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的时候,郡儿做了个可怕的梦,梦里她又回到了十八岁那年……
那是高三开学不久,方脸班主任老师用黑板擦在黑板上重重的敲了三下,清了嗓子,大声说:
“同学们,现在是高三了,不到一年就是高考了。现在你们把自己的理想大学写出来,看看自己离这个目标差多远,好好努力,争取实现你们的梦想。
为了激励大家,学校特地开了誓师大会。全体同学礼堂结合,苏沐卿同学你们学习前十名的先跟我来。”
老师说完,便把他们学习成绩好的先叫走了。
苏沐卿拉拉她的手,跟着老师出了教室门。
她和其他同学后面再去。她走到礼堂的西门前看到了苏沐卿在门里面舞台旁,他脸朝外似乎也看到了她。他正和一群同学站在等候上台。
她朝他笑着,向他挥手,刚想开口喊他。一名老师从她跟前走过,叫了她一声,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她向老师行礼问好,在一个拐角站住。就在她要从另一个门进去的时候,她听到了这样的对话:
“你们都打算报什么学校专业呀。”
“对呀,苏沐卿你呢。”
“他还用说吗,肯定是名牌的经济管理一类的喽”
“那倒是。那楚郡主呢。”
“就是。她呢,你和她。。”
“我喜欢的女孩是要和我学同一专业的。现在高三努力学习,以后在大学里谈女朋友。”听了其他女生的话,苏沐卿平和地带着笑意说。
“啊,不是吧。你们……”
“对啊,你和她这么亲密,全校师生全天下都以为你们是情侣呢。”
“郡儿,她是我妹妹。”苏沐卿解释道。
“啊,这样啊,你们也太亲了。”
“就是,好得就像情侣,都以为你们在谈恋爱。”
他们正说着,一名老师的声音响起,听声音就是刚才她遇见那老师。
“苏沐卿同学,现在学习最重要,可不要因为不相干的事物影响美好前程啊。”他叮嘱完,又感叹道:“哎,可惜楚郡主同学了,学习怎么就是老是垫底呢。”
“不会的,老师放心。”苏沐卿真听老师的话,向老师保证说不会分心。
她实在听不下去他们的谈话了,往门外走去,腿一软,一个趔趄摔倒下去。摔在石板地上,“啪——”的一声很响很脆,人们纷纷看向她。
她低着头抬起手,一双手红肿起来,痛得她发麻。刚想起身,右脚踝锥心痛,一点劲都使不上,肿的像个肥猪蹄子。她硬撑着爬起来,低着头,一瘸一拐地走回教室。
教室里一个人也没有。她趴在桌上,头埋在臂弯里,放声大哭起来,眼泪鼻涕一起流。
等同学们开完会回来,只见她一个人在教室里,趴在桌上一动不动。
苏沐卿回来她也不再理会他。
她不怕别人用什么眼光看她,怎么嘲笑她,她是伤心他说的“她是我妹妹”。
她听见他是笑着说的,可她却是哭着听完。
曾经,她全部的世界里只有他,可是他就那样用一句笑着说出口的话,就把她的世界打碎。曾经她的世界只有他,其他人都是他的背景路人甲。可现在,他把自己归于人海,她已认不出他找不到他。她一个人在人海里迷茫流转,沦陷在漩涡里,直到下沉。
她的心就像被他用刀无情地割下,血淋淋的,还热着,还有挣扎,还有求救,就又被重重仍在石板地上,用千斤重的铁锤不停敲打,直到打得血肉模糊,打成薄薄的肉饼,再挂起来晾晒,被风雨吹打,直到风干石化,化成齑粉。
他还像以前那样对她,把她当“妹妹”一样无微不至的照顾。
每天早上叫她起床,监督她吃早餐,用单车带她上学。可是她才不要呢。她手里抓起面包,书包一甩背上,瘸着腿,就往前大步走去,就算一瘸一拐也走得雄赳赳气昂昂,长头发马尾在身后飞的老高。
曾经他用单车带她走过的上学路,她用双足去度量。曾经孤注一掷的爱情,她依赖他到不曾学会骑单车。
只怪那时候他们一起学车,她摔过几回,他看得心疼。他说,我永远带你,你不用学也没关系。她就相信了他,不再学车。可惜,永远来得太早,她还没学会骑车。
他跟上来,拉她上车,她甩开他的手,从车上跳下来。他红着眼,推着车跟在她身后。中午,她瘸着腿自己去办饭卡,买饭,一个人吃。他在他对面,夹给她她爱吃的菜,她碰都不碰一下。
放学了,她又一瘸一拐的走到学校外面公园,在一棵超级大的柳树下坐着,发呆。他也在不远处坐着,看她。
看得夕阳下山,她站起身,拍了拍屁股,又瘸着腿往家走去。他跟在她身后,推着车走。
他把装着一包卫生棉的口袋和装着红糖水的保温杯放在她桌上,她才发现,自己侧漏了。那天,他脱下自己的白衬衫,系在她的腰上,自己穿着白背心,低着头,推着车跟在瘸腿的她身后。
他的白衬衫就像一条干净的白裙子,她系着很好看。只是,现在是给她遮盖污秽用。
天下好大的雨,感觉能把大地一瞬间淹没。她走在雨里,伞也不打,雨水随着她的头发一股一股往下流,流进眼里,嘴里。他打着伞使命把她往屋里拽,可是她像立在雨里的石头,冰冷坚硬。他把伞放在她头上,自己淋在雨里。雨水把他从头浇到脚,淋的睁不开眼。他咬着牙流泪痛哭,模糊的双眼看着伞下湿透的她。她抬头看着头顶的伞,上面的花纹遇水开花真好看,可是,她依旧没有表情。空洞的眼神陌生地打量着它。
她已没了心,就像机械的木偶一个人行走在自己的边缘。他给的所有好,她已不再稀罕,不再需要。她要离他远远的。
她的世界从他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就已崩塌。她再已听不见他。他也再听不见她。
她生了一场病,他在她的床前,死死拉着她的手,红着眼,声音沙哑,说:
“郡儿,对不起。别折磨自己好吗。”
停顿了一会又说:“现在好好学习,等高考以后,你怎么打我骂我都行。你和我上同一个专业好吗。”
她侧过身去,闭上眼不说话。任他拉着手,一只早已没有知觉的手。
她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她只听见耳边嗡嗡嗡的响着他说的那句“她是我妹妹”。
她忙着努力在回忆里找证据,试图证明他是喜欢她的,爱她的,而不是“妹妹”。
她记得的,他牵着她的手,多情而腼腆地看着她,用颤抖的湿热的唇吻她的额头。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头埋在她的发间,低沉沙哑地说:“郡儿,我们快快长大吧,那样,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他的眼神里带着无奈和憧憬。
她记得的,她在阳光下,用吹风机吹着头发,看着发丝一个一个在风里起来又落下。他在一旁迷恋地看着她。久久,温声说到:“郡儿,你留长头发好吗。”
她朝他笑,用眼睛问他为什么。
他说:“这样,我就有一个抚摸你和靠近你的理由了。”
说完,他们两都脸红了,别过眼傻笑。
从此,她的头发只为他留。他幸福的事又多了一件:手心打着白泡泡,抚摸她的头发给她洗头,给她用吹风机吹头,看她的头发如丝带在风里起舞,然后给她梳头梳得整整齐齐。
阳光下他们并肩站着,风给少年创造了机会。他转身一手为她整理被风吹乱的头发,手指在她发间轻轻梳过,一边说:“郡儿,你的头发乱了。”
她望着他笑,用牵着的那只手的小拇指挖他的手心,弄得他脸红到耳根,柔声说,郡儿别闹。她看着他的模样,笑的直不了腰。
她记得的,他是优等生她是差生可是他还是坚持和她同桌同一个班,他只对她好对她笑。他对着给他画的自画像偷偷地笑。他不压其烦地满足她每个有理无理的愿望,给她一遍又一遍辅导功课……
可是,这一切,都只是他作为哥哥对妹妹的关怀。
但其实,她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恨不起他来。不恨他,她只是心里痛,心里苦。
她终于知道: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可是,竹马非马,青梅很酸。
两小无猜,不过是童言无忌罢了。
于是她便一个人去了伦敦,一去就是六七年,不再和他有过联络。他们就像在彼此的生命里失联消失一般。
……
“不,不……”郡儿流着泪,拼命挥着手,嘴里呢喃……
“郡儿,郡儿,不要怕,我在,我在。”苏沐卿听见她的痛苦的梦呓,连忙抱紧她,在她耳边小声说,吻着她的发。
她终于醒过来,眼角挂着泪,想着梦和白天谢梦澜的话,在黑暗中看见他忽明忽暗的眼,倚在他的胸怀,小声啜泣……
他拍着她的被,哄她入睡,像是哄着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