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克从演武场出来之后,并没有回家,而是去找了尼尔·希尔克。
‘海伯伦’的霍尔哥哥——霍尔·希尔克,老弗瑞的儿子,十五岁那年他原本是想去郡里的一个怀俄斯人工匠开的铁匠铺里学习手艺,最终却‘志愿’去考了帝国少年旅,两年后少年旅毕业转去帝国军队直接服役,至今已经服役了三年。尼尔·希尔克今年同样也收到了章郁文老师的入学推荐,但也‘志愿’参加了少年旅的考试。陈克之前只是以为希尔克家的人被老弗瑞调教成了对军队和帝国充满真诚的‘预备役’,所以对老弗瑞的意见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对,但现在陈克发觉希尔克家代代从军似乎并不是因为什么忠诚于帝国那么简单的理由。
“尼尔……尼尔哥哥,今天我听弗瑞叔叔说,是他强迫你们服役的,为什么?为什么不是村民们去服役而是你们服役?”
陈克的问题,尼尔没有立刻回答他:“哈哈,海伯伦,你为什么问这种问题?我和你讲一个故事吧,虽然你从小就不喜欢听故事,但是我希望这个故事你认真听。”
陈克点头。
“大约半个多世纪之前吧,天云帝国遭遇了一次的能量潮汐,从地下涌出的能量潮汐规模之大,从久远的过去直到现在都从未见过,泛滥的能量潮汐只一天就把全国半数以上的农作物摧垮,超大规模的饥荒爆发了。幸运的是帝国刚和鹰联盟还有升阳帝国签订了十年互不侵犯条约,有效期还有三年,同时边境的帝国军队也没有放松警惕,保持着最高级战备,所以饥荒没有引发其他国度的贪婪。帝国虽然竭力赈济,但是人多粮少,赈济的粮食如同像大海里滴入了一盆水一样无力,肆虐的饥荒像一头野兽吞噬着一条又一条的生命。”
“云林州,在帝国北部边境,州内驻扎着帝国防备因德斯帝国,不,当时还是因德斯邦联,防备着因德斯邦联,所以云林州的粮仓首先要全力支持军队的用度,其次州政府的赈济粮需要照顾州内的夏汉人,保证夏汉人的稳定,所以怀俄斯人等民族得到的很少很少,大批大批的饥民饿死,有一个怀俄斯人家族村庄选择携带所有的粮食和族人一起南迁到帝国没有受灾的州,希望得到救济度过难关。”
“只不过,到哪里呢?哪里都是灾民,一路上向南逃难的灾民的尸体连成了堆,乌鸦站在尸体上啄食时注视着过路的人,好像就在等着另一具美味尸体。灾荒蔓延半个帝国,粮食价格飞涨,无处买粮,也无钱买粮,最后口粮吃完了,就只能吃些垫肚子的东西,一路上家族的人一个一个的饿死,到了云鹤州,整个家族百多号人,仅剩下十多人。好在云鹤州没有遭灾,但这种灾年,没有一个村庄愿意收留他们,郡里州里的官员们也只放开了每人每天一点点的口粮,这个家族面临灭亡。不过,最后有一个怀俄斯人村庄咬着牙,接纳了这个家族仅剩的十多人,帮助他们度过了这个饥荒。”
“他们的村长戈麦斯·希尔克说,不论是哪里来的怀俄斯人,都是主的子民,如果坐视你们饿死,主不会宽恕我们,我们也不会宽恕我们!这个家族仅剩的十余人为了报答村长的恩情,决定以希尔克为自己光荣的姓氏,并发誓以生命捍卫拯救了他们生命的村子,一直到家族灭亡!”
陈克默然:原来希尔克家是这么来的,怪不得老弗瑞还有希尔克家族的其他人一直都对村民们都很好。
“帝国对怀俄斯人兵员十分重视,每年都会派官员来村子里核查人员,现在是和平时期,一个村子每两年只会被选征一个村民加入帝国军队,如果主动报名的话,帝国也不挑剔,所以村子里的征兵额一直由我们希尔克家族一力承担。虽然如此,但我们的家族也有所准备,不论男女,从小就会接受严苛的军事训练以应对将来可能的征调,常年的训练让我们形成了优秀的军事习惯,即便是上了战场,存活率也很高,就像霍尔、华舒哥哥,还有夏洛克叔叔他们家的几位哥哥,服役这么多年都‘安兰无恙’。但是村子里的其他人他们没有,他们如果参军,只会经历六个月的新兵训练,然后被赶鸭子一样的送给边境的各个师充当一线战斗员。让仅仅接受了六个月的新兵训练的人去磨盘一样的边境,无异于驱赶无知的羔羊走进屠宰场,希尔克家族如果坐视这一事情发生,如何对得起当年的戈麦斯先生对我们的恩德,祖先在上也不会宽恕我们的无耻行径!”
“你不怕死吗?尼尔。”
“我的父亲当年和弗瑞舅舅一起参军服役,十年战争中,他被因德斯人的重炮炸的四分五裂,弗瑞舅舅最后只带回来了一根他的手指和他胸口挂着的怀表,里面是我的照片,母亲因此悲伤过度,在前几年去世。我的亲哥哥斯塔夫·希尔克在北方边境因德斯一线驻守,两年前阵亡。弗瑞舅舅的三个儿子,除去在法玛洛一线边境服役霍尔哥哥,在海军服役华舒哥哥之外,其实还有一个威廉哥哥,他在你出生之前就在因德斯一线的边境阵亡了。弗瑞舅舅说过,希尔克家没有忘记恩德、背负恩义的男人,如果不愿意为了这个村子奉献,那就不要再以希尔克这个光荣的姓氏行走在大地之上。”
“我,尼尔·希尔克,怕死,‘怕德药死’!但害怕死亡,不妨碍我铭记我是希尔克家的男人,我以希尔克为荣,我不会让这个光荣的姓氏因为我蒙尘,所以对于这份责任我是绝不会躲开也绝不会逃避的!”
陈克看着这个粉色头发的少年,不,这个粉色头发的男人,他感觉这一瞬间自己像是一只蝇营狗苟的飞虫,他甚至不敢再和这个男人言语,低下了头,回家了。
……
第二天升起的太阳如同往常一样把阳光从窗户扔进只有陈克一人的房间,不过在床上躺了一夜没有睡着的陈克没有起床洗漱,他不想起床,老弗瑞也似乎是知道陈克现在的心境一样,直到九点都没有派人来叫陈克去演武场锻炼。
陈克从尼尔处得知了帝国对怀俄斯人兵员的态度和政策,也了解到了怀俄斯人士兵和军官在帝国军队中的遭遇,这些都如同一杆重锤在陈克的心中捶动,陈克之前从未以一个怀俄斯人的身份去考虑问题,但昨天老弗瑞和尼尔·希尔克的话却让陈克第一次为了这个陌生却又亲切的民族产生焦虑。
陈克从未关心过任何这些种族或者民族问题,最多是前世在网上跟着那些网民们一起狂欢键政,说几句嗨人白皮猪什么的罢了,但是现在陈克却切实的感受到了在一个国家里被主体民族孤立,被主体民族排斥的民族是多么的痛苦。希尔克家无力改变帝国的政策,他们只能从最微末处为这个村子做出自己的报答,这是他们家族的坚持,陈克的思绪被这个家族的故事触动,他突然觉得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似乎是有原因的。
陈克起身穿好了衣服,出了门。
“你同意了?”章郁文有些不可思议,他本以为今年的推荐名额又浪费了,结果海伯伦居然同意了。
“嗯,老师,我同意了,我愿意去帝都求学。”陈克说道。
章郁文不解道:“为什么,你昨天还不同意啊?”
“老师,有的时候,这是一种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