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0月9日
齐鸠醒了,刺眼的白光灯充斥了视线,他赶忙把手挡在眼前。
“你醒了。”
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他并不认识,罢了,只要不是那个没正形的“齐鸠”就好。
“我是负责灾后心理评测和康复的医生,”面前的男子对病床上的齐鸠说道,“我姓刘,在你住院这段时间我会经常来看你。怎么样,有什么问题吗?”
“有,”齐鸠皱着眉头,观察着四周,“这不是我的病房吧?”
这间病房和之前的相比小了不少,没有电视或者任何可供娱乐的物品,没有花,朴素的帘布遮住老旧的铁窗,没有床头柜,只有一张小床,而且没有床垫,反而多了几个铁环,似乎是用来配合束缚带而焊接上去的。
“啊,因为情况略微紧急,没来得及跟你说明,”刘医生推了一下眼镜,谨慎的说着,“由于齐先生你之前情绪波动较大,跟你一间病房的老人表示受到了惊吓,所以……”意味不明的沉默之后,刘医生摊了摊手。
“你不要有负担,经历这么大的变故,情绪出现波动是很正常的,”注意到齐鸠的眼神,医生连忙说道,“把你安置在这里也只是暂时的,等到体检过后就好了。”
齐鸠眼里漠然的怒气低了几分,转头看向窗外,除了相邻楼的墙体,什么也看不到。
“那,刘医生找我有何贵干吗?”
“本来你的主治医生要亲自来跟你说明你的身体状况的,但突然来了几个紧急的手术,不仅他一个人抽不开身,基本所有的护士也都很忙。所以就由我来陪你了。”
“因为你很闲吗?”
“不是,”刘医生笑了,“我是按小时收费的。”
齐鸠没好气的哼了一声,“你不是来陪我唠嗑的吧?”
“和病人交流谈心也是我工作的一部分——啊,我不是有意把齐先生你称作病人的,因为现在城市里的人或多或少都会有一点心理问题,更不要说经历了大手术的你了——当然,我今天来找你还是有一点正事的。”
说完,刘医生从身后的小推车上拿出了一份文件。“首先,是好消息,你的身体报告。在这次惨烈的车祸里,你的身体左侧被钢筋贯穿,影响到了肺部,这是最重的一处伤了,所幸没有伤到最关键的心脏,”说着他往后翻了一页,“其他的还有多处挫伤及骨折,但都不是大问题。在事发后没多久我们医院就接到了急救通知,不过事发地点离市中心有些远,就安排了路程中间的分院来进行手术。”
说到这里,刘医生顿了一下。“手术的过程……不算特别顺利,中途似乎是因为——报告上是说有个护士操作失误,导致出了问题,不过只是几秒钟,很快就解决了。”
齐鸠似乎听到了一声奇怪的笑,就像小孩子的恶作剧成功时的一样。
“脱离危险并趋于稳定之后,你就被接到这边了。术后恢复非常成功,虽然说我们这里的医疗条件一流,但主要还是依靠你自身的恢复能力。”刘医生把报告放在一边,“啊,不得不说,齐先生你的身体条件真的很强,短短数小时伤口就基本痊愈,像这么深的伤口往往是最难愈合的,恐怕连职业运动员也会自愧不如吧。但是你还会感到有些不适对吧?接下来半年内,也不推荐你做剧烈运动,因为毕竟伤到了肺部,不管治疗多么成功,都要小心为好。”
齐鸠半信半疑的听着医生的话,对刚刚发生的事陷入了沉思。我的身体很好?这完全就是瞎扯吧……从记事起的那次重病后,他的身体就一直没有好过,也从不参加任何体育活动,最多也只是跟在女生队伍里面跑两圈。
但之前的那种感觉……踩在大理石地板上,畅游在全身各处的那种舒爽,没有任何的不适,仿佛重获新生一般。幻想中的那个笑声又响起了。
“谁?”齐鸠恼怒的叫出了声。
医生微微眯起眼,一丝锐利的反光打在眼镜上,随即变为一个慈祥的笑容。
“这里没有别人呀,只有你和我,啊,不过你今天下午不止我这一个访客,可能你听到的是他的声音?”
刚刚的表现太容易让人起疑心了。齐鸠放松了一下表情,眼睛看向别处。
但医生却不肯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收敛起笑容,两只大拇指在他手里打转。
“好了,好消息我们说完了,接下来是别的消息,不太令人愉快……是有关你的父母——”
“——他们死了,”齐鸠面无表情的夺言道,“对吗。”
他的语气不像是在发问,医生也没有对此作出回答,作为医者他只是觉得惊奇。“死了”,齐鸠的用词,可以说是非常不敬了,更何况是用在自己父母身上。
“你怎么……”刘医生想说些什么,又把话含在嘴里,犹豫着要不要说。
“你要问我怎么知道的?还是问我怎么能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说出这种话?”齐鸠闭上了眼,“我一点都不想谈论这件事,如果医生没别的要说的就请回吧。”
医生没有要走的意思,也没有说话,就这样沉默着。
平静并没有持续多久,三下不紧不慢的敲门声。
“看样子是他来了,”刘医生站起身来,拍打了两下自己的白大褂,“那我就不打扰了,待会再见。”说完便推着他的小车走向门口。门外传来很小的交谈声。
谈话声消失了,医生也渐渐走远了。这位不速之客慢悠悠的“滑”了进来,因为他不能用双腿行走,只能依靠轮椅。中年男子模样,穿着平整的正装,下半身盖着薄薄的毯子。
“早上好,齐鸠。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一名律师,我叫安海平,平安的安,平安的平,中间加个海。”
齐鸠对这个名字似乎有点印象。“安律师?”
中年男子点了点头,“你可能听过我的名字,不过我们没见过面。我有个女儿,叫安珊珊,是你的同班同学,她跟我提起过你。
但在此之前……我还是你父亲的朋友,曾在你父亲投资的多家企业兼任过法律顾问。唉,非常抱歉,我应该先……”说到这里,安海平突然低下了头,“对你父母的遭遇,我表示万分惋惜,你父亲是个好人,请节哀。”
齐鸠没有说话。
“在高中的时候我和你父亲关系就很好了,毕业之后我们也一直在合作。我帮他分析投资的风险,他则时不时的光顾一下我的兼职,保险。
“作为一个商人,你父亲算得上是很有良心的了,这在我看来是没有必要的,我不止一次的告诉他,既然是为了钱财,采取一些手段也无可厚非。为数不多的争执里,基本都是因为这个。
“我听医生说你恢复的很快,”齐鸠听了不自觉的动了动,但安律师没有注意,“这可能是因为我擅自要求医院要用最好的技术来治疗你。我帮你父亲赚到了不少的钱,但其中大多都被捐给学校,福利院,还有医院,甚至他还拿着资金向市长提议修地铁,”齐鸠并不感到自豪,反而想起了自己全家被撞进的施工工地。真是好人有好报啊。
“包括这家医院,还有分院,扩修的初步资金都是你爸爸提供的。纵观全市的地理位置来说,这个原本的小医院,被升格为最全面的综合医院,实在是提供了很大的方便。”安海平看着少年的眼睛说道,“如果说他救了成百上千人的命也不为过。”
“但是他没能救活自己。”齐鸠的话里埋着一层淡淡的怨气。
安海平看了一眼门口,又看看齐鸠,最后又低下头,声音也跟着放低。“说实话,捐出去的钱流经了多少人的手,最终投入建设的又剩下多少……这些不是一个孤身奋战的好心商人能够改变的,这是几十年来那些走在前面的人,心底无穷无尽的欲望腐烂了这座城市的根。”他的双眼失去了聚焦,似乎陷入了冷漠的回忆中。
良久的沉默。
“尽管大部分的心血都以捐款的形式送出,但你父亲仍然为你留下了一小部分钱,再加上大大小小的保险金,这些足够你独自生活一阵子了。”安海平看着齐鸠的侧脸,“你不必担心会不会有亲戚找你的麻烦,这都是我经过耐心整理过的,你只需要担心,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从安海平进入房间以来,齐鸠第一次正眼看着他。
“这笔钱会存入你的名下,但由于你还未成年,可能需要监护人的一点指引。我作为律师也有权查看你的消费记录,以免你跑到不良场所消费,或是把钱打给陌生账户。
“据我所知你不是那种花钱大手大脚的人,但是你不可能靠遗产过一辈子。你终究要走向社会,学会自己照顾自己,学会……向前看。”安海平看得出齐鸠的不耐烦。
“我知道这对于现在的你很难,但这是早晚要跟你说的事,这大概也是…..你父母最大的愿望。”
阳光被厚厚的阴云挡住,衬得那迷茫的脸愈发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