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以前,也不记得是多久,藏还没有学会武功。
他没有父母,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从有记忆起,他就是个乞丐,好听一点,叫做流浪儿。
在今晚刺出这一剑之前,藏一直在想,如果他没有遇见阿桃,没有遇见零,如果他们三个从一开始就不相识,他是不是也不会得到步莲诀,更不会有今日的际遇。
也许他到今天也还是个乞丐,又或者他早就饿死了,或是死于乞儿的乱斗。
但是遇见了阿桃,注定他的人生都会因为阿桃而改变。
藏记得第一次遇见阿桃和零的时候,阿桃正在被一群乞儿欺负。然后零跳了出来,像英雄救美一样,救了阿桃。
实际上,那也的确是英雄救美,因为童年的阿桃很喜欢穿一些女孩子的衣服,他本就相貌秀雅,穿上女孩子的小白裙,就像个精致漂亮的小姑娘,用这种方式装作贵门小姐骗取吃喝,这是阿桃跟他们不同的求生手段。
然后零自己挨了一顿打。
围观的人群散了,阿桃在受伤的零的身边蹲下来,取出丝帕,为零包扎伤口。
零的脸红了,然后他很狼狈的爬起来,拖着那条断掉的腿,与阿桃拉开距离。他说自己只是个小乞儿,不敢沾污小姐的丝帕。“你哪只眼看见他是小姐?”藏捡起一块石头,扔向阿桃,笑嘻嘻的说,“喂,你既然这么想做人妖的话,我帮你切了怎么样?”
很多年后,当藏长大之后,再次回想他们三个的初遇,越发想不明白,为什么阿桃能够用那张脸骗到那么多人呢?明明阿桃身上有一种气质,那是女孩子不会具有的,可世上大部分人很容易被表相迷惑,所以他们注定是阿桃的猎物和玩物。
那天晚上,零发高烧,他的腿伤很严重,昏迷不醒,又没有食物果腹,命悬一线。零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还在家中时,父母围在自己身边,桌上摆着山珍海味,其中有一道极美味的西湖醋鱼,祖母曾经将他抱在怀中,剃掉鱼刺,将鱼肉喂入他的口中,问他味道是否鲜美。
实际上那个时候他们身上没有钱,两人只是七八岁的孩子,也不会武功,零说想吃鱼,阿桃就跑出去抓鱼。纵然阿桃素来聪慧,却不擅长打猎抓鱼,藏从晌午一直等到晚上都没见到阿桃的人影,半夜三更的时候,阿桃突然回来了。
他手里拿了两尾新鲜的鲤鱼,那鲤鱼又大又肥,鱼鳞尽数被褪去,依旧张着口痛苦绝望的挣扎着。
藏被他吓得不轻,问他怎么抓到的,他没有说话,支起火架开始烤鱼。
藏颤抖着出门,却见山洞前的池塘被掘开了一个大口子,池水尽数流入山下的农田,池塘里到处都是积水的洼地和鱼类的尸体。
原来阿桃从来不会抓鱼,但却会竭泽而渔。
那个时候藏就有点怕这个人,为了两条鱼他水淹了山下的农田,又害死满池的生灵,却丝毫不以为然,一副心安理得的模样。
藏回到山洞,阿桃正烤完一条,他抬眼看着他,两人目光相对,阿桃却微微一笑,“你若再用这种目光看我,信不信我挖了你的眼睛,收入囊中做宝石佩戴?”
阿桃一直很喜欢他的眼睛,准确的说是想挖出来当珠子玩。
透过无尽的时光,时隔十多年,藏再度对上他那秀雅温润的双眸,却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那个少年。
忆起往事,藏闭目仰起头,有些湿润的液体落在他的脸上,或许是夜间的露水,也有可能是初秋的细雨,那些水痕划过他的面颊,留下微冷的痕迹。
桃慕苏的指尖不停的流血,那些血色落在桥上,汇成细流,流入河中。
桃慕苏的气息仍然平稳,只是面色有些疲惫,他握住长剑,说,“你旧伤未愈,定要与我比拼胜负,我不愿伤你,你便要自杀明志,我拼命救你……你就捅我一剑……藏,你……”
长剑虽然没入桃慕苏腹中,却一直没有流血,藏长剑一抽,桃慕苏那白色的宽袍被两人拉扯,顿时从桃慕苏身上脱落下来,那件绯红色的长衫显得格外扎眼,也更给这个人增添了几分秀美的妖气。
两人扯住白色宽袍,内力相较,宽袍岿然不动。
桃慕苏身上并无半分伤痕,习武之人身材颀长,举手投足刚劲有力,没了那宽袍遮掩,藏第一次在这个人身上看到阳刚之气。
“素心侯这件悲雪果然是宝贝,你有此物在身,寻常刀兵定然伤不到你。”藏突然念叨了一声,叹了口气,首先撤手。
宽袍在空中一扬,再次回到桃慕苏身上。
他持着一把白玉扇,悲雪上身,又恢复了温文儒雅的公子哥气质。
“我说过,你今天杀不了我。”桃慕苏笑着说。
藏翻了个白眼,收剑入鞘,说,“你别把悲雪当做宝贝,这东西防主,素心侯和元胤皇帝先后身着此衣而死,我看你也不会例外。”
“防主?”桃慕苏展开玉扇,那扇上绘着一幅日升图,扇面上写着几句诗,在藏眼里都是些狗屁不通的文字。
“我记得你从前从来不信鬼神之说,怎么今日说出这番话……莫不是关心我?”
藏瞪着桃慕苏,见桃慕苏持扇微笑,不以为然的模样,恶狠狠地吐了口口水,“我怕你死的太慢!”
桃慕苏忍俊不禁,“你放心,我不会死的,起码不会死在一件衣裳的诅咒上。”
“你这个自以为是、刚愎自用的毛病看来是永远都改不掉了。”他绕了两步,绕到桃慕苏背后,藏道,“这回见到你,感觉你真是跟从前一样,非要把自己弄得风生水起,前呼后拥就像皇帝一样,不这样你就活不下去。”
桃慕苏垂眸将玉扇收入袖中,没有说话。
藏说,“零呢?”
“不知道。”桃慕苏淡淡说。
“你没有找他?”藏诧异的问。
桃慕苏抬起头看向他,神情越发淡漠,“我找过你吗?”
藏盯他盯了许久,突然说,“那她呢?”
“她……”桃慕苏缓缓闭上眼,“她……”
“你把她弄到哪里去了?”藏问。
“我把她弄丢了。”桃慕苏轻声说。
“你把她给……”藏不可思议的盯着他,像是看到了什么怪物,半晌后喃喃道,“你……脑子病坏了吧。”
桃慕苏从袖子里再度抽出那只玉扇,放在手中把玩,没有回答藏的问题。藏笑了一声,“看来这八年,你的日子也不好过。”他无心跟桃慕苏叙旧,转身要走。
“你不能走。”桃慕苏突然叫住他,藏回过头来,问,“还有事?”
桃慕苏面带微笑,“你要去哪里?”
藏眼珠一转,那双漂亮的琉璃色瞳眸锁在他的身上。“我告诉你要去哪里,你一路派人明枪暗箭,偷我的步莲诀?”
“如果想要步莲诀,我早就派人杀你,何必等到如今。”桃慕苏依旧是那副和善温柔的微笑之色,他说,“要知道,步莲诀不管你的还是零的,对我来说都是伸手既得,何需明枪暗箭?”
他仿若在说晚上吃什么一样平静淡然,藏揉了揉鼻子,琉璃色的大眼睛盯在桃慕苏身上,“好大口气,不过今日你杀我容易,拿步莲诀可不容易。”他指尖长笛一转,“要试试吗?”
“我——”桃慕苏张口预言,远处传来喊声,两人回过头去,却见船上的众人高声呼喊,“快救人!延陵!你坚持一下!”
兰延陵方才想阻止藏和桃慕苏自相残杀,不顾一切踏船跃向桥上,他轻功不好,本就心慌意乱,见藏反刺桃慕苏,顿时吓得脚下一软,借力的石壁没有踩稳,这就掉进了河中。
兰延陵不会游泳,船上众人也没有会游泳的,于是船上众人只敢大声叫喊,却没有人敢下船救他。
兰延陵性命危在旦夕,藏也没有多余心思继续跟桃慕苏斗嘴,解开衣袍扔在岸上,跳下水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