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胃里忽然涌上来的恶心感让陆羽秋在车里干呕了几次。
妈妈，应该没事吧？
妈妈，为什么要睡在路边？
妈妈，为什么还不起来？睡路边那么不安全。
妈妈，是死了吗？
陆展鹏蹲在羽秋妈妈身旁，一边拼命呼唤，一边焦急等待电话的接通声。
陆羽秋坐在副驾驶上看着陆展鹏的神情从木讷到冷静再到癫狂。他在路边抓狂，神情举动都十分怪异，内心无处发泄，无法表达的复杂情绪全都以疯狂捶地的动作和痛哭流涕的方式表现出来。
爸爸打完电话把手机摔地上了，他一个人蹲在马路边上痛哭，声音像一首哀伤的古筝曲，拨动的弦震得我的心很痛。那能撕裂人的思绪的哭声让围观的人默默退场，又或者走到爸爸身旁帮忙，我看不太清楚。
我听见了远处医护车的警铃，那声音真难听。
忽然，爸爸疯了一样地把摔在地上的手机捡起来揣在怀里，警惕地看着任何一个想要靠近他的人。
副驾驶前放着妈妈的包，里面放着的有一些现金和屏幕漆黑的手机。陆羽秋知道妈妈手机的锁屏密码，因为妈妈跟她说过，密码是陆羽秋的生日。
安全课上有教过，这种时候要报警。我不能全都让爸爸承受。
陆羽秋打了报警电话，电话在响了两声之后传来了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陆羽秋和对方的对话让对方在知道情况后心里不禁佩服，陆羽秋把异于同龄孩子的冷静体现得淋漓尽致。
陆展鹏诧异地看着比医护车稍慢赶来的警车，心想应该是围观人群中的哪一个帮忙报的警。他很感激地朝主动帮忙的热心人鞠了个躬。
从医护车下来的几个人身穿白衣，他们用一个抬架将妈妈从地上搬进车内，爸爸也急忙的跟着进了医护车。
那我呢？
陆羽秋害怕地看着将要离去的医护车。突然，陆展鹏又从医护车里跳下来朝陆羽秋跑去。他在路上将泪痕都擦干净，但眼睛已经哭肿了，红红的。
他把陆羽秋抱出来，将车门锁好，然后抱着陆羽秋上了医护车。
警铃急躁地在耳边回旋，陆羽秋躲在陆展鹏怀里不敢看此刻毫无声息的妈妈。
陆展鹏说话断断续续的，他尽力保持着最平稳的语气安慰：“没，没事的，妈妈会好的，别，别怕。”
陆羽秋不喜欢医护车，逼仄的空间，空气中混着各种药水和铁的味道，里面的人一个个都严肃地板着脸对妈妈的身子动手动脚的。
看着陆展鹏苍白的脸，陆羽秋害怕地把头埋在陆展鹏的胸口上。
七、
陆羽秋坐在急救通道的椅子上等待着，陆展鹏忙着去办一系列手续。
陆羽秋讨厌医院。
急救通道的灯光像恐怖电影，地砖上反光着一圈白色，空气中的刺鼻味道像骑兵似的刺激着每个人的大脑。像掉进了一个无尽的深渊里，一直缓慢坠落着，穿过水面的光路逐渐模糊失去形状直至消失，笼罩着的，是无尽的黑暗。
陆展鹏手里拿着一堆白色纸张，他走到陆羽秋身旁瘫痪地坐下去。
陆羽秋抬头看着憔悴的陆展鹏，他的发间竟冒出了一两根白发。
原来是真的有一夜白发的。
他坐在金属色的椅子上，弓着腰，双手合十将那些白色的纸张夹在掌间，双眼紧紧地闭着，像在祈祷着什么。
陆羽秋看着他，她不懂陆展鹏的悲伤，她只知道现在的陆展鹏很伤心。看着他心碎的样子，陆羽秋也不自觉地掉下了泪水，在地砖上湿成了一片。
急救室的红灯终于暗下去了，陆展鹏冲上去，在门外焦急地等待医生走出门来。
上帝并没有理会陆展鹏的祈祷。各种纯白色纸张从陆展鹏手上落到地面上。医生只是拍了拍陆展鹏的肩膀，摇摇头便从他身边经过了。
陆展鹏没有像电视剧里的那样歇斯底里，只是沉着头，脚步沉重地一步一步缓缓走进门去。陆羽秋不敢跟上去，更不敢哭出来，她害怕现在所有人的目光。
陆羽秋与警察的交流没有流露出半点慌张。
很久之后，陆展鹏在再次回到陆羽秋身边。看着正在和陆羽秋交流的警察，陆展鹏冲上去推开警察，但很快又意识到自己的行为的不妥。
“别，别吓着孩子，我来说。”
警察也表示理解地流露出同情的眼神。
陆羽秋忽然扯了扯陆展鹏的T恤。“爸，你抱抱我。”“羽秋听话，现在爸爸跟警察叔叔有事要处理。”“爸，抱抱我好吗？”陆羽秋语气恳求。
你别任性了可以吗！
陆展鹏大吼，陆羽秋身体惊吓地震了一下，但没多久，陆羽秋还是重复，道：“爸，你抱抱我。”
陆展鹏一下子有些羞愧，心里有些许歉意。
他一把将陆羽秋抱起。陆羽秋手挽在陆展鹏的脖子上。
爸爸的身体好冷。
你抱着我，那这样我也可以抱着你。我很暖，这样，你就不会那么难受了吧。
警察的效率很高，肇事车主没过两天就被抓到了，陆展鹏当天就失控揪着男子一顿猛打，劝的人很多，但陆展鹏似乎不想那么轻易地就饶了男子。
“爸爸！不能打架！”陆羽秋吼了一声。
陆展鹏悻悻地收手，抱着陆羽秋跟警察离开了。
在那一段时间，陆展鹏没有一秒钟离开过烟。陆羽秋每次见到他，他总是坐在窗前，时不时叹气，烟雾从指间散出缓缓上升。
陆羽秋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好一段时间。
真正的杀人凶手，是自己。
她在日记上写道：以后，我要把每一件事都做好，这样才不会让爱我的人担忧。所以，妈妈，你回来好吗？我会听话，不惹您生气；我会努力学习，让您骄傲；我会长大，长大到不用任何人担心，长大到能保护好自己和你们，所以，我求您回来好吗？
陆羽秋把带锁的日记本锁好，把密码打乱到自己都不清楚后放进柜子里，锁起来。
人的奔溃只在一瞬间。
陆羽秋失声痛哭，在葬礼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