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遭遇重大挫折的魏国,命上将军庞涓紧急招募了一批新军,夜以继日地进行训练,以防备邻国随时可能的进犯。
一年半之后,魏国最新一批武卒训练完毕,又是一支十数万装备精良的雄狮铁骑。乘着诸侯都在窝冬的时节,魏国庙堂开始谋划来年的计划,庞涓依旧力主灭秦,请为大将,公叔痤则提议向东扩张,打通魏国飞地间的联系,正在魏国君臣莫衷一是的时候。常驻新郑的使节秘密送回了一则密报:韩国正在联合赵国,欲起兵伐魏。
韩懿侯韩若山年初病故,年轻的韩武即位,史称韩昭侯。国丧刚刚完毕,雄心勃勃的韩武,便要谋求发展,与朝臣一番商议,决定趁魏国连续败于秦国,实力大损之机,联合赵国起兵伐魏。
计谋一定,便立即派密使前往邯郸,请求赵国出兵五万相助,若伐取绛城,韩国定协助赵国伐取魏国邺城,以解邯郸之忧。赵国君主赵种与韩武一拍即合,答应派大将乐祚领兵前往,来年启耕大典一过,便即出兵。
接到密报的魏国君臣,虽然已经得知赵韩两国有意伐魏,却并不知道他们欲攻何地,于是急忙派出特使前往韩赵两国,以求打探出更多的情报。经过多方打探,买通了韩国宫殿内的一个执事太监,才知道赵韩欲伐取绛。
绛城在安邑东北两百余里外,与西北的少梁,西南的曲沃,东南的渑池,同为安邑的防卫重地,绛城若失,则安邑门户大开。获得密报的魏国君臣紧急开始部署防御,公叔痤再次请缨出战,誓死保卫绛城不失。
在即将开春的时节,各国大军仍在修整之时,魏国的十万大军,却在悄无声息地开拔,向着绛城而来。而在安邑郊外的魏军大营中,依旧人喊马嘶,日夜操练不止,数万人练出了平时二十万的气势。
浍水自东向西汇入汾水,汾水自北向南与浍水交汇,折向西流,汇入黄河,绛城便在浍水与汾水交汇的东北方。绛城向东数十里,便是韩国皮牢,皮牢城位于浍水南岸,渡过浍水无需几日,便可兵临绛城。
邯郸城外,赵种亲送乐祚出征,并约定,一旦韩赵胜魏,拿下绛城,就快速回师,带领韩军一同向邺城而来,赵种亲帅八万赵军围困邺城,待乐祚一到,便要拿下邺城,剪除邯郸附近最大的隐患。
谋略既定,乐祚率领五万赵军,浩浩荡荡地向西进发,沿漳水一路越过滏口陉,进入魏国境内,又沿潞水而行,历经月余,方才穿过魏国进入韩国。
韩国自启耕大典后,便命韩朋秘密带领八万大军向皮牢进发,不出半月,便已进驻皮牢。此后连连派出军使催促乐祚,即便如此,赵军依旧在路上缓缓而行,皮牢城的韩朋日夜焦躁不安,又无计可施。
韩军进驻皮牢的消息传到安邑,魏国又象征性地派出了三万大军,打出了十万大军的旗号,磨磨蹭蹭地向绛城开拔,以此来麻痹韩赵联军。而此时的绛城之内,公叔痤正在升帐聚将。
“诸将静听,此次韩赵伐我大魏,迁延日久,老夫料定其军心已经涣散,必败无疑。然我军不可掉以轻心,重蹈石门覆辙。”公叔痤语气威严地说道。
“谨遵相邦将令!”众将一齐抱拳喊道。
“我大军尚在半途,韩赵必不为备。探马来报,赵军五日后将到,赵国远来,当乘其不备,袭杀破之。韩军屯驻皮牢,需渡浍水而来,可半渡击之。我等隐伏于此,正好设伏。
巴宁听令,命汝领两万人马,乔装改扮为农夫,潜入绛城东北三十里外埋伏,待赵军一到,伺机杀出,务必杀退赵军。”
“喏!巴宁领命!”接过令箭,巴宁自去调动人马。
“爨襄听令,命汝领一万人马,秘密渡过浍水,同样乔装改扮为农夫,潜入绛东三十里,韩军渡河,必从此处,汝待韩军大半渡过浍水时,鼓噪杀出,以惊其心,杀退后军,断韩军退路即可。”
“诺!爨襄领命!”接过令箭,爨襄也自去调动人马去了。
“其余诸将,五日后随我主力大军正面迎敌,待韩军半渡之时,击而破之!”
“谨遵将令!”众将得令,各自散去了。
自洛阴、石门两战之后,公叔痤对卫鞅的才具更为欣赏,便命他再次随军出征。卫鞅见公叔痤如此部署,心下安定,料定此次魏军必胜,便专心处理快马送来的相邦府公文政务去了。
此时的韩朋,早已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唯一使韩朋心安的是,魏军主力也在途中,尚未进入绛城。如今乐祚终于要到了,便不待两军会合,传令乐祚帅赵军自浍水以北直抵绛城,自帅韩军向西三十里,于水流缓慢处登舟渡河,两军于五日后的傍晚,齐聚绛城以东二十里处扎营。
说话间三日便已过去,巴宁所领的两万魏军已经分批潜入指定位置,控制了当地的农夫,佯装农夫在田间地头劳作巡哨,等待乐祚的到来。浍水南岸的爨襄也已就位,同样在指定地点分散隐蔽,等待韩军的到来。
第五日清晨,浍水北岸马蹄声大作,乐祚率领的赵军,接到韩朋的将令,一路疾驰。沿浍水北岸快速向西推进。皮牢城的韩朋也早早地率领大军来到预定渡口,分批登舟渡过浍水。
约莫两个时辰后,韩军半数已经渡过浍水,韩朋正待列阵,只见西方尘土飞扬,鼓声震天,魏军骑兵已然杀将过来。韩朋慌忙擂鼓列阵,一阵忙乱之后,终于是挡住了魏军的第一波攻势,稳住了阵脚。为了防止魏军的再次突袭,命令后军抓紧渡河。
魏军第一波突袭没能打散韩军,却也没有继续攻击,等待了半个时辰,后续的步兵在公叔痤的带领下列阵前来,正面封堵了韩朋的去路。正在韩朋稍稍松了一口气的时候,东北方一骑探马飞报而来,赵国乐祚的大军被魏军突袭,分为三段,正在鏖战。
闻讯的韩朋深感不妙,魏军明明今日才到绛城,哪里来的如此多的大军,可眼前分明是公叔痤亲率的魏武卒,没有半点虚假。正欲分兵前往接应乐祚,耳听得浍水南岸杀声震天,爨襄率领的魏军趁韩军大半已近登舟入水,发一声喊,铺天盖地地向韩军后队杀来。
韩军无备,又兼渡河混乱,兵将易位,突遇魏军偷袭,瞬间便乱了阵脚,魏军个个奋威,直杀得韩军后队四散逃窜。不到一个时辰,还未来得及渡河的万余韩军,便不见了踪影,死伤过半,其余都已四散逃走了。
北岸的韩朋怒气攻心,感到一阵眩晕。勉力扶住兵车的车厢,严守阵型,等待河中韩军上岸,才敢有所动作。这一耽误,原来的赵军便吃了大苦头了。被巴宁埋伏截杀的赵军已经断为数段,虽然兵力占优,但是已经军心大乱,后军多有流散。
身在前军冲锋的乐祚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逼的狼狈不堪,一面回军应战,一面遣使向韩朋求援,那一骑探马便是乐祚的军使。此处的韩朋自顾不暇,后军眼看就没了,浍水中还有万余兵士正在渡河,阵前又是公叔痤亲率的五万魏武卒方阵,丝毫不敢轻动。而公叔痤却稳坐中军,另遣一支五千人的骑兵,前往东北驰援巴宁,围剿赵军。
不到半个时辰,乐祚只听身后蹄声隆隆,没见到一个韩国援军,都是魏军驰援的五千骑兵卷地而来,直吓得乐祚差点跌下马来。巴宁虽然偷袭得手,但是毕竟人数有限,又要分割包围,已是不能。赵国后军已经开始溃散,巴宁就没有继续纠缠,打开一个缺口,放中间的赵军向后继续撤退,将大部分兵力集中对付乐祚。
双方激战正酣时,魏军骑兵感到,再度包围了乐祚所在的赵国前军。此时的赵军更加战意全无,中军纷纷逃窜,只剩被围的前军无路可走,拼力死战。乐祚整顿军马,连续进行了四次突围,都被魏军挡住,两个时辰之后,前军万余赵军已经死伤大半,乐祚再也无力发起冲锋突围了。
魏军攻势稍缓,巴宁前出找乐祚答话,劝其投降,乐祚无奈,只得下马请降。浩浩荡荡前来的五万赵军,丢下了近两万具尸体,大部分赵军四散逃回了赵国,主帅乐祚被擒,而魏军伤亡不足万人。
浍水南岸的爨襄已然杀散韩军后队,只在对岸鼓噪呐喊。公叔痤得报,传令爨襄分兵三千留守南岸,其余兵士由爨襄率领,偃旗息鼓奔袭皮牢。巴宁擒获乐祚后同样分兵一半,自北岸向东,绕道皮牢城东,与爨襄两面夹击皮牢城。
韩朋此时只有不足五万人马,被公叔痤的魏武卒方阵压制在浍水北岸,退无可退,尚未到达绛城的魏军疑兵昨夜接公叔痤将令,一路急行,此时已经赶到魏军阵中,对面的魏军便有七万余众,力敌已然无望。东北方的喊杀声渐渐平息,赵军必定已经溃败。前有强敌,后有大河,援军无望,韩朋无奈只得扎住阵脚,寻机突围。
奔袭皮牢城的爨襄和巴宁经过一番激战,皮牢仅剩的数千守军明知不敌,便开城投降了。两将入境安民,屯兵城外,向公叔痤快马飞报。
次日天明,公叔痤得报,皮牢城已得。便驱车前出,请韩朋答话。韩朋也驱车前出,两人相距半箭之地,纷纷停下。
“将军此来伐我大魏,被老夫一战而胜,汝可心服?”公叔痤手拈胡须,向年轻的韩朋喊道。
“相邦用兵之能,韩朋今日拜服。愿相邦顾念韩魏同源,留我等一条生路。”韩朋双手抱拳一礼,面对此情此景,唯有乞和才能脱却此难。
“若以陉城、皮牢交割与我大魏,或可放汝一条生路,汝速去禀报韩侯,如若不允,定叫汝等杀得片甲不留!”公叔痤心下早有盘算,面上却是咄咄逼人。
“待吾修书韩侯,不日当有回音。韩朋告退。”韩朋无奈,只得应允,退回大帐,连忙修书一封,派特使快马报往新郑,请韩武订立两国合约,割地与魏国,换回数万韩军。
韩武得书,大为恼火,却又无计可施,韩朋乃自己的同宗兄弟,今被困浍水,还有数万韩卒,如果决一死战,韩国兵力空虚,恐齐楚来犯,祸患更大。不得已匆匆订立国书,加盖玺印,快马送往韩朋军中。
韩朋得到国书,与公叔痤订立盟约,交割皮牢、陉城已毕,才率领已经饥肠辘辘的韩军,狼狈地返回了新郑。公叔痤此战大胜,魏军伤亡不过两万,却杀敌近五万,又得了皮牢、陉城,可谓大胜。
正当公叔痤准备班师之际,卫鞅请见。公叔痤见前次卫鞅每每都有奇谋,如今请见,必有缘故。便屏退左右,单独召见卫鞅。
“相邦今番立此不世之功,魏王必赐重赏,未知相邦如何处之?”卫鞅率先发问。
“以汝之见,该当如何?”公叔痤此前忙于军务,未及细想,知道卫鞅心中定有计较,便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卫鞅。
“以鞅浅见,魏王若重赏相邦,相邦需当推辞不受。”卫鞅直言不讳。
“却是为何?”公叔痤略微沉吟,一时未曾想透其中因由,便开口问道。
“今相邦权兼将相,在魏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土地财货自不必说。今日又建奇功,魏王定当厚赏。然相邦掌国多年,眼热者比比皆是,非议日盛,不得不防。前次大败,魏王并未深究,此次大胜,若受封赏,恐有小人进言,相邦或为吴起。”卫鞅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老夫未及仔细思谋,尚未虑及此处,汝今此言大是。”说罢公叔痤微微一礼,鞅见老师已经明白其中深意,便告辞而去。
公叔痤班师回朝,魏罃大排宴宴,为相邦庆功。酒至半酣,魏罃清了清嗓子,举爵说道:“相邦今番出征,大破韩赵,又为我大魏夺得皮牢、陉城,居功至伟,本侯赐田万顷,以为奖掖!”
“恭贺相邦!”朝臣纷纷举杯祝贺。
公叔痤自案后挺身跪直,双手奉爵道:“启禀魏侯,此番大胜,皆赖众将士之功,老臣不敢贪功。士卒勇武,不避剑矢,奋勇杀敌,乃吴起练兵有方,愿魏侯厚赏吴起后人,以彰其功。擒将杀敌,破城奋威,乃巴宁、爨襄之功,非老臣之功,愿魏侯厚赏二人,以慰其心。老臣职所当为,不敢受赏。”
“相邦真长者也,便如相邦所奏,赏吴起后人地两千顷,巴宁、爨襄地各千顷。相邦大功,亦不可不赏,加赏地四千顷,相邦勿要推辞。”魏罃心下高兴,见公叔痤没有丝毫的居功自傲,反而谦逊辞赏,便索性再多赏一些。
“老臣实不敢受!愿魏侯收回成命。”公叔痤推辞再三,终究没有拗过魏罃,只得拜领了封赏。部分朝臣原打算借机发难,提起旧事,见公叔痤诚心辞赏,魏罃信任有加,便识趣地闭上了嘴巴,转脸一番阿谀奉承,纷纷向公叔痤敬酒祝贺。
饮宴已罢,公叔痤醉眼朦胧地出了宫殿,回到相邦府,沉沉睡去。
有诗赞曰:
败军自有脱困策,胜绩岂无全身筹。
非是英雄多诡计,奈何庙堂好权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