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往今来,女子称帝者,再无一人……”四方台上,身着灰色长衫的六旬老人,拍案而起,一张历经岁月的脸上,满身沧桑,掩住了昔日的年华也渐渐掩在了岁月里。
随即,只听得“啪”的一声,纸扇一合,一段故事便已到了尾声。
“说书的,再给小爷说段有趣的,说的好了,小爷我重重有赏。”随即就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啪”的一声,拍在桌上还能听见一身脆响,廊下送酒水茶点的小厮远远地瞧见了,都忍不住看的眼红,心里却暗啐一句“败家!”
世家公子没什么别的本事,拉帮结派却是最擅长不过的,一天到晚什么也不干,就比谁更败家。
有人起了头,一众狐朋狗友们不甘落后纷纷附势,都是家缠万贯,花钱如流水,谁还把那点银子放在心上。
更甚者有样学样的将银子拍在桌上,当然,其中也不免有一两个家底没那么殷实的,这不,手里捏的份量不足,但架势做的足,拍的太重,响的便全是拿手砸桌子的声音。
这说书人倒是好脾气,闻言,仍旧是不急不忙的抿一口茶,看向领头的生事赵小爷,这才悠悠道了句,“赵爷想听什么书?”声音沧桑的有几分沙哑,满手岁月层叠的味道,让人不禁深信,这副饱经历沧桑的嗓子下,必定又是个跌宕起伏的故事,一些子就勾起了一众小少爷们的趣味。
“好听的只管说来便是。”有人迫不及待的抢答道。
这说书人口中的赵爷,乃是洛阳城西赵员外的幼子,自祖上三代起就一直经营布匹生意,一路走来也算是有声有色,到了现下这辈,家底倒也殷实,不敢说取之不尽,只要不是个败家的,用之不竭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到了这位赵小爷这里就完全变了样,别说继承家业,就是半点心思也没放到生意上,平日里不是看戏听曲,就是去哪家勾栏里同那些个玉蝶飘飘风花雪月,如此荒废下去,只怕是金山银山也有挖空的一天。
可人家命生的好,即便是整日里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家里头照样有人供他吃供他喝,这人也不是别人,正是比他先出生不过半刻的同胞兄长。
他兄长是个能干的,打小就聪明,都是一样的年岁,他这厢还在听曲看戏,人家已经是持了半个家的当家人了,真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那厢已是珠玉在前,这边自是没法比的,赵老员外便是再着急也没法,压根儿就不是做生意的料,你就是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也没用。
好在家里还有个能干的,如此想着,这才安了心,只要他不闹到官府衙门去里,凡是也就随了他。
说书先生放下茶盏,抬眼之际,正好瞧见院子里含苞待放的一树梨花,随即笑道,“院里梨花快开了,不如,老朽就说一段梨花的故事。”
众人闻言亦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先前不曾发觉,眼下经他一说,这才发觉,原来这角落一隅处,竟还别有一番风光。
细看之下,这一树含苞待放的梨花,趁着漫天春光,竟也是别致的美。
“有点意思!”听完此话,有人手拿一副春日图的折扇,轻摇笑道,众人闻言皆是兴致满满,一个劲儿的催促着台上的说书先生快些道来。
纷扰繁华中,只听得醒木一响,说书人缓缓道:“那时还是天授三年,武皇迁都洛阳,一时间繁华似锦,犹胜长安……”
那时候,洛阳牡丹名负天下,天朝之下无人不爱,无不盼望着一睹芳容,一时间,各种名诗绝句纷至而来,空前盛况惊艳了大周。
然而,花开花谢本就无常,时节更迭亦是自然定律,便是真龙天子亦是无可奈何,人力又岂能扭转。
可这世间总有那些能人巧匠,虽不可更改时节,却也能使得花开四季,百里初便是这么一个人。
那是,花期虽过,可世人酷爱牡丹之心却未曾削减半分,就在这时,洛阳城里,便出了位名为百里初的绣娘。
芊芊十指,和旁人的没什么两样,可那一针一线之间便是宫廷里的御绣也要羞愧三分。
只要是她手底下的牡丹,旁人无不追捧至极,一针一线皆是花开时节名动京城的神韵,就连花中能手也说,从没见过绣的这样好的,一点一滴像极了花期时候的样子。
至此,人人都道,洛阳绣娘百里初针下洛阳牡丹,那才是真正的天之国色,冠绝天下。
就连当今武皇忍不住一窥姿容,亦是满口赞誉,当即便御笔提了“天下第一绣”,至此,大周天下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再说这百里初,本就是个是个清秀可人儿,如今,又正值二八年华,又得了如此大的殊荣,莫说情分,便是放在家里供着也是一份荣誉不是,虽说家境贫寒了些,可到底是皇帝御口亲封的“天下第一秀”,娶回去也是光耀门楣。
便是这些日子以来,说媒送礼的更是踏平了门槛,可人家姑娘心气儿高,硬是是没一个瞧得上的。
这会儿正是看热闹的好时候,更是成了茶楼戏馆里的饭后谈资,这边说张家公子生的好,那边说李家少爷学问好,又有人听了不乐意了,说周侍郎府里的公子是官家……
一来二去,还真让他们说出那么几位炙手可热的人物来,这不,正拿人家下赌注呢,谁要是谁输了,院子里埋得那坛就得拿出来给大伙过过酒瘾,这边听了却不敢接话,那是给自家姑娘出嫁准备的,哪能这么给败了,毕竟是别人家的女儿,嫁谁也跟你没关系,没必要搭上自家姑娘。
这边大伙儿正是说津津有味,那厢,人家已经敲锣打鼓的嫁人了,张家公子?还是李家少爷?
都不是?
那一定是周侍郎府上的公子了,早听说周侍郎家的公子文韬武……
什么?还不是,那是谁家的公子?
花家?哪个花家?
洛阳西市的花家?
啊—哈哈哈,我就说嘛,花家的大公子一表人才,你们还不信……明面上笑的欢喜,转过头却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钱袋子,心道:好好的,怎么就跑出来个花家少爷呢?
说来,这花家,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家,既没张家公子好看,也没李家少爷有才,更比不上周侍郎家的身份地位,怎么就抱得美人归了呢?
诸位别急,请听我慢慢道来:
这花家呀,确实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府上做的是茶叶生意,原本是在蜀地经商,后来才到迁洛阳来的,迄今为止已有十七载有余。
按理说,洛阳繁华至极,既已举家迁居,生意上必定是越来越红火才是,只可惜呀,这花家搬家没看黄历,刚到洛阳发达了两年,花夫人便撒手人寰了,只留下了个五岁的幼子,与尚在襁褓中的女婴,就连生意也是一落千丈,花老爷子一蹶不振到如今,现下,虽不至于没落,却早已不复当年那般富贵满堂。
十多年没被人提起的花家,而今又成了炙手可热的话题,前一段“才子佳人”的热乎劲儿还没褪下去,这不,又被推到了风尖浪口上。
您问什么事?
还能什么事,还不是因为花家新过门的少夫人百里初,嫁过去不过才三个月,热乎劲儿还没过呢,怎么就寻了短见呢?
本就处在流言中心里的花家,这会儿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若是这少夫人是个平常女子也就罢了,旁人最多也就叹句可怜,毕竟不是自家姑娘,谁还往心里去,可偏偏这位少夫人是武皇御口封的“第一绣娘”,也算是个有身份的,这下自是少不了满城风雨。
“你说,这少夫人真真是个可怜人,才嫁过来三个月就寻了短,说来还是武皇亲口封的第一绣娘呢,当真是个没福气的人……”
花家的小姐坐在盛放的梨花树下,鼻尖萦绕着的是青草的气息。又因着方才下一场春雨,枝叶上雨水便聚在一处成了水滴,有意无意的滴在花家小姐的发间,冰冰凉凉的感觉渗透发丝,一点一滴竟能凉到骨子里去。
她已经不记得这是下人们第几次谈论百里初了,府中尚且如此,外头只怕更是满城风雨了罢。
花家小姐花小期便是当年花老夫人留下的幼女,当年,她娘身子骨弱,生她的时候月份都还没足,先天就比旁人差了不知多少,出生后若是好好将养,也不至于出什么大差错。
可那会子子她娘刚去世,她爹正是伤心欲绝的时候,只恨不得一条老命跟了去,哪里还能顾得上其他,她兄长也才五岁,自己都是个孩子,哪里会照顾刚出生的妹妹,本来先天就不足,出生了也没好好照顾,自小便成了个药罐子,便是如今正值豆蔻年华,也比同龄的不知少了多少生机。
那是,她还是孩子的时候,便有大夫断言活不过二十,这些年来,眼看着日子近了,父亲和兄长更是恨不得将全天下都捧到她跟前。
记得三天前,她发了病,眼睛仍旧模模糊糊的看不清东西,爹爹和哥哥几乎将洛阳名医寻了个遍,却仍是束手无策,连她自己都不在意了,父亲和兄长却是从不肯放弃。
那时候的气候,也如同今日这般,一场春雨下的缠绵不休,她的嫂子百里初将她揽在怀中,声音是从未有过温柔,如同秋风长吟,满怀心事与荒凉,她说:“小期,若你去了长安,记得带句话给他。”说道最后竟是忍不住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