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是有仙人的。
张日从出生就知道这件事情。
不是什么秘密,因为大家都知道。
从几百年前,几千年前的口口相传,从村子旁边明显被削开的山崖。
一切都在告诉他,这个世界是有仙人的。
不能免俗的是,张日也想修仙。
就像是穷小子看到富豪的庭院,无依无靠之人看到势力颇大的百年家族。
张日日日想,夜夜思。
几近魔障。
还记得小时候就天天去那被劈开的山林里探险,拿着小铲子去铲土,以期有一天可以找到仙缘。
但是张日只是个普通人,他的爸妈也是普通人,他村子里最有能耐的是村长。
村长作为一村的老大,有权,但是没钱。
因为村子没什么钱。
张日每天上山砍柴,下山买肉,这么来来回回几年下来,也已经年近50了。
有了老婆孩子,双亲健在,在旁人看来倒也幸福。
除了偶尔晚上,张日会有点遗憾,自己终究没能修成仙。
每当这时候,张日就会看看天空,叹息之余,喝点小酒,再来俩小菜。
喝完酒,解完馋,也就不会去想了。
毕竟这世界上还是百姓多。
世上,哪有这么多的仙人。
仙人或许比现在的诸侯将相都要少罢。
直到一天晚上,张日的命运迎来了彻底的改变。
那晚,冷月高悬,秋风飒爽。
张日从猎户那里弄了只野兔,和一个说书的,到深山老林里准备去去放火烤肉。
找了一块树少的地儿,俩人哼哧哼哧扒拉出一片土坑,在坑里堆了堆火。
张日熟练地把兔皮一拨,拿刀把兔子的身体竖着对半劈开,一根树棍从兔子的尾巴直接穿到嘴里。
张日用手扒拉点油,均匀地把兔子里里外外抹了个油光满面,又往兔子肚子里撒了点辣椒碎,盐,然后往火坑上一放。
火苗舔舐着兔子的皮,发出嗤嗤的声音。
香味渐渐得随着烟气冒了上来,让人猛吸一口,直让人大喊一句:“香!”
所在一边的说书的名字叫做王天,张日跟他走得比较近,没啥别的。
就因为王天是个说书的,能吹。
张日干完一天的农活,就喜欢拉着王天喝点烧酒,听王天侃大山。
在张日看来,王天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人不能喝还喜欢猛怼,三杯入肚,就喜欢开始满嘴胡话,扯的那叫一个天花乱坠。
什么脚踩大地,头顶苍天;什么手可摘日月星辰,世间无他这般人。
简直让人疑惑王天的脑子里都是啥,这些邪乎的东西又没见过,咋从他嘴里蹦出来的。
不过王天喜欢说,张日也挺喜欢听,他这么一说,张日就能想象自己成仙后的样子。
好家伙几百米高的样子,山雀都得从他胯下飞过去。
真神气。
两人互相坐着,一口肉三口酒,喝得那是心窝子都感觉暖暖的。
“我跟你讲,那那那仙人!”王天拿起手往自己大腿上一拍,“可是了不得。”
“嗯,你说。”张日嘴里嚼着肉嘟囔道。
“别急,我先喝两口。好家伙,虽然是你请我,我也不能看着你把酒喝光,把肉吃完啊。”王天看着张日扒拉酒肉,忙伸手抓了一把。
“那仙人啊!”王天又举起了手,手里还抓着一把肉,“可了不得。”
只见这厮把肉往嘴里一塞,灌了两口下肚,才缓缓说来。
“大家都知道世界上有仙人,但此仙人可非彼仙人。
大多数人说的所谓仙人也只不过是有所小成的大侠,不过大侠不会飞天遁地,所以我就自己给他们起了个名字叫仙侠!
仙侠非仙人,终究还是肉身凡胎。为什么我这么说?
你看我们屁股底下的这座山!”王天拍了拍自己做的土地,“众人都认为这是仙人劈开的山峰。
但是如果仙人只能做出这种事情,他难道还配称之为仙?
我觉得所谓仙人,就应该能腾云驾雾,呼风唤雨!
能以身引雷,改天换地,无所不能。
而不是就这么劈一座山。
我呸,劈座山算什么。
我还能劈柴呢!”王天低头吐了口唾沫,却好巧不巧地吐在了自己的布鞋上。
顿时一阵牢骚,借着酒劲儿,不知怎地竟开始在地上滚来滚去。
就这么一会儿,俩人癔怔来癔怔去,王天就倒了,极其不雅地趴在了地上,打起了呼噜。
夜风吹着很凉,张日靠在树旁,坐着,迷离地看着天上的星空。
什么是仙人呢?
张日又开始思考这纠结了自己一生的问题,想成仙,却不得其路,自是悲哀。
想着想着,张日又如同过去的几十年一样,抬起头开始看着夜空发呆。
一颗,两颗,三颗……
闲来无事,张日数着天上的星星,可是数着数着,一颗流星突然划了过去。
张日愣住了,手指弯曲,僵在半空中,嘴唇发颤,一脸的煞白。
“仙人,仙人……仙人!”张日狂喊着,手舞足蹈却突然脚底一滑,一头栽在了泥地上,摔了一个狗啃泥。
“仙人,仙人!!!”张日在泥坑里扒拉着,滑稽地像条狗。
“王天诚不欺我。”他想。
……
那年秋,没人知道天空划过了一颗流星,张日却变成了别人眼里古怪的老头。
他每天都一个人独自进山林,还经常到猎户们才去的林子边缘。
林子里有一排竹子,竹子里面是村子,竹子外面是茫茫的大山。
有人去了,没回来。
然后去找的人,也没回来。
渐渐的,大山就成了村民记忆里的禁忌之处。
寒来暑往后又是寒来暑往,在这些漫长枯燥的春夏秋冬的更迭里,五十多岁的张日每天都会望向那颗流星坠落的方向,痴痴地发呆。
而且每当他路过村口时,他总会站在那里停留一段时间,露着一脸让人看不懂的痴惘。
太阳每天照常地升起,月亮照常溜到他的头顶。
可是他再也没看见过流星,可他每晚都能看到划过天际的仙人。
然后有天,他突然觉得不能这样继续下去了。
那股念头像是钻井的钻头插到了脑子里一样,他穷极一生所幻想的生活,那是他从出生就有的追求——他要去寻仙,然后自己也要修仙。
他扔下了手里拿来做午饭的鸡子,拿了个几天前磨的菜刀,离开了村子。
张日就这样消失了。
刚开始村子里没人在意,大家都以为张日又去山林里溜达打猎去了。
直到晚上,直到第二天张日还没回来的时候,张夫人发现找不到张日的时候,慌了。
张夫人先是怒气冲冲骂骂咧咧地挨家挨户地去找张日,哪家闺女好看,哪个女人喜欢勾引人。
她自认为可能的地方,她都去找了。
可是没找着。
三天了,连根毛都没见到。
至此,张夫人才慌了,老张家才慌了。
直到猎户打猎回来,问询赶到张家,跟张夫人讲了讲自己在竹林边遇到张日的事情。
张夫人才知道张日去林子里了,但那已经是第七天了。
七天,没人能靠一把破菜刀在山林里呆七天,更何况林子那边的大山,人进去就没见回来过。
张日的老父亲也因此病了,老头忽然地就卧床不起,躺在床上整天念叨:“你说他为什么要走啊?他为什么要抛弃他的家人?张日啊,你这个不孝子!张日!你这个混账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