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接连下了五六天,小庄园已是白茫茫一片,琼枝玉叶,粉妆雕砌,皓然一色透漏着一派祥和安宁之气。然而,小庄园大堂之中似乎并非那么宁静。
“混账东西的,他王继祖算什么东西,打劫打到我的头上来了,真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怎地!”
大堂中左右两边静坐着着很多人,说话者是位于上首正中心桌子上的一个老人。他穿着一件酒红色大马褂,腰间挂着一块碧绿色玉佩,一手按着一条棍头雕狼红栗木手杖一手握拳横于桌面之上,一旁杯盏之中的茶水晃动慢慢归于平静。老人满头银发,额头有着三道深深的岁月见证,左脸有一道狭长的疤痕在老斑的称托下略显狰狞,只是一双眼睛很是犀利,矍铄的双眼中此刻正满含怒火。
老人正是曾经响彻河西的马匪头子马良民。
此时的马良民心中充满怒火,此事还得从两天前说起。
小六子是马家庄里普普通通的一个小杂役,没人知道或者说没人在乎他叫什么名字。刚喂完马的小六子今天心情很不错,和他平时总闲聊的厨房老张偷了二两驴肉加上自己前几天帮小少爷们打扫小院时捡漏的几口老黄酒,小六子今早也体验了一次有酒有肉的好生活。手里拿着马料,心中幻想着以后娶个温柔贤惠美若天仙的婆娘,自己也闯他娘的个三五亩良田过好日子,小六子不经哼起了个小曲。
“正月里那个说媒,二月订,三月里交大钱,四月里迎~三班子吹来,两班子打,我的情哥哥——老爷,老爷好。”小六子歌声戛然而止,“扑通”一声跪在了青石板上。
马良民撇了眼前这个跪着的穿着脏兮兮的年轻人,淡淡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回老爷的话,小的叫小六子。”小六子匐在地上的手感觉有点冷的慌。
“你去账房那里领十两银子,牵匹马儿去集市上买些绸缎回来给震飞,南馨他们做一身过年新衣服。”
“是老爷,小的这就去。”小六子心中松了一口气。
从账房领了十两银子出来,小六子牵着马在路上开始盘算“一两银子十文钱,一文钱等于十分钱,我小六子一年才领个十两银子,老爷买个绸缎就要花十两银子。要是我有这十两银子,真想去见识见识春香楼里的那些姑娘们啊。老张他娘的天天跟我吹他去镇上买肉路过春香楼看着那春香楼门口站着的姑娘那身段儿,那脸蛋儿,哼,我小六子这次也一定去见识见识。”
不知不觉,天上又飘起了雪花来。这秦州大地早已被前两天的大雪织起了一层新装,此时零零落落飘起的雪花,让这天地更显静谧,空灵。
小六子给马儿驮上了重重的布匹,牵着马儿向跟布装老板打听到的春香楼的方向走过去。一想到布装老板听到他打听春香楼时那又是羡慕又是带着一点坏坏的眼神,小六子浑身就说不出的舒服。
“他娘的,买绸缎花出去了七两四钱银子,可真不便宜,我穿的这一身加起来也不到五分啊,有钱人生活真好。”
嘴里嘀嘀咕咕的,小六子在一个卖红薯的老头跟前停了下来。
“这位爷,买个红薯尝尝吧?”老头手有点肿肿的,上面布满了裂纹,带着点惨白却又分明通红通红的。
“一个多少钱?”
“爷,只要两分钱。”
小六子心中盘算了一下,“整个大个的。”
“爷,这个怎么样?”老头颤巍巍的用冻僵的手在火炉中抓出来一个胖胖的红薯来。
拿过找的八分钱,小六子不停的把红薯从左手传到右手,又从右手传到左手,嘴里喊着“好烫!好烫!”
小六子把马绳套到左手臂弯里,两只手捧着烤红薯,在一座高耸的三层小楼下停了下来。抬眼看过去,右首黑漆雕着一句“广迎天下雄招财进宝”,左首对应一句“喜送四海杰下次再来”,正中间立匾有书“春香楼”。
小六子大眼不识一字直觉十分气派,两只眼睛早已直勾勾的盯着站在一楼门口的老鸨的胸脯不放。手中的红薯不经觉间也已不再那么烫手。
“哟~这位爷怎么站着不动呀,怕不是已经冻坏了吧,快进屋让姑娘们给爷暖暖身子,可别冻坏了不该冻的地方。”
小六子一个激灵,连忙把视线从老鸨的胸脯上移开,低下头来。脚步却往春香楼的方向踱了几步。
想起来了身上仅有的二两五钱八分钱,想起来了老张曾经给他说的老爷那曾经叱咤风云的名头。小六子不敢停留,拉着马儿向镇子外走去。
老鸨阴阳怪气的声音远远的传进了小六子的耳朵:“呸真够晦气,哪来的癞蛤蟆站老娘这看了盯着老娘看来看去真便宜了你这穷小子。”
小六子有点气,真想掏出一大把银票狠狠的甩在这狗眼看人低的老鸨的脸上,然后头也不回的转身就走,让她肠子都悔青。可是,他没有银票,他也只是小六子。
雪越下越大,小六子走在回庄子的路上有点哆嗦,心里想着坐在热炕头上抽着老鸨递过来的烟斗嘴里骂着正在给他捏腿的老鸨,小六子有种飘飘然的感觉。
小六子啃了一口手中的红薯有点后悔,“他娘的都凉了,扔了实在可惜,拿手里又冻的手疼。”
就在这时,小六子看见了二三十个人蹲的蹲站的站三三两两的堵住了前行的路,并且一个个的似乎在打量着他。
小六子腿肚子有点颤抖,我的娘该不会遇到马匪了吧?硬着头皮,小六子只能牵着马儿继续向前走去。
“站住!”
一个尖嘴猴腮的小个子扯着一副公鸭嗓大声喊道。
小六子真有种想跪下的感觉,连连向着围在他前方的二三十个人作揖:“各位爷有事吩咐小的?”,小六子感觉自己都快要哭出来了。
“马上驮的什么东西?身上带着多少钱?”为首一个身穿麻布衣,双手套在衣袖中的满脸胡子的汉子问道。
小六子长这么大哪里见过这阵势,心知不妙是遇到截胡的了,吓得有点坑神。
“兔崽子的,我老大问你话呢!”刚开始问话的尖嘴猴腮的小个子有点凶神恶煞。
小六子“扑通”一声就跪在了雪地上,只感觉身体下方胀的慌,连忙回答道:“回爷爷的话,小的是奉老爷的话来买点布匹绸缎。”
“老爷?你老爷是哪位啊”为首的满脸胡子的家伙有点蔑视。
“回爷爷的话,我老爷正是马家庄马良民。”
“马良民?马良民呀。”为首的满脸胡子的汉子把手从袖筒中抽了出来。
“正是正是,爷,我能走了吗?”小六子暗松一口气,心想老爷果然声名在外。
汉子似乎看出了小六子轻松的深情,眉头一拧,“走?笑话!还没有人能一毛不拔从我王胡子的眼皮子底下走过去的呢!”
小六子刚放下的心顿时又跳到了嗓子眼,“爷爷,您,您抢了我老爷的东西,我老爷那里恐怕会——啊~~”
话还没说完,小六子看着从肚子上冒出来的刀尖,缓缓的倒了下去,他似乎看到了很多东西,花不完的银子,穿不完的新衣服,大块大块的肉,满满盛着的酒,还有,还有胸脯白花花的老鸨,然后他永远的看见了黑暗。。。。。。
满脸胡子的汉子看着手中握刀的尖嘴猴腮的瘦子,顿时气不打一出来,一巴掌就呼在了他脸上。
“艹你ma的,谁让你把他杀了的!”
尖嘴猴腮的瘦子跪在地上哭了起来:“大哥,我这可都是为了你好啊。你想今天抢了马良民的东西,那老不死的岂能善罢甘休啊,还不如杀了这小子,神不知鬼不觉还能收着这绸缎给大哥几身衣服啊。”
满脸胡子的汉子本是这集镇附近游手好闲的懒汉,名叫王继祖,因着有几分力气满脸胡子附近混混都称呼他“王胡子”。尖嘴猴腮的瘦子唤作李二宝,平时转出一些馊主意搞些偷鸡摸狗的歪门邪道,正是他建议王继祖在这通往集镇的路上
打劫过往的行人。刚听到小六子喊马良民的名号,只怕惹祸上身,不经恶向胆边生,竟是一刀杀了小六子。
王继祖听李二宝要抢绸缎给他做衣服,况且人已经被杀也就作罢,牵着马领着这群地痞流氓们走向了远方。
雪越来越大,不一会就掩盖住了倒在地上的小六子的尸体。只是那从肚子上不断流出的热血,染红了一大片的雪地。
远远望去,就像雪地中生长的腊梅,是那样的娇翠欲滴,是那样的红艳醒目。
有诗题:
朔风吹同云,万木不敢芳。
乱世谁言情,梅香亦折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