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素与青鄍居住的客栈院子里有一颗梧桐树。
梧桐树大约有二层楼高,树木枝繁叶茂,极为粗壮。这棵梧桐存在已久,早在客栈修建之前就已存在,老板盘下这块地后,瞅这老树吉利,就围绕着梧桐建了这间客栈,取名“梧桐栈”。
炎炎夏日,点点阳光透过树荫洒在客栈里。怀素轻轻推开青鄍的屋子,看着青鄍熟睡的样子,细碎的阳光透过他细长的睫毛映在他的眼睑。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怀素透过客栈的薄墙,听到了青鄍与他姑姑的谈话,知道了他明天就要离开了。
今晚,她知道这是她最后的机会。
睡意迷蒙中,青鄍听见了推门声,虚着眼睛看见来人是怀素,有些纳闷,不知道为什么怀素来意如何。
怀素站在他的床前看着他,他不知道为什么她会站在床前看着自己,不想让怀素尴尬,于是闭眼装睡。
朦胧之中,他看见了点点树影打在她的眉梢,他眯眼看着她看着他的她,她瞳孔中的映着他假睡的睡脸。
不知道为何,一股感情自心底萌芽,他知道,自己可能逃不掉了。
她突然明白了,是什么促使她逃婚来到长安。
原来,为了遇见他。
青鄍拿回了身体的主动权,识海里,“青鄍”看着青鄍,问道:“怎么办?”
“我来吧。”
“青鄍”有些破天荒地出现了一丝着急,“你确定?那个老家伙是真打不过,就是用那玩意儿也不行的。”
“总归是要试试的。”青鄍下定决心,不再犹豫。
看了一眼旁边被绑着的怀素,有千言万语想对她说,可惜没有机会了。
眼前这个身披黄紫道袍的中年男人如山渊一般深不可测,光是站在那里就给了青鄍许多压力。这次长安之行看来就到此为止了,回想自己在天一阁读了六十年的书,从东海之滨乘坐渡船来到天竺,北上去了火焰山,九死一生后顺着丝绸之路来到了长安。
这一生算不得多么波澜壮阔,但是至少最后一段旅程走的的确精彩,读过诸子百家,看过了两洲风景,见过了远古魔神牛魔王,也领略了大乘佛法中的灵山真意。
青鄍竟在此时此刻感受到了一股从未有过的平静。
“国师大人,”青鄍微微躬身,“很抱歉造成了这么多无辜的人的伤亡。”
“青先生无需道歉,我们向先生索命,先生自然有权利反击,会造成流血,这些都应该怪在策划者考虑不力,能力不够。”
“倘若青鄍执意想向国师赐教,国师会对怀素不利么?”
“当然不会,蝼蚁尚且偷生,青先生想舍命一博,何尝不可?”李炎淡淡地说道。
青鄍将手伸入挎包,在里面是他的日志,一个钱袋,姑姑的灵鹊,以及一个棕色的木制盒子。
青鄍将盒子从包中拿出来,顺手掐死了那只灵鹊。盒子一手掌大小,入手却是极沉,青鄍打开了盒子。
一声厉啸卷起涟漪向四周荡开,不如刚才那一声凤鸣清澈,但是隐约之中,更添一分凶狠。
“这是,蛟龙内丹?”李一澈死死地盯住青鄍手中那个盒子,盒子里放着一颗淡青色的蛟珠。
作为一名丹师李一澈很清楚这颗蛟珠的价值,蛟龙蛟龙,只差一步便化龙。任何海兽之属最终的目的便是化龙,四脚为蛟,五爪为龙,只要再给这蛟龙百年岁月它便可以一遇风云便化龙。
而大唐当年费尽心思也才得到一条龙尸,为了炼制完美的长生药,龙珠留了三千年才舍得用。
眼前这颗蛟珠虽不如龙珠,它的价值,可想而知。
“这不是蛟龙内丹,而是龙蛟内丹。”青鄍纠正道,“《大荒古经》上说,‘有蛟之属得道而不过龙门,成妖,欲化魔,以龙为食,号龙蛟,大凶,性残’。”
以龙为食。
传说中西牛贺洲的迦楼罗一族,日食五百条龙。曾被青鄍的好友,东海龙宫的三公主敖冰嗤之以鼻,“整个东海也就十来条龙,除去父王,母后,我,大哥,二哥,四哥,小妹外就只剩那些看守龙墓的叔叔,哪里来那么多龙给他吃。”
而这头龙蛟则是明确在东胜神洲的地方志上记载,枫林国国土以北,有一河名为谷水,谷水竭,妖龙出,妖龙生啖谷水龙王,举洲震惊。
后来妖龙被持国天魔礼海,东海龙王敖广联手,千里追杀,于地狱街以北天麓山下将其斩杀。
出游南瞻部洲之前,与青鄍交好的敖冰将这蛟珠送给他,是她偷偷问过东海年龄最大的龟丞相,据说配合一些天材地宝可以提纯青鄍体内的鸾凤血脉。
青鄍现在什么天材地宝也没有,只有一身伤,李一凡的那一剑带给他的伤势远远大于他表现出来的样子,天雷残余的雷意依旧灼烧着伤口。
此时唯一可以拿出来一搏的只有这颗蛟珠了,于是他果断地吞下这颗蛟珠。蛟珠刚一落腹,立刻蜕去了珠壳,化成一条与龙相像,头生单角,只有四足,不是龙,也不是蛟的奇异生物。行至青鄍丹田处,青鄍本身内丹与蛟珠开始冲撞,两者之间不同灵力开始产生反应。
淡青色与银白色的光晕一丝一丝地从青鄍的皮肤里的毛孔散发出来,皮肤里的血管膨胀,全身胀的血红,经脉肉眼可见地蠕动着。
痛,前所未有的痛。
青鄍狰狞地抓着脖子,双膝跪地。
“师尊?”李一澈很怕此行出现什么意外,想就此擒住青鄍。
李炎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不必。
“咚……咚……咚……”像两军对垒时的擂鼓声,从青鄍的身体里传出来,那是他的心跳。
有鳞甲慢慢爬上青鄍的手臂,脖子,手指上骨节增长,手肘处伸出骨节,如利剑。
“唰!”翅膀从青鄍背后展开。与刚才不同的是,翅膀的关节处冒出了许多骨质的尖刺,羽毛之中混合着银色的鳞甲。
青鄍睁开双眼,一只眼睛瞳孔如鸟,瞳孔深处是如黑洞,另一只眼睛如蛇,如龙,瞳孔竖着,散发着淡淡红光。
“这就是生命的进化么?”李炎看着如魔神一般的青鄍,不禁赞叹道。
青鄍双腿微屈,挥动着翅膀,一瞬间来到了国师身前,双爪带着风刃切割着四周的空间,挥向李炎。
李炎右手毫无烟火气地食指伸出,点在青鄍的额头上。瞬间,空气中的水元素疯狂朝青鄍涌动,凝结在青鄍身上。
青鄍的右爪停留在国师身前三寸处,就再也动不了了。
识海深处,“青鄍”看着正痛苦挣扎地青鄍,望向身前那个琥珀色的巨大的椭圆形体。
这个应该是那只孽龙的胚胎吧?“青鄍”这样想着。
可惜了,等你破壳而出之后,这里可以变得热闹一点。但是,真的不需要。
“青鄍”面无表情地将手插入那个琥珀色的“蛋”,透过蛋壳可以清晰地看到里面孕育着一个胚胎,胚胎的模样与青鄍有七八分相似,“青鄍”用手掐住胚胎的脖子。
这时,胚胎的眼睛突然睁开,双眼如龙族一般的竖星形的,散发着淡淡的龙威。
“青鄍”的眼神同样也变得深不可测起来,目光如电,整个识海充盈着一股来自远古的威严。
“青鄍”缓慢地用手抽出胚胎的脊椎,然后嫌弃地丢在一旁,用衣服擦擦手,展颜笑道:“小东西别怪我啊,这里,有我就够了。”
现实里,青鄍被冰封在离国师身前三寸的位置,双脚腾空,双翼高高抬起。此时他恢复了神志,好像那股影响他的蛟珠瞬间消失了一般,但是蛟珠带来的提升还是给了青鄍对于这个世界崭新的理解。
他能透过厚厚的冰层感知到天地间的灵力,各种元素混在一起杂糅不清,他不再单单依靠视觉和听觉,有一种全新的感觉出现,天地元素在反馈给他信息。
“劈拉劈拉。”
冰层裂开,青鄍挥动着翅膀向国师飞去,一瞬之间,李炎出现在十里之外。
“缩地成寸。”
青鄍感知到李炎身周的水元素又在凝结。
“瞬闪。”
青鄍离开原地,李炎右手指剑来到青鄍刚才的位置。可是青鄍已经离开,四周也不见他的人影。
“师尊!那妖怪……”李一澈十分紧张。
“不要慌,他逃不了,他也不会逃。”李炎说道,“妖兽之间内丹互相吸收竟然能提升其五感,并且继承双方的属性,有点意思。”
李炎言语之间没有一丝紧张,反而对青鄍吞下蛟珠之后的情况表现出感兴趣的神色。
“青先生能感知到我,应该能知道,我也能感知到你,何必再做无用之功。”
“国师大人,这可不是什么无用功啊。”渭河河畔,突然掀起了一股滔天巨浪,巨浪夹杂着龙卷升到半空中。
“黄河之水天上来。”李炎感叹,“想不到青先生竟然能以一人之力做到这等地步,蛟珠尚且如此功效,我越发期待那粒龙珠了。”
李炎不再风轻云淡,双手掐诀,然后左手结印,右手凭空出现李一凡那把神荼,神荼散发着比刚才那一剑更加浩荡的声势,雷电张牙舞爪地围绕着李炎。
“雷水为解,解世间万物。”
李炎擅长水法,手持神荼暗与雷水卦解相同。
正德七年,七月七日,七夕佳节。
长安城下了一场雷雨,一年一度的七夕灯会到此结束,雷雨来势颇大,打在朱雀大街上青石板铺成的道路上发出“哒哒哒哒……”地响声。
这场雨来的好不识相,所有人都被淋成了落汤鸡,那些书生佳人们也没有赏雨的兴致,骂骂咧咧的打道回府。不值一提的是,雷电还劈倒了一家客栈前的梧桐。
这棵上百年树龄的梧桐,再也不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