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任何的预兆。
依旧是明亮且狭小的房间内,里诺的手指倒退回按钮上,再次松开,屏幕上的数据一行行地消除,即便他正敲击着键盘代码。
他的凡胎肉体其实已经与蓝移的世界一起时光倒退,不过作为神,还有第二副脑从神界帮他处理眼下的信息,让他能和正常人一样进行思考。
只是除了能思考之外,他的身体只会重复之前做过的事情。
里诺退下台阶,离开巨型微波发射器的操作台,打开门,上一位实验的操作者进来和里诺谈话。
“。谢谢,了用不”
“?下一范示身亲来我要需不需,了到”
他们的谈话也是反过来的,没有第二副脑帮忙翻译的话,里诺基本无法理解他们说了什么。
其实这里有一个误区,倒放声音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把原先的话从结尾到头部一字一顿重新念一遍。
实际上倒放声音听起来会和外星语一样,叽里呱啦甚至不知道他在说的是什么语言。
“……事没也感手练练错个试便随天一第算就你,杂复不也西东这上际实,吧作操本基些讲你给我那”
“。的是”
“?器射发波微型巨用次一第是长部李”
里诺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不该切换回正常人思维模式……
这蓝移宇宙人们说的话是真的令人头疼。
靠第二副脑翻译了一段时间,里诺总算适应了这种语言方式。
他们一路倒退,原先匆匆忙忙的科研人员也以一种滑稽的姿态倒退行走,同样滑稽的是,他们也正在赶去摧毁这几年、几十年来自己辛辛苦苦研究出来的成果。
对于蓝移宇宙的居民们,这才是正常的生活。
走出了科学院,外面的天空依旧带着冬日的灰暗,却如平常般熟悉,令人安心。
岗哨的士兵接过里诺的带路任务,他们继续倒退着走到外面金属门禁的小门口。
外面的风显然比里面凛冽的多,呼啸而过冷的直刺骨。
直到他转过身,看见小张挥着手臂,呵出热气,对他喊道:
“部长,记得早点回来!我们还等着给你过生日呢!”
知道了。里诺想道。
说着离别的话,做的却是重逢的事。
里诺退回到小张身边,坐进车内。车内温暖的、带着体温的气息萦绕鼻尖,是洋甘菊洗发水的气味,以及小张身上那件奶白色呢大衣的气味。
我按照约定回来了。
里诺在心里默默苦涩笑道。
……
随着宇宙坍缩,砂砾重新飘摇回到时间沙漏的上方,里诺仿佛进入了看电影的状态。
他的肉体没办法做多余的事,包括回到神界。
只有等到死亡的时候,他才会像之前在地球时一样,自动断开连接,在神界的他才会苏醒。
蓝移宇宙事件发生的基准全依靠于过去发生的事,或许对这个世界人们的感觉来说,过去才是他们的未来,可里诺在习惯倒推的日常后,生活回到了比以往更平淡的状态。
说不上乏味,毕竟一部剧就算你看了再多遍,你也绝没可能看过它的倒放版本,有趣的很。
可惜这样的生活缺乏了惊喜,因为再也没有扇动翅膀的蝴蝶,带给你意想不到的经历。
为了弥补上生活中该有的惊喜感,里诺闲来无事,开始细心留意起日常中的琐事。
人类的视觉范围虽然很广,双眼水平视角最大可达188°角,但实际上真正关注到的,只有自己视野中心的仅仅几十度角范围而已。
周边视觉基本都是被忽略的对象,可能一只虫子从你手边的杯子旁爬过,尽管你能看见,但你的大脑并不能回馈有效的信息。
所以只要改变下注意力,你会发现生活中有许多被错过的有趣事。
那么话说回来,在科学侧世界被里诺忽略最多的对象,应该就是女人了吧……
毕竟在玄幻侧世界他已经深有感悟,成大事者,拘泥于儿女情长,总归要出些问题。
反伪科学部只有两个女生,李清然就算了,他在上个世界已经看的够多了,于是他把重心放在了小张身上。
原先里诺还考虑过给她涨薪,可惜是没机会了。
看着成熟能干的部下再一次变得青涩笨拙,称不上一件好事。明明你教过他们千百遍的事,他们都会给你搞砸,而且他们也没办法学好,只会越来越糟。
就和人越老越小孩脾气一样。
然而还有许多没想到的意外之喜。
他发现某日随手端起的一杯热咖啡,原来是小张亲自泡的;发现平时不知某处传来的视线感,都是小张投来的目光,即便她总是沉默寡言,她也一定在想很多事。
发现那次生日会上,小张一直守在他身边,几次想要递出纸巾给里诺擦掉脸上的奶油,可因为众人的目光和火热的气氛,她始终没办法走出那一步。
原来是这样吗?
然而他们相处的时间只有两年,里诺才刚有恍然大悟的感觉,他就即将要与部员分道扬镳。
反伪科学部门解散,认识的人变成不认识,直至这些人在自己的生命中消失。
然后那些遗忘了的老友们,再以年轻的面孔出现在他面前,重新熟悉,再次成为好友。
仔细想想,其实根本没什么时间倒流,只是时间换了方式流转罢了。
大学里是荷尔蒙爆发的地方,里诺谈过一个女朋友,可惜还没到考研就分手了。
那种恋情说实话也没什么值得怀念的,仿佛试探性的配对,你觉得我不坏,我觉得你可以,于是就半推半就地在一起一段时间。
某天突然腻了,一个人提分手,另一个人立马答应下来,事后连点感伤也没有。
当然,以蓝移宇宙的时间流动方式,他将从分手后回到恋情持续的阶段,有点像情侣之间经常干的分而复合之事,倒也是个有趣的视角。
他没有怀念过这段干巴巴的恋情,反而对反伪科学部的那点“往事”恋恋不忘。
因为他再也遇不见小张了。就连第二个她也不可能出现,毕竟蓝移宇宙发生的事全是他已知道的结局。
里诺离开社会,重新回到大学,回到林教授的手下当研究生。这个时候的林教授还不像后来那么瘦削,颇具富态,一副有钱人教授的模样。
当研究生其实和给教授打工区别不大,林教授跑去上燕科大开讲座,他也要作为助手跟去帮忙。
尽管都是听过的东西,里诺还是得坐在第一排给教授当托,负责活跃气氛,提问回答问题。
再一次经历过去的事,还一个有趣的一点就是你会发现自己的记忆其实全被美化过。
你记得带着阴郁气息的阴天,不过是个没太阳的普通日子;你记着的当初奋斗的热血,不过是疲惫不堪的熬夜赶工。
就像他和林教授的这段师生情,其实也就是打工的日常,可他们日后谈起来却觉得津津有味,仿佛是一段忘年交。
“同学,你身边的空位子有人吗?”
一位戴着黑色方框眼镜,黑色短发波波头的女生内向地问道。
里诺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忽然发觉她长得有些眼熟。
里诺只能做出摇头的动作,没说一句话。对面那位女生也是,坐在座位上就立刻摊开本子,记起英文单词来——是考公务员的英文水准。
女生头脑不算好,林教授这种水平说的浅显东西,她也不太能理解。讲座进行到一半,她就竖着本子半遮住脸,问里诺道:
“请问你听到了刚刚教授讲的地方吗?”
“嗯。”
里诺轻声给她解答。
即便过去已成定局,这个世界依旧存在惊喜。
……
里诺终于等到重回胎儿的一天,他断开了连接,退出科幻侧世界。
他躺在床上恍惚了一会儿,然后叹了口气,开始观察起科幻侧世界的变化。
蓝移已经开启,根据这个宇宙真正成型的时间来看,只需要在神界等待几小时,科幻侧世界就会最终回到原始奇点的状态。
幸亏两个世界都没耗太久,不然就算创世者印记被消除了,他也没时间完成一个全新成品的世界。
干等着似乎没意义,里诺给第二副脑设置了强制起眠命令,三个小时后自动叫他起床,并且消除困意。
先睡一觉休息会儿再说。
虽然神可以随时消除肉体的疲倦感,而且没有健康上的副作用,但总归是养成了习惯,每天不睡一会儿,就会觉得别扭。
迷迷糊糊中他进入梦境,隐约听到了人们的耳鬓厮磨,又像是某种奇怪生物的低吼。它们躲藏在阴影里,徘徊不去,仿佛正伺机待发,打算谋夺什么。
很奇怪的梦。
梦境中的里诺自然没有理智,也无法抗拒这种本能的恐惧,他一路跑,阴影一路推移,正如他的影子一般,紧咬不放。
这场追逐宛如猫捉耗子,明显能感受到阴影中的生物游刃有余,它们只想戏耍里诺,不知目的也不知理由,只是单纯享受着这场追逐。
终于,它们腻味了,没兴趣再玩下去。
怪物的一只臂前端组织突破阴影,它的构造违背了三维世界的基本常规,臂前端组织里的肉与表皮处在同一平面,且无视了远近层次的关系,它出现的那一刻,里诺便仿佛觉得那巴掌大小的臂前端组织挥到了他的眼前,而阴影实际上离他还有好几米远。
里诺吓了一激灵,一身冷汗从梦中惊醒。
什么诡异的玩意?
回过神来他发现也才过了两个小时,离他设定的闹钟还有一段时间,然而这期间的噩梦属实把他折磨得不轻。
“……”
里诺怀疑起神生来,自己也没干啥缺德事吧,这种程度的噩梦可不像自然而然能做出来的,拥有稀奇古怪道具的神界厂商,反而说不定有这种做噩梦的恶作剧道具。
难道是莉夏那家伙?想要整蛊自己?
几小时和她吃的那顿烧烤不是相谈甚欢吗?她干不出这种事吧。
里诺一边怀疑,一边把视线投向压缩成长装置内的科幻侧世界,他伸手一摸,把科幻侧世界拆了下来。
“哦!变回原始奇点了!”
里诺顿时兴奋,把刚才的噩梦抛之脑后。
他马上启动手环,登陆须臾芥子数据库,尝试把科幻侧世界投稿上去。
匹配数据花不了几分钟,但这短短几分钟,却令里诺坐立不安,仿佛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终于,须弥芥子网谈出反馈的消息。
“警告——该创造世界与手环用户的创世者印记不符。”
“靠!”
里诺气愤骂出脏话。
整了这么半天,合着还是不行?
他差点就把压缩成长装置摔出去,想了想自己家境贫寒,还是忍了下来。
要摔就摔不花钱的花瓶杯子吧……
但是花瓶提在手中了,里诺的大半气愤又转成郁结,他摔也不是,不摔也不是,最后一个人生闷气地扑在床上,长长地叹了一声。
“草。”
要说没预料到这个结果,肯定是骗人的,但毕竟是关乎到自己未来数十年的生涯问题,如果申请不到助学金,里诺就还要继续待在底层,对此他总要抱有希望。
可惜生活也太难了。
科幻侧世界的创世者印记没有消除,玄幻侧就更不用说了。里诺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莉夏,晚上还担保的信誓旦旦的,要是没成功,就跟她去工作。
可是要他真的步入社会,为了讨口饭吃而干自己根本没兴趣的事,完全就是一种折磨。
他连想都不敢想。
“完了,这下该怎么办啊……”
里诺生无可恋地摆弄起压缩成长装置,企图抓住一丝一毫的灵感,来让他扭转这一败局。
“嗯?”
他突然摸到压缩成长装置里的空余插槽多了一个世界。
里诺:“?????”
里诺立马把装在压缩成长装置里的世界都摸了出来,摆成一排。
从左到右,红色的玄幻侧世界,蓝色的地球宇宙,绿色的科学侧世界。
以及一个从未见过的银灰色世界。
多了一个世界?
不是——等下,有点乱?
里诺望着前三个世界,突然有些呆滞。
你们三个,这是谁和谁下了个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