈,我是结婚了,可是航航是我唯一的孩子。你让我远离她,我不能做到。”

诸盈笑得清冷,“如果你决定这么自私,那么你就等着毁掉两个家庭、毁掉航航吧!”

他不能。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诸盈从他面前走开。她的背影娇小而柔弱、腰肢纤细而温婉。这样美好的女子,当年他怎舍得松开?

他无颜问她怎会嫁那样的拙夫,说骆佳良不配,他又何尝配得上她?

诸盈对自己说不要回头,但在上楼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下,晏南飞仍坐在那。经过他身边的人,都震惊地瞪着他……一个满脸是泪的男人。

她拖着沉重的脚步在办公桌后坐了下来。办公室是开放式的,咨询的客户跑进跑出,没有一个独立的空间来让她沉淀情绪。她默默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温透过玻璃杯暖着她的双手,她走到窗前。

爱情像火,把浑身的血液都点燃,人变得狂野、活泼,仿佛上刀山、下火海,只要和那人一起,都会毫不胆怯地冲过去。

怀孕一点也不意外。

她的生理期不准,当时并没有往这方面想,季节又是往冬天过,衣服越穿越多,直到期中考之后,妈妈发觉她腰身变粗了些,责问她闯祸的男人是谁。

她呆若木鸡。

第一个念头是慌乱、恐惧,然后她开始哭,死活也不肯说出晏南飞的名字。她连夜跑去邮电局给晏南飞打电话,同学说晏南飞出去吃饭了。

爸妈也全慌了,对于诸盈,他们有着特别重的厚望。

爸爸拿着棒子追打诸盈,妈妈抱着爸爸的腿哭,说打又有何用,事情已发生了,快想想办法,把火捂进纸里。

爸妈商量带她去省城堕胎,那儿没有熟悉的人。她亦没有主张,只得听凭爸妈的安排。

她坐在医院的走廊上,爸爸去缴费,妈妈陪着她。有一对年轻的爸妈推着婴儿车从她们面前经过,婴儿叫了一声,爸爸急忙蹲下身,把婴儿抱进怀中,查看婴儿是否尿湿。

她心口一胀,突地溢满无穷的勇气。

她对妈妈说:妈妈,我要休学,我要生下孩子。

她仿佛看见:有一天,她和晏南飞也这样推着婴儿车,晏南飞也会这样蹲下来疼惜地抱起他们的孩子。

她怎么舍得杀害他们的爱情结晶呢?

妈妈大哭:你疯啦,你才这么大就做妈妈,以后上不了学,也嫁不出去的。

妈妈你放心,宝宝的爸爸会娶我的。她摸着肚子,眼睛晶亮。

爸爸气得揍她,她护着肚子,不闪不躲。

爸妈几夜没合眼,后来,妈妈带她去了东北外婆家,其实那儿没有亲戚了,妈妈在超市打工,她在花店帮人卖花。

第二年的暑假,她们回到了凤凰,妈妈怀里抱着诸航。妈妈说:如果那个男人回来找你,那么你们立刻成婚,航航还给你们。如果那人没来,航航便是妹妹。

晏南飞没有来。

爸妈因为航航全部丢了工作,家里所有的积蓄缴了罚款。她仍是老师、同学眼中的好学生诸盈,她考上了名牌大学,她的人生似乎仍繁花似锦。只有她和爸妈知道,她的人生早已岔道。

但真的没有什么可遗憾的,诸航带给她的快乐远胜过晏南飞带给她的痛,所以她对他说:谢谢!

浑浑噩噩挨到下班,诸盈去超市买了点菜和点心,出来时给诸航打电话,让她过来吃晚饭。

“姐,我在你家呢!姐夫在擀面,做炸酱面给我吃。”诸航叫得很欢。

她窝心地笑,折回超市,忙又买了几个熟菜。

推开门,就闻到炸酱的香气,厨房里水汽真往客厅跑。

她皱起眉,跑过去拉厨房的门,发觉骆佳良揭锅的动作有点别扭。“你手怎么了?”

骆佳良僵直在锅前。

她扳过他的肩,吓呆了。

“盈盈,你别怕,只是点皮外伤,里面啥都好好的,过几天就会去痂……”骆佳良慌忙解释。

她急得大吼,“到底怎么一回事?”

骆佳良呵呵赔着笑,像个闯了祸的孩子低下头。

“你脑袋没撞坏吧?”

“没有,一点都没有,还和以前一样笨,嘿嘿!”

“骆佳良,我简直会被你气死,让你不要开那个破车,你就是不听。你非得闹出个事,吓唬我才开心吗?”

“姐,少说两句,”听到声音诸航从梓然房间跑出来,“姐夫又不是情愿被撞的。”

“航航,你就让盈盈骂,她这是关心我。”骆佳良傻笑着摸摸头,指指后面沸腾的锅,“我可以边做面边听着吗?”

诸盈啼笑皆非,“骆佳良,你当你还是小伙子呀。你看你的头发都白了许多根,拜托你让我省省心,把那个破车扔掉,好好地坐公交上班。”

“不要扔。”

“呃?”

骆佳良从眼皮下方偷偷看她,“那车已经捡不起来了。”

诸盈脸一白,许久都出不了声。

“你去外面摆碗筷,我来做面。”她端详了下他的脸,叹了口气,把他推出去。

在她看不见的角度,诸航偷偷冲着骆佳良做了个胜利的手势,骆佳良又呵呵笑了。

熟菜摆在碟子中,面条捞上,作料放在碗中,诸盈还做了个榨菜肉丝汤,四人各占一边,围着桌子坐下。

“航航,你那个雅思考试的成绩该出来了吧?”诸盈朝骆佳良一瞪眼,骆佳良伸向作料碗的手又缩回了,只得就着肉丝汤吃面。

诸航嘴里塞得满满的,“二十号就出来了。”

诸盈冷了脸,“是不是考得不好?”

“平均分8.5。”

“满分多少?”

“9分呀!”

“这个成绩代表?”

“成绩极佳,能将英语运用自如、精确、流利并充分理解。姐,我考得不错哦!”

诸盈吐出一口长气,“你这个丫头,为什么要瞒到现在?”她太开心了。

梓然竖起大拇指:“小姨,很棒。”

诸航斜着双目,“那当然,我是谁呀,梓然的小姨。呵,姐,不是瞒呀,只是顾了高兴忘了说。”

“这下可以向哈佛申请留学了,如果签证、护照什么的办得快,三月就能走。你那位师兄知道这事吗?”

“哪个师兄?”骆佳良问。

梓然举手:“我也要知道。”

诸航干笑,“我在吃面呢,你们不要像考官样,一直问问题。”

“如果他不能等你,那就不要发展,免得彼此受伤。”

“姐,”诸盈搁下筷子,“这些事以后再说!”

诸盈打量了她几眼,“好,但我还想问件事,你认识晏南飞吗?”

诸航差点没呛住。

“这人怎么了?”骆佳良接过话。

诸盈突地跳了起来,“你……也认识他?”

“谈不上认识,他今天和航航一块来医院的。”

诸盈嘴唇颤个不停,脸色铁青,“他……他和你说什么了?”

“就打了个招呼。”骆佳良看着诸盈急速突变的脸色,没说太多。

“航航,你是怎么认识他的?”诸盈咄咄地瞪着诸航。

诸航没看过诸盈这么失控过,她支支吾吾地说:“北京……又不大的。”

“那你有没收过他的好处?”

“姐,你在讲什么,我怎会随便接收别人的东西。”诸航心虚地把手背在身后,把首长送的表往上推了推。

“那就好。”诸盈闭了闭眼,“我不管你们是怎么认识他的,但从现在起,绝对不可以再与他联系,别问我理由。”

诸航心中嘀咕,姐姐好像和小姑夫有啥仇似的,不可能啊,小姑夫才从国外回来的!

诸盈晚饭没吃完就回房了,诸航和梓然一同收拾的碗筷,骆佳良在房门口站了站,又折回来,拿了包烟出去抽了。

诸航呆到九点,带着满腹的疑问离开了。

院门虚掩着,在这军区大院里,绝对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屋檐上吊着几根冰棱,路灯一照,晶莹剔透。门前的积雪,勤务兵已铲尽,但水汽还是渗透到地面,入了夜一冻,走上去有点打滑。

诸航呵了呵手,轻轻推开门。

婴儿室黑漆漆的,主卧室也是黑漆漆的,呃,客房里到亮着灯,灯光透过窗,在院中洒上一层清辉。

她探进头去,笑了。

床上的小帆帆抬起头,小嘴一咧,也笑开了。

“夫人回来啦!”唐嫂坐在床边,护着小帆帆,防止他掉下床。

“小帆帆,你未经允许,就侵入我闺房,该当何罪?”诸航张牙舞爪地扑上去,逗得小帆帆都笑出了抑扬顿挫。

“现在好了,一到晚上,肚子拼命往这儿挺,我只得带他过来。”唐嫂笑着告状。

“小帆帆你可真不乖!”诸航吹胡子瞪眼,小帆帆一点也不往心中去,媚笑着要她抱。

“卓将呢?”她问唐嫂。

“打电话回来说晚上要开个紧急会议,还没回!”说着,唐嫂打了个呵欠。

诸航体贴地让唐嫂去睡,她陪小帆帆一同等卓绍华回来。

小帆帆眼里只有诸航,唐嫂和他挥手,他看都不看。

“小势利眼。”诸航用被子围了个城,把小帆帆圈在里面。小帆帆踢踢腿、挥挥手,抗议与诸航分开。

诸航瞪瞪他,“猪猪在外跑了一天,总得洗个脸、洗个脚、刷个牙吧!”

还不敢在洗手间呆多久,打了盆水出来洗漱。换家居装时,她说:“小帆帆,把头转过去。”

小帆帆光明正大地瞪着眼,笑得嘟嘟的。

房间里挺暖和,诸航给小帆帆脱了外衣,这下好,他手脚灵活,在围城里滚来滚去。

诸航站在床角,拍拍手,“小帆帆,爬过来!”

小帆帆眨巴眨巴眼,口水流了有一尺,只会在原地磨动。

“你不会爬?就是像小狗那样子啊!”

小帆帆依然不知所云。

诸航叹了口气,“你可真笨呀,坏家伙!好吧,猪猪给你示范。”

她跪上床,欠下身,爬行了几步,“看到没,手也要着地,身子平衡,然后双手和双膝着力,向前移动。”

小帆帆可能觉得这很好玩,头动尾巴摇。

诸航玩兴大起,来来回回爬了几圈,还学小狗叫了两声,“会了没有?”

“要求别太高,小孩子七个月才会坐,八个月才会爬。”

屋里还有第三人?

诸航闻声扭过头,卓绍华惬意地倚着门框,声音醇厚低沉,站相清俊斯文,笑容温暖和煦。

她嗖地拉开被,抱着小帆帆一同钻了进去。

脸羞成了熟透的辣椒。脸这次丢到北冰洋了,一时半会漂不回来。

小帆帆可不愿意堕入黑暗之中,急得哇哇直叫,头在被子里摇个不停。被角从外面被掀开,呼,又出光明。

“你让帆帆喘口气呀!”

诸航讪笑着面对首长放大的俊颜,“呵呵,你回来啦,那么把坏家伙抱走吧,他该睡了。”

“他好像更喜欢睡在这里。”卓绍华眼睛微眯。

“这儿哪里……好?”

他的头欠得更低了,呼吸近在咫尺,看着她的眼神,仿佛她倾国倾城,仿佛她性感得不可芳物,“我也喜欢这里。”

她口干舌燥了,连说话都开始结巴,“首长……你是不是想和我换房间?”

“过了春节,主卧室要重新装修,我是需要换房间。”他微微一笑,继续靠近中。

她眼睛一闭,心跳如鼓,感觉到他温热的鼻息。

“帆帆,想爸爸没?”

小帆帆小嘴直砸,只会冒泡,挤不出一个完整的词。

卓绍华唇落在帆帆粉嫩的脸颊上,先是左边,接着右边,然后……正正地印在诸航的手背上……她怕心会冲出嗓子眼,不得不用手捂着。

四目相对,柔情在室内缓缓弥漫。

“卓绍华少将,”她咳了咳,一脸严肃。

他点头,从被子里捞起小帆帆搂进怀里,顺势坐了下来。

“要不是我和你熟悉,要不是我了解你,你……最近的行为会让人误会你好像在调戏我……”这件事她蹩在心中很久了,一直想和他认真谈谈,只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但还是要注意点,别给有心人作文章。”

眼中浮起的笑意和微挑的唇角晕成一片,“那你看到我对别人这样过吗?”

“没有啊,所以我才提醒你的。”

他嘴边的笑意加深,“所以你担心什么呢?我只对你这样,你又不会误会。”

把小帆帆挪进另一只手臂,腾空的那只一紧,身体一转,清冷的唇密密地裹住微张的唇。

“真是笨啊!”

昏眩中,她听到他在叹息。

“晚上吃的炸酱面?”他抬起眼。

她羞得脚趾都红透了,刚刚怕小帆帆等得着急,她没来得及刷牙。

更加脸红的是,当他松开她之后,怀里那个小的,也嘟起嘴凑过来,她不得不噘起唇,主动献吻。

“我给医院打了电话,问了下姐夫的情况,情况还算良好。”

“谢谢你的费心。”她咬文嚼字,有点承受不住的压力。

卓绍华故意用眼角的余光瞟瞟她,“今天怎么突然这么懂事?”

她翻了个白眼,对了,她还有账要和他算,“卓绍华少将,你有考虑过让我爸妈搭乘军用飞机的后果?”她开始兴师问罪。

“你答应生帆帆时,有考虑过对自己的人生有什么影响?”他气定神闲地反问。

她噎住,睫毛扑闪扑闪眨个不停。

“这样讲吧,你觉得生帆帆是个错么?”

她摇头。

“因为不是错,所以义无反顾地去做。让爸妈搭乘军用飞机这件事,我也觉得不是个错,有什么理由不去做?”

呃,怎么说得她像无理取闹似的?

“可是我们的情况这么特殊,会……把爸妈、姐姐会吓死的!”

“那就瞒着?诸航,你觉得北京很大?你觉得世界上真的有不透缝的墙?你觉得爸妈、姐姐听别人添油加醋、捕风捉影地说起我们的事,还是我们主动去坦白,哪种好呢?”

“坦白我替人代孕?”诸航屏住呼吸,忧心忡忡,爸妈、姐姐那样循规蹈矩的人能理解吗?但首长的话也有道理。

纠结了!

“家里有两个男人,用不着让女人扛责任,我和帆帆足已,你躲在我俩的身后好了。”

诸航给他说笑了,“不准拿帆帆做挡箭牌。”

“他会非常乐意的。”

“首长,你不是又要主动承认你是个负心人?”

“爸妈虽然会恨子女不争气,但都会包容、宽爱,因为他们相信自己的孩子本质没那么坏,给他们时间,他们还会变好。”

“是呀,我以前不管闯多大的祸,爸妈、姐姐还是会原谅的。”但愿这次也会。

他轻笑,“最多我再挨一巴掌。”

哈,她也记起登记那天他脸上的五指山,“首长,你脸皮挺厚,换作我就不敢出门。”

还不算太厚吧,不然,这一刻,他不会绅士般离开客房的。

这一夜诸航失眠得厉害。

也许之前她没有往某个方面想过,可是把最近所有异常事整理后,她被那结论吓了得顷刻石化,各种凌乱都有。

她再次把整理好的一团丝扰乱。理不清,那就暂时搁着,她向来是这样的,不然,她会崩塌。

他宛若天上的星辰,就是落在地上,那也是钻石。

她可是只猪,你看过戴钻石的猪吗?

把头发揉成鸟窝,蒙上被,呼哧呼哧喘粗气。

接到周文瑾的电话,是在三天后的下午,离小年夜还有两天,诸航被诸盈使唤了去农贸市场买了一堆海鲜,扛回去让骆佳良打理。

骆佳良请了一周的假。可能是因为要过年了,领导特别有人情味,他一开口说请假,连理由也没问,就同意了。交警大队那边也没找他,估计是有人打过招呼了。

他难得这么闲,在家是大干特干,把过年要预先准备的食物全买了,梓然和诸航给他打下手。

大院里吕姨有勤务兵、唐嫂帮忙,她只是客人,但保持早出晚归,对此,小帆帆没意见。晚饭一吃完,就呆在客房等着她。

她有些躲着首长。

她和周文瑾约了在公寓附近的家常餐馆吃晚饭。

她先到的,看见周文瑾和姚远下了公车,两人停下在小区门口说了几句话,周文瑾才往餐馆跑来。

她已经点好餐,他一到,她便让服务员上菜。

没有要酒,三个菜一个鲈鱼汤,再加一大盘扬州炒饭。

周文瑾有点饿,吃得很快。

“我年二十八回浙江,那边比北京暖和,跟我过去玩玩。”他盛情邀请。

她摇摇头,“我爸妈来北京,我要陪他们。”

周文瑾眼睛一亮,“那我年初五前回京,应该能和他们见上面。”

她沉默地咽着饭粒。

“怎么了?嫌我形像不高大?”他笑着说,“虽然我没有什么背景,但我会努力,年纪也不大,以后肯定不会比别人差。猪,知道吗?今天我接到了一个重要的项目,全军档案系统的防护升级由我负责。”

诸航抬起头:“周师兄,你干吗要和别人比?”

周文瑾一愣,淡淡地笑,“读书的时候,我们可以自信做到最杰出。但工作后,你会发现现实很残酷,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公平。有些人不用努力,举手可得我们奋斗一辈子都攀不到的高度。但我也不会气绥,我也不会认输,我会成为军中最好的专家,让别人对我刮目相看。”

她喝了一口汤,没有接话,心情有点难受。

她和周师兄都是心高气傲的人,但她输得起,周师兄却输不起。这样子下去,她担心周师兄有一天会摔得很惨,可是她不能劝慰,因为现在的他是听不进去的。

社会是没有绝等的公平,但也不见得英雄全无用武之地。不去比较,做好自己就够了。

“伯父伯母什么时候到?”周文瑾柔声问。

“小年夜。”

“我和你一块去接他们,你不要拒绝,大姐也知道我的。”

“周师兄,你从西昌回来后,我们说好还像以前一样,师兄妹的相处着,如果……觉得还行,再深处。”这是她考虑了几天的结果,周文瑾接受了。

“我觉得行呀!”

“我觉得我们还需要了解。”不知怎么,和周师兄说什么都会在脑中盘旋又盘旋,对于见面也没那么特别期待。也许周师兄没有变,变的人是她。可她还是继续努力着,毕竟他是周师兄!

气氛立刻冷了。

周文瑾青着脸去买单,两个人沉默地出了门。

“我……还有点事,待会再回去。”过马路时,她停下了脚步。

“去哪?”周文瑾冷冷问道。

“外面。”她讨厌被人这样逼问,一抬手,拦了辆车。

周文瑾脸青得发白,也赌上了气,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离开,然后他做了件他自己都吃惊的事。

“跟上前面那车。”他对出租车司机说。

卓绍华换了个勤务兵开车,姓喻。小喻对卓家的情况还没有太熟悉。

天有点黑,车灯的光束追着一个埋头独行的身影,他看了又看,犹犹豫豫地对坐在后面的卓绍华说:“首长,那人好像是夫人。”

卓绍华哦了一声,坐直了。可不就是诸航么,拖着个双腿,走得像疲惫不堪似的。

“靠边停车,你先回家,我走走。”心情一阵激荡,难得这孩子今天回家早了。

诸航被戛然停下的车吓得一愣,本能地往树后退去,一抬头,对上卓绍华的双目,她撇下嘴,就当是招呼。

“怎么都不裹个围巾?”他瞧着她光光的脖子,皱了下眉,把自己大衣里的围巾解下来替她围上。围巾暖暖的,还带着他的体温。

她有带围巾的,应该忘在餐馆里的,唉,各种郁闷。

“吃过晚饭了吗?”纯粹是中国人应付式的寒暄,她看树枝上的雪比看他多。

“没有呢,我们今天一块出去吃?”卓绍华突然想起上次和她在外吃饭还是元旦呢,多么有趣的回忆,应该温故而知新。

她真没有那个心情,“我吃过了,你自己去吃吧!”她跺了跺脚。

“那一块去逛个超市!”

诸航忙扶住下巴,生怕它会砸到地上。

晚饭后去逛超市的通常是孩子在外上学或结婚N年的中年夫妻,去趟超市添点民生用品,顺便又当散散步。

“首长,你最近工作是不是全扔给部下了,所以才这么闲?”她拂了几次,也没拂掉他的手,真的任由他拽着,掉过头,往超市走去。

地上的身影一长一短,恰巧矮了个头、一个宽肩,一个纤腰,瞧着似乎很和谐。

“如果能那样,我这个丈夫应该做得更称职些。至少这么冷的天,不需要留在办公室加班,可以开车去接走亲戚的妻子,而不是让她一个人挤地铁、坐公交,还步行这么远。”

冰凉的小脸像靠近了火盆,烤得滚烫。她还保持清醒:“家里需要的物品,吕姨向来备得全,去超市逛什么呀?”

“超市隔壁有个水饺店。”他答非所问,“里面有快餐有热饮,我们逛累了可以去坐坐。”

她屏息,被首长打败了,只是陪着他唱下去。就这样,慢慢地走,镜头拉远,不一会,他们就已白发苍苍,西方,夕阳红得像火。

其实,在寒冷的冬夜走走,被寒风刺刺,听着积雪咯吱咯吱的声音,心,慢慢就宁静了。

在水饺店坐下时,觉得有一点小累。他点了一客牛排饭当晚餐,她是真的吃不下,要了杯乌梅普饵茶。乌梅普饵茶,少许的甘甜,少许的辛苦,暖暖的,喝着很爽口。

她捧着杯子,打量着四周,发觉用餐的大部分是一男一女,很少是妈妈陪着小孩。她从眼角下方偷窥首长,在别人眼中,他们是什么男女关系?

聊的是家长里短、育儿经,做的是家常事,说不是一家子,谁信呀?

“爸爸、妈妈大后天到,小喻开车送你去机场接人。我向朋友借了辆北京市区的车,后面小喻就陪着你们,带爸妈出去吃个饭、玩个景,天气这么冷,得有辆车,他们年纪大,为了他们,你不准反驳。”

她半张的嘴只得不情不愿地又合上,海饮一大口茶,不小心烫着了舌,脸苦成一团。

首长这个假女婿做得快赶上姐夫了,不知姐夫可居安思危?

“你看你,幸好帆帆不在,不然肯定学了去。”卓绍华叹息道。

“小帆帆能明辨是非,他会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她无由地想和他抬杠,讨厌他这么云淡风轻,衬得她更是毛躁粗鲁。

“你倒是一点也不谦虚,难怪别人都说自己的孩子怎么看怎么好!”他失笑摇头。

“本来就好呀,我为什么要那么矫情?”她哼了声。

他没和她争辩,“爸妈来了住哪边?”

“姐姐家有点小,我公寓又是和人合租的。我想让爸妈住公寓对面的锦江之星,那天我们去开房,条件挺不错,是不是?”

“咳,咳,”卓绍华捂着嘴巴清咳两声,“诸航,音量小点,关于开房,很容易让人遐想的!”

她呵呵一笑,眼珠也不敢乱瞟,忙佯装喝茶。

“你可以说是我们一家去替外公外婆体验酒店的服务。”

汗,他这样讲,别人怕是会想得更多。

“首长,有件事我……想问你。”她抿着嘴唇,杯子在手中转来转去,一会皱眉一会咧嘴,表情很丰富。

他吃得也差不多了,把盘子往中间推了推,平视着她,“说吧!”

“我卡上那六十多万元钱是你汇的?”她抬起眼,目光闪烁不定。

“是的。”他没有否认,“你满月的当天,我去银行汇给你的。”

她瞪大眼睛,突地脸一沉,起身就往外走去。受伤了,真的受伤了,这人讲得那么自如,似乎做得很正确,她不想再看到那张正义凛然的脸。

“诸航,你听我说。”卓绍华追出去,抓住她的手臂。

“你个猥琐小人,我不屑和你为伍。”诸航奋力挣扎。

既然用钱都说清的事,还有什么好讲?

卓绍华只得双手紧紧束缚住她的双肩,她挑衅地昂着下巴,眼中蕴满委屈。

超市外面的灯光通明,人进进出出,她知道会有人好奇,但她不管,她就是和他生气了。

“那是我替佳汐汇的。佳汐在日记里说希望在你留学的时候,能替你尽点力。她的心愿我完成了。所以你和佳汐之间讲过什么做过什么,你答应过她什么,我不再会过问。从那以后,我做的任何决定任何事,都是因为我自己的心,不是为别人。”

“首长……”首长在对她吼叫,诸航震住了。

“你听得懂我的话吗?”他的目光亮得惊人。

可以懂的,但是不能太懂,因为没办法回应。她抬手摸摸额头,仿佛那边镶了颗钻石。

四目就那样绞着,他还有许多许多的话想说,但他觉得语言太苍白,这孩子聪明,应该一点就通。

“回家吧!”他松开她,已经有路人向这边围来了。

好,好,回家,不然这样僵持着,他要她表个态度,她会非常痛苦。

你到底来自哪颗星?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充当礼物的掌心之吻,锦江之星房间里的啄吻,那天晚上在小帆帆面前的深吻,牵手、拥抱,丈夫与妻子,原来……原来都不是虚拟的……

一路上,两人都没什么说话,只是他的手越攥越紧,让她觉得有点疼,她埋怨地扭过头,他凝视着她,坚定、执著。

小帆帆照旧等在客房,他只让诸航亲了亲帆帆,就把帆帆抱走了,前后不到一分钟。

帆帆趴在他肩头,朝她挥着小手,别情凄凄,惹得她心戚戚。

她不免乱想,要是她态度不明朗,是不是以后首长就不让她和帆帆玩了?

哦哦,头真疼。

第二天,卓绍华起床后,客房的门还关着,等唐嫂把小帆帆抱走,他也没用早餐,便去上班了。

今天国防大学散学典礼,他要去给本学期的优秀学员颁奖,时间是上午十点,他先去部里。

下车时,正好遇到周文瑾,眼中布满血丝,脸色有点灰暗,像熬了夜。

“首长,早!”周文瑾敬礼。

他点头还礼。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电梯,他问了档案系统防护升级的规划书写得怎样?周文瑾回答草稿出来了,还要润饰。

电梯无声地上行。

“首长,昨晚我在……超市外面看到一个人像你,不敢确定,也没上前打招呼。”周文瑾侧过身。

卓绍华浅浅一笑,“是不是让你失望了?首长下班之后,就是一普通的男子。”

“那到不是,只是……没想到……”

“有妻有子的男人,不是周中尉这样的热血青春,有许多理想,肩上的责任和义务让我们甘之如饴做一个平凡的家庭妇男。”

电梯门打开,先到的是周文瑾的楼层。

周文瑾都不知是怎么走出去的,坐下来时,姚远和他说话,他也像没听见,嘴唇没有一丝血色。

“文瑾,你不舒服吗?”

姚远担心地看着他。

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姚远,你喜欢我吗?”他一字一句地问,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姚远愕住。

“如果是喜欢的,那么我们交往。”

阿嚏……诸盈打了个大大的喷嚏,耳朵也红通通的,同事笑着说一定有人在想着她。

她回道,肯定是我爸妈。

抬头看看墙上的挂钟,再没心思做事了,合上资料夹,和同事说先走了。

长沙那边大雪,爸妈的飞机估计傍晚到京,诸航不知打哪找了个车去接了,她一会直接去酒店等着。航航懂事又体贴,爸妈这次来,她什么都想得很周到。

下了公交,她看了下手机,诸航没打电话过来,应还没接到人。她想了想,先去公寓替诸航收拾收拾屋子。

敲门,轻轻的,诸航室友有点古怪,诸盈早早扬起笑脸。

“你好,我给诸航来打扫打扫。”

室友蹙眉,“她很久没回来住了。”

诸盈呆住。

“你去戴眼镜的男人那里看看,要不然就在那有小孩的大个子男人那。”

诸盈眨着眼,“你……说的是我家航航吗?”

“这屋里还有别人?我就瞧见她带过这两个男人来过。”

戴眼镜的男人可能是航航的师兄,大个子男人是谁?晏南飞?诸盈白了脸,“大个子男人多大年纪?”

“三十出头吧,搬家那天就来了,帮她搬床。”

诸盈深一脚浅一脚地下了楼,夜色悄然蔓延,小区里的太阳能灯闪着白炽的光,浅浅地替回家的人送来光明。

她慢慢地向小区大门走去,迎面走来一对年轻的男女,女子挽着男子的手臂,不知说什么开心的事,笑得像一朵盛开的向日葵。男子板着个脸,不耐烦地扶扶鼻梁上的眼镜。

诸盈停下了脚。

姚远刹住笑,瞅瞅诸盈,又瞅瞅周文瑾,说:“文瑾,我先回去做你爱吃的煎五花肉,你上楼时买两瓶啤酒。”

说完,哼着歌走了。

和骆佳良怎么认识、怎么相爱,诸航印象里,诸盈只带过一句,是和飞机有关。

诸盈毕业后来京工作,在她三十岁那年的腊月,快放年假了,她被银行安排留下值班。有天夜里,她突然接到爸爸打来的长途,说诸航出水痘,高热不退。她慌忙和同事调班,连夜去火车站买票,直到大年初五的票都卖完了,站票也没有黄牛票也没有。

她站在售票大厅里无助地哭。

是骆佳良托人给她买了张隔天的飞机票,她在傍黑赶到了凤凰。

诸盈说,那张机票的钱是你姐夫当时两个月的工资,然后她又说,首都机场真大呀!

诸航和小喻去的是南苑机场,到不宏伟,挺小的一个机场,外表看上去也有些陈旧。这里曾经是民用,后来才改成军用。

小喻开了辆灰色的毕克,挂北京市的车牌,特普遍的车,但空间宽敞。也不知小喻向保卫处的军官出示了什么,车一直开到了停机坪。

停机坪上有几架军绿色的直升飞机,还有两架小型客机,视线内的都是军人,他们像两个闯入地球的外星人。

诸航心跳有点异常,隐隐像有什么事要发生。上车去机场时,她主动发了条短信给卓绍华。一刻钟后,卓绍华回了:马上要开会,我在看材料。

扑通、扑通……心跳声有增无减。

“夫人,到了!”淡淡的暮色中,天空出现了一个亮点。

诸航僵着,等反应过来,飞机已经在跑道上滑行了。

一位上尉一手拎一个大包首先从机舱出来,紧接着是个中校,再后面就是诸爸爸和诸妈妈。

两年没见爸妈,诸航心底突然潮湿湿的,她扬起手,向爸妈跑去。

诸爸爸是话少的人,和外面打交道都是诸妈妈。诸妈妈双手抓着中校的手,一直道谢,诸爸爸在一边呵呵地笑。

小喻接过行李放进后备箱,诸航等爸妈送上车,转过身,向中校再次道谢。中校爽气地摆摆手,笑道:“哪里,哪里,这是我们的荣幸。”

诸航很想说:惭愧。

诸家爸妈的兴奋劲还没消,不住回头张望着暮色中的机场,大叹:“到底是人民解放军,处处为人民,又给搭机,还管吃管喝。”

诸航眼皮直跳,纯洁的爸妈,你真以为军民一家亲啊,非也,这些说不定要你家闺女付出啥代价呢!

机场没入了渐浓的夜色中,诸家爸妈恋恋不舍收回视线,这才打量起小喻来,那目光绝对是严肃中带着审查。

诸航慌忙介绍,“这是小喻,是我朋友请来接你们的。”

诸妈妈心照不宣地和诸爸爸对视了下,揶揄道:“首都就是首都,开车的师傅又年轻又俊。不像凤凰那边,蹬车的、撑船的都是汉子。”

诸航狂汗,似乎爸妈误会了,把小喻当作……

偷偷看小喻,嘴角弯成了四十度。

小喻把三人送到酒店便回大院,诸航拍拍仍在惊跳的心脏,走在前面。

锦江之星两边的侧门封了,进去都是旋转式的正门。她拿出手机,想问姐姐有没过来,就那么一抬眼,三魂差点飘走二魂。

英俊男人和漂亮女子,砸在哪,都是璀璨明珠,经过的人不由自主都会多看几眼。如果有一英俊的男人怀里再抱着个粉琢的小娃娃,咋样?

还能做啥?挖个坑,将自己埋了!

小娃娃本来在看水晶灯,嘴里呜啦呜啦地不知在讲什么,听到门响,看了过去,突然如同一只春天北归的小燕子,看见了家门,翅膀欢腾地拍个不停,嘴巴咧得大大的,毫不在意口水沾湿了衣襟。

“那宝宝真可爱,笑起来眯眯的样,和航航小时候一样。”诸妈妈年纪大了,看不见英俊男人,全部注意力都被那小娃娃吸引过去了。

诸爸爸点头,慈祥地笑,“航航小时候见到盈盈回家也是笑个不停,肚子挺得,抱都抱不住。”

诸航催眠自己什么也看不见,目不斜视往总台走去。

那对父子就站在总台前,水晶灯洒下的光辉,将两人的一举一动清晰地送入众人的眼帘。

“我……叫诸航,昨天定了个房间。”诸航结巴了,眼角漏下的余光,瞥见某个坏家伙身子往她这边接近中,小嘴已经凑了过来。沉稳如山的首长没有阻止的意思,静静地凝视着她,嘴角噙着轻笑。

“航航,宝宝和你有缘呢!”诸妈妈乐了,伸手去摸小帆帆。小帆帆躲开,眼中只有诸航。

小帆帆张开手臂,媚笑的眉眼在诸航眼前放大。

诸航想哭,明明早晨刚见过,为啥还要表现得像久别重逢似的?她真恨首长,逼人太甚,都不给她迂回的余地?

总台小姐居然还是那晚值夜班的,记得这特别的一家三口,热情地笑道:“你家宝宝和先生都等你好一会了。”

诸航低头填写入住资料,就当总台小姐认错了人。

小帆帆殷勤献了好一会,诸航连个笑脸都没回,他委屈地把头搁在首长的肩上,小嘴直扁,眼眶一红,里面热雾弥漫。

卓绍华也不轻哄,任由小帆帆委屈扩大,凝视诸航的视线在慢慢变寒。

“瞧瞧,宝宝伤心了,航航你抱一下他吧!”诸妈妈心疼了,不忍看小娃娃可怜的样。

诸航也伤心,谁来抱她?

小帆帆逸出哽咽声,大颗的泪珠濡湿了密密的黑睫,小心口一耸一耸。

“好啦,好啦,宝宝乖,阿姨就来抱。”诸妈妈瞪了诸航一眼,柔声宽慰。

诸航长叹,小帆帆,知道吗,你和首长来这一招,等于判了猪猪死刑,为啥要立时枪决,不能缓期执行么?

她哭丧着脸拍拍手,小帆帆没动弹。她再拍,小帆帆哀怨地看向卓绍华,像是在告状,说猪猪太讨厌。

诸航又拍。

小帆帆不是很情愿地眨眨眼,然后嘟起嘴,勉为其难地迎向诸航的手臂,但在一投进诸航怀中的时候,猛地咯咯笑出了声。

“阿姨一抱,宝宝就开心了,真聪明呀!”诸妈妈跟着笑

“妈妈,你看过谁家孩子对陌生阿姨这么黏的?”随着话音,诸盈从旋转门里走了出来,面寒似冰。

诸航身子一僵,脸上血色全无,卓绍华不着痕迹将她护在了身后。

“盈盈来啦,你看这不就有吗?”诸妈妈笑语嫣然,又回头去看小帆帆。

身边有爸爸,抱她的人又是猪猪,怕是站在枪林弹雨中,小帆帆依然从容不迫、笑逐颜开。

诸盈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卓绍华,她想起来了。航航重感冒那天,在楼梯口她遇见过这对父子,当时,她还回头多看了一眼,觉得这个男人真是称职的父亲,瞧他抱孩子的姿势就知。

“盈盈,你这是……”诸爸爸看到诸盈两只手都在颤抖。

诸盈苦笑,她把航航笼在翅翼下,竟然什么也没发觉,不是她弱,而是对方太强大。

“卓少将,谢谢你把我爸妈接到北京。”诸盈命令自己镇定。

“大姐言重,这是绍华份内的事。”卓绍华以后辈的口吻恭敬地回道。

诸盈没有再看他,完全当他如空气。别怪别人带坏自己的孩子,其实自己教育也不成功。她严厉地转向了诸航,“航航,告诉爸妈,告诉姐姐,这孩子管你到底叫什么?”

诸航埋在小帆帆的颈窝处,呵出一口热气,小帆帆,看见没,暴风雨就要来了,你有没有伞?

小帆帆给她呵得痒痒的,不住地扭来扭去,笑得都像接不上气来。

同类推荐
  • 坏坏老公重生了

    坏坏老公重生了

    上一世,他护错了人,对真心爱他的女孩残忍至极,到头来发现自己早已动情,只是“当局者迷”。这一世……“宝贝儿,我不够帅吗?你怎么还不嫁给我?”“臭不要脸,你还没求婚啊,我干嘛嫁给你?”她说完,“啪”的一巴掌拍到他脑袋上。……甜宠来袭
  • TFboys之眼泪的错觉

    TFboys之眼泪的错觉

    她是跨国集团白英杰的女儿她也是神宗的女儿神宗的统治者是他的父亲从她出生的那一刻起天上出现了一只千百年来未出显凤凰但巫女却说她活不过25岁因此五大家族里的人非常疼她在她5岁那年遇到了一位小男孩他们约定两年后会再见面。可是两年后他并没有回来她一直在等待着他在一次偶然的机会她遇到了TFBOYS他们之间又会发生什么?
  • 胖喵逆袭记

    胖喵逆袭记

    果然胖子都是潜力股谁能告诉伊落,怎么一不小心就穿了,这穿了不要紧,竟然回到了十七岁,好家伙,怎么校霸也来凑热闹某女看着身上像八爪鱼的男人,"穆凡,给我滚下去"某男"只有老婆是真爱,从此节操是路人"这是一个胖喵开挂逆袭的故事
  • 傲娇小青梅:腹黑竹马吃定你

    傲娇小青梅:腹黑竹马吃定你

    一只顺带点吃货属性的小白兔一步一步走入由小正太,啊不,大灰狼的坑里,五岁那年,她傻傻的把一枚帅哥正太立刻get,不废吹灰之力可十岁那年,她依旧天真洒脱,整天夏夏哥哥的叫,但殊不知萌懂小哥哥已经转化为腹黑类型,已经一口咬死了她,“你说过会帮我一个事的。”“昂,说。”某人邪魅一笑,凑到小丫头的耳边,“我爸妈想要个儿媳妇。”果然,某人不争气的……再次入坑
  • 易宸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易宸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沈竹认识易宸10年了,也爱了他10年。她希望易宸能过得辛福快乐平安一生,其他的,她别无所求。后来当他们修成正果后,沈竹向他求了婚:“易宸,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热门推荐
  • 目睹这一切

    目睹这一切

    主角是苏恩雅,苏可儿,她俩是姐妹。后来,认识其他四位伙伴,然后打算去冒险,没想到发生一连串变故,然后发生了一些有点恐怖的事情。后来在校园发生不可思议的事,后来因为误会,姐妹情谊断,最后,误会解除,圆满结束。
  • 皇帝看招

    皇帝看招

    什么鬼啊睡一觉也能穿越?我也只是个网络小说,我喜欢霸道总裁,不喜欢霸道皇帝啊!哼,既然穿越了,就让我在古代闯出一片天来吧!我可是看过甄嬛传的人还怕后宫争宠,耍点把戏就把皇上迷得团团转,哈哈哈我要变成第二代武则天。脚踏几只船,皇上hold不住。开麻将馆,办舞蹈班,和皇上划拳。在皇宫呆了这么久都不知道是哪个朝代哪个皇上,皇上名字也不知道。迷迷糊糊穿越,最后到底能不能重新回到现代?
  • 腹黑小姐的逗比旅途

    腹黑小姐的逗比旅途

    一位尊贵的大小姐来到最低的大陆求生,踏上自食其力的强者旅行。女主性格腹黑逗比,吃货一枚,妖娆的外貌,白痴的内心。改写大陆生存之道,天待我不厚道,我便不待天厚道!
  • 青荒战纪

    青荒战纪

    青荒,地域辽阔,仿佛无边无际,充满原始的气息,里面万族林立,各种逆天血脉互相征伐,有神有仙,有妖有魔,还有各种凶兽横行,更有传说中的神兽出没,大战不断,血腥惨烈,强者的世界铺满枯骨,且看主角青成如何我命由我不由天,一路逆天而行,成为一代神话!
  • 天圣星途

    天圣星途

    天圣大陆,以宇宙星辰为修炼之途,名为星使。屌丝异世重生,如何踏出璀璨星途。
  • 超级神化异能

    超级神化异能

    神化异能者,他们身上都有一种上古大神所遗留下来的异能,以此来领会更多的强大能力……而陆欢,他就是一个神化的——异能者。
  • 哈佛商学院最受欢迎领导课

    哈佛商学院最受欢迎领导课

    在本书中,卡普兰提供了一种简洁明了而引人入胜的领导力框架,以帮助管理者改进领导效果。这个领导力框架由一系列关键问题搭建,包括愿景和要务、时间管理和工作授权等七个方面,领导者可以借助这个框架深入思考自己的工作,从而成功领导你的团队,掌控自己的职场命运。
  • 遮天大帝的二次元日常

    遮天大帝的二次元日常

    遮天世界,三世成帝穿越文,主世界遮天,完美世界、神墓、洪荒、吞噬星空、一世之尊、超神学院、漫威,火影、海贼、英雄联盟、斗罗大陆、斗破苍穹、一人之下、斗罗大陆、英雄联盟、斗破苍穹
  • 我能无限复活

    我能无限复活

    能够无限复活的陈墨只要被杀死,就能掌握杀死自己的武技和功法,于是从此走上了一条不归路。“来啊,有本事就杀了我啊!”“同样的招式对我是不管用的!”“你的武技很不错,不过下一秒,它就是我的了!”……PS1:本书风格风(逗)趣(比)幽(沙)默(雕),没有一言不合杀人全家,不喜欢的话尽管喷,帮我把人气顶上去,毕竟当不能一个人上,亏不能一个人吃,诶嘿~PS2:不死,不代表无敌,这点请了解,谢谢!
  • 我敢在你怀里孤独

    我敢在你怀里孤独

    奶茶刘若英最新作品,没有书的可以到这里看哦!跟书基本一样,欢迎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