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贰意绵绵
又一年入了冬。
正月底,开义二年。蒙奕与司泓领兵北伐两月攻下山东府南部几州,距大燕国都幽州一步之遥。白芨病逝,以弘王妾室之名入谱。
三月春暖,司泓受封一品亲王与蒙奕平坐朝廷。
熬过冬,春如画一样美的来临。
弘王府因有个孩儿而日日都热闹得很,大世子司慕周岁生辰,陵罗豪族皆来庆贺。
若芙回了司泓府中,继续做起了慕儿的养娘,她倒也尽心。司泓每每下朝回府总能是见着温馨一刻的,倒是这一日见愁。
若芙从世子屋里出来,正打算张罗晚膳却被拉到了书房中。若芙奇道,“什么事怎么慌慌张张的?”
司泓脸色不佳,沉声道,“今日朝堂上,陛下过问起南边的战事。黎乐撤藩一事一拖再拖,如今是等不得了。”
若芙轻轻叹了一声,“从前年年打仗,如今月月打仗,生在这世间的黎民百姓也实在是苦了些。”他苦笑道,“我又能如何,谁让我是臣子呢?”
“这么说,林隽是不同意撤藩非要打这一仗了?”“其实陛下的意思,若能兵不血刃是最好的,先帝去时国库充盈,可这一年战事一波未平一波起就没停过,国库早就亏空了。若真要打仗,怕是朝廷要养不起兵了。”
“依我看,这仗你哪怕变卖家产也要支持朝廷去打呢。”若芙微微动了动唇。“奇了,你如何知道?”“主将怕是云溪吧?”
过去,衡云溪还是个弃城而逃的懦夫。
如今他威名黎乐,竟成了与司泓一样旗鼓相当的名将,这一仗若打,岂非倾动了大半江山。她无奈,也阻止不了。
“我并非定是杀他为由,若要扩张疆土,那首当其冲自然是番邦国,难不成我陵罗还养不起吃不下小小南境的那疙瘩点大的地方了?”
她不以为意,“我去年秋里,偶有听闻云溪对这一仗的分析。黎乐靠海,水军战力强过不知路军多少,若你领兵直捣归州,可想过黎乐水军若走水路攻入陵罗会怎样?”
司泓左右思忖,“你的意思是,我们也走水路?”她定定然,“不妥,千万不要低看了黎乐,虽国小可兵精。你若真要打,必要做两手筹谋,一路走海上主攻,还有一路走内陆。”
“陵罗可有能与黎乐一战的水路战将?”她目光坚定,指向书房墙上挂着那一副疆域图。司泓犹豫着,“若说海上作战,恐怕非得是云士昌了。”
云士昌将军,贵太妃云锦卿的兄长,静愉公主的舅父。
……
“北伐可先暂放一放,黎乐这仗该打了。”蒙阳踌躇道。司泓沉着,“陛下还请派一位将军与我一同作战才好。”蒙阳奇道,“素日里你若出战只与蒙奕一起,这番为何换了人?”
“陛下不知,黎乐军善于水上作战,我虽为武将可却对水上作战不精通。陛下可知镇守瀛州的云士昌将军?”
蒙阳大喜,“云士昌?”
“寡人竟不曾想到他,云士昌可是镇守瀛州二十年有余,瀛州军素来可是陵罗水军的股肱,此刻不调用他还调用谁?”
“云将军于海上与黎乐主攻,我便领兵走内陆。想必黎乐届时无论如何也顾不得两头,黎乐定会拿下。”
蒙阳欣喜之余盘问道,“司泓,这样周全的法子你是想不到的吧?可是老七想的法子?”司泓浅浅一笑,“是我府里的女眷。”
他浅摸了把胡髭,意味深长道,“弘王一世名将,想不到府中还有此等女中诸葛一旁辅佐,实是令人眼热。”
嘉王府
夜静寂寥,柔柔灯烛下溪岚守着一卷书。
“平日也未曾见你这般爱读书,这些日子可是看书看得人也痴傻了,我的书房也不来走动。”
她轻轻合上书,“白天蒙玥来问我,《左传》里烛之武退秦师的典故,奈何自己平日读的书不多,竟磕磕绊绊答不上来,这才想着多读些书。”
他抱怨道,“玥儿一个毛丫头,竟对这些战术之事感兴趣?”“如今一年战事不断,她一个毛丫头都知道,你就该知道百姓受战争之苦。”
蒙奕沉沉叹着,“天下不定,陛下又是个逞强的性子。近日又逼着我与司泓讨伐黎乐,这正月里年都没过好,就攻下山东几州,这才刚歇一阵子又该披甲上阵了。”
溪岚投入他怀中,微微动唇,“去年在彭城受伤回来就让我担心不已,如今你在外打仗心里每一日都悬着不放。”
“若…若你不做这王爷,也不去夺那大位…”
“说什么胡言?”
蒙奕惊愕的望向怀中的溪岚,她也被这一声顿住挣脱开。“我辛苦守了那么久的储君之位不翼而飞就罢了,可如今登基的是蒙阳,我若不争我若不夺,我又怎平安活在这世上?”
溪岚虽心底不爽,可也为细想,只陪笑,“你急什么,只是随口一提罢了。”蒙奕不计较,柔声说道,“那罪妇自戕,如今我争我夺在朝廷有助益,可在府里对你也是有助益的。且等黎乐这一仗打完,我便主张娶你,不让你再无名无份的委屈。”
她安然微扬了扬嘴角,“什么无名无份,我并不在意。若真在意又怎会不闹着求你给个侧房也好妾室也罢的名份。”
一夜流连。
早起梳洗,溪岚端了一盆子水。“昨夜摸着你那头发枯燥,可不像个玉树临风的翩翩君子了。”蒙奕笑道,“总忙着顾战事,自然理会不到这些了。”
溪岚握着一把木梳,将它在浸泡了川穹与何首乌汁子的水里沾湿,轻轻梳理起蒙奕的头发。“这水里泡了桂花花瓣,用川穹和何首乌调的汁子,用这汁子梳头,头发会变得光亮又顺滑。”
蒙奕打趣道,“你如今是说我头发枯燥,若我到了花甲古稀,那两鬓斑白,满脸褶纹,你岂不是要嫌弃死我了?”
她盈盈笑起,“惯会说笑,等到你花甲古稀,我难道还会如现在一样仍是青春年少吗?也不知到那时是谁嫌弃谁了。”
蒙奕转过头,含情望向溪岚。
“什么玩笑都能说,这可不行。”
“从前有那罪妇在,约束了你我。如今我们关上门却像是平凡夫妻。溪岚你要答应我,与我相伴到老才好。”
溪岚一字一顿,坚定答道,“相伴,到老。”
这样柔情的话语比那春风更沐人三分。下人识趣退去,屋内情绕梁顶,缠绵不休。
瀛州军营
“泓殿下何故,举荐了我来主战黎乐?”营外靠着海,百姓渔民得知大战在即纷纷退居,司泓领命即可自杭州赶到了瀛州。
“云将军,您是贵太妃的兄长,是静愉的舅父,也自然是司泓的舅父了。”他笑道。“瀛州有陵罗最大的水兵驻扎营,云将军镇守了这么多年从无外敌敢来侵犯,如今陛下要南伐了,若不是舅父您来挑主将的大梁,又有谁呢?”
云士昌领着司泓往海滩边踱步,“弘王殿下可知,黎乐王林隽曾多年与暹罗、寮国等小国暗通款曲,他们的海战经验着实比我瀛州的水兵要更强些。”
“您担心的,我并非不知道。只是两条军线一条从海上走,一条从内陆走。我不信黎乐会顾得那么多,到时候一定有一方被攻破,那之后就好办得很了。”
皇宫里,云贵太妃的宫门紧闭。
“贵太妃,就是这包药了。”蓝蕊茵将她袖中藏的一包药草悄悄递到云锦卿手里。
“娘娘放心,已经参了朱砂水银,都是悄悄儿的没人知晓。”
云锦卿满意的轻点点头,“多谢你从宫外带来这包东西,只是安排你去做的更要紧的事你可有着手去安排了?”
蓝蕊茵负在她耳边道,“不日太子殿下生辰,国乐局自然到场,想必到时会有法子的。”
她眼神冷了起来,“好,记得待会儿出了宫门,若逢人问起就说是我想听你弹琵琶。”
蓝蕊茵点了点头。
……
太子生辰,诸王亲入东宫庆贺。
“烨儿成年还未娶亲,你父皇整日操心国事,都忘了给你娶位太子妃啦。”三郡王蒙安打趣道。
八郡王蒙清拖着一条残腿,磕磕绊绊的走到太子身侧,“你若瞧上哪家姑娘,就和你八叔说。八叔替你去她们府里说亲去。”
三郡王长笑不止,“八弟你可别折腾了,倒是难为了你拖着条病腿走来走去了。”
蒙烨眼看二位叔伯就要争辩起来,一个机灵,“得了二位叔伯。今日父皇准允国乐局的来东宫为雅宴助兴,咱们不妨听听?”
蓝蕊茵捧着琵琶走在众乐师里。
八郡王吃醉了酒,站起身来高声呼道,“《春江花月夜》可会弹?”
国乐局琴技不凡,有如溪水潺潺,云飘霞放。音律虽朴素委婉,却比黄汤醉人。
只在众人沉静时,一两声杂音扰乱了思绪。
八郡王不耐烦的欲使起性子。道是蒙烨先开了口,“哪个乐工,曲子弹不好还有脸来本宫的生辰宴上丢人现眼?”
蓝蕊茵人如其名,白色的长袍外披挂着一件淡蓝色的清纱,头点翠色玉簪与细钿。
“太子恕罪,二位郡王恕罪。《春江花月夜》弹唱的是思念,我方才弹奏时出了神,才错了音。”蓝蕊茵提着哭腔委婉道。
蒙烨抬眼一瞥,竟迷上了这脸皮。
“无碍,你且弹罢。”
……
杭州皇宫去年冬日里兴建了一座汤泉院,蒙阳自那时起每每三五日遍去汤泉池中寻欢,偶有时会临幸个把汤泉院中的勾栏女侍。
自那时到如今,宫里就盛行起泡汤泉。只是汤泉更讲究的是入汤的中草药是何物。若是懂得调善肌理的,配上一池好汤泉,则可强身。
只是往皇帝泡的药浴里每日参上三五克水银与朱砂,这般冒险事,宫中仅有贵太妃敢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