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郑一植宣布“结束”时,施信才终于从整幕剧中挣脱出身。瞟他一眼,郑一植突然往施信手里塞了一张皱巴巴的纸巾,随即走向暂时结束排练的几人。恍惚间,施信摸摸眼角,惊觉自己竟然为这一幕虚拟的戏剧流下了泪水。
究竟是为什么?
施信注视主演们,方耀时、西比尔、阿伦、方向荣还有周天曦,每个结束表演的成员都没有完全恢复施信刚进门时的模样,似乎还沉浸于方才的剧情中。不仅是施信,他们几人也将自己彻底放置于剧本,或许正因为此,他们才能展现出如此摄人心魄的表演。
“还不够。”郑一植突兀开口,震得施信一怔。刚才那么精彩的表现,还不足以让这位机动队队长点头?冰点的主演,究竟要做到怎样的层次?
“施信。”
原本准备站在一边安静听着,多学点东西,施信却没料到自己居然也会被点名,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没想到郑一植凶的不仅是他的队员,对新人也毫无保留,原本就黑的脸显得更冷:“没听到我在叫你吗?过来。”
施信忙不迭小跑到郑一植面前,对上身高不足气势补的机动队队长,他努力挺直腰背,不让姿势漏出任何会被训斥的细节。“有什么地方不够,你来说。”郑一植盯住施信,神情认真,握紧拳头,似乎施信不说出个一二三,就要直接打过去。
但是,施信的确不觉得他们有什么明显的缺点。
从这一幕排练起始时,施信就全神贯注地集中于表演的美妙之处。对他来说,这里的每个人都有超出他数百倍的表演技能,要让他像点出金昂、苍宁的问题一样说些什么,实在是最艰难的事情。
“我觉得……呃……”想起先前周天曦的提醒,施信犹豫片刻,决定先含糊出声,不至于干站着,“我觉得……大家都做得挺好的,所以问题还是要等郑队长……”
“行了,边上站着。”
干脆地打断施信的话,郑一植又向前一步,正对其余众人。剧本卷成筒敲敲手心,郑一植直指男主角的扮演者:“方耀时,你自己说,哪里没注意。”
“用力过猛,发声不稳,台词念得不清楚。一直到方向荣上场,才能清晰表现。”神情比之前任何一次施信看到他时都要认真,方耀时双手背后,低头讲出自己的不足。
郑一植表情冷硬:“你也知道?多少次了,怎么这一幕还是稳不住。”被训斥的演员没有回话,只是轻轻点头附和郑一植的训导。
“西比尔,你。”转而针对女主角,郑一植对女性没有任何仁慈。
西比尔沉默地注视自己的脚面,开口时声音有些哽咽:“情感表达过于明显。凯琳的人设是矜持的女性,即使在最后一段揭露真相时,也需要克制自己的感情。”
郑一植的剧本筒又在手心重重一敲,力道之大就好像它是一件武器,而不是一卷剧本:“说倒是很会说,观众要看你们在台上演讲吗?还是等你们表演出来?”
这一句问话后,第一排练室内变得更加安静,没有人接郑一植的话,也没有人继续点明错误。郑一植话中带出的气场,即使是机动队众人依旧无法完全阻挡,更不用说原本就只是在这里学习的施信了。不自觉地,他后退了一步,尽可能缩减自己的存在感。
这次郑一植没有再追问,仅仅是甩施信一个白眼。再次正视真正要上台的几人,郑一植沉声道:“方向荣、周天曦,你们是第一天进执行部吗?对,卡克黑兹剧场舞台大、承载能力强,但你们的一举一动都会被拍下来,这可是年初大戏!动作给我收住,不要一剑直跨半个台。机动队呆腻了想出去,是不是?”
方向荣用力摇头,在郑一植看向周天曦时,他还小幅度用道具剑比划了一下。周天曦是目前为止被训导的人中,情绪最稳定的那个。郑一植看她,她就看回去。没有施信习惯的笑容,但也没有过度波动,只是以轻微摇头回应郑一植的问话。
“好好控制甩棍。”最后被说到的是阿伦。其他人答话时,他也一直在倾听,神情严肃程度直逼郑一植。一把夺去他的武器,郑一植退至不会打到他人的位置,突兀挥动甩棍。
这种武器控制难度大,一不小心就会甩到自己。但是,郑一植的动作流畅,棍子舞得虎虎生风,显然有非常实在的功底。
“为反应伯利文的双重身份才用了这玩意儿,你别浪费了。”郑一植丢出甩棍,阿伦立刻接住。他没有像方向荣那般跟学,只是小声重复一遍郑一植的话。
全部训导结束,郑一植转身面对施信,脸色依然沉得吓人:“都记住没有?”
施信赶忙点头。过去的教学中,无论是会乱来的戚唐新还是偶尔会严格起来的容隐,甚至是总板着脸的穹霄,都没有郑一植气场强大。在他们手下学习,施信还能分出精力思考,然而站在第一排练室内,他必须将所有精神都集中在郑一植的方位。
这就是各人的不同了。要说其他人对成员们是引导,那么郑一植就是真正在“教育”他们。从技能到心理都以鞭子抽打,直到所有人达到他的要求为止。
正因为有这样的实力,郑一植才会成为机动队的领导者吧——机动队负责以小队为单位的最高难度任务,在执行部大部队无法行动时,必须成为最危险地带的有生力量;同时,队员也能担起年初大戏主演这样重要的位置,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他们都是冰点剧团最重要的一批人。
暗暗回忆先前了解和合理发散的机动队的价值,施信回到墙边,放轻声音席地而坐,继续将注意力放在讨论剧本的几人身上。
男子组三人转换状态迅速,正围成一圈重新梳理他们对手戏的台词,好像刚才被严厉训斥的并非他们。女孩子那一边,不仅是本就没有过多波动的周天曦,作为女主角的西比尔也非常稳定。她迅速擦干眼泪,和周天曦头碰头讨论起对角色的深层认识。
他们的调节能力很强……又或者这是剧团成员的必备素质?施信愈发意识到自己与他们的差别之大。不过及时理清情绪是施信苏醒至今学会的技能之一,判断现在去打扰他人不太好,施信点开通讯器的记录功能,悄悄做起笔记。
台词的每个字都要说清楚;在不同的舞台上,需要不同幅度的动作;上台之后,把自己视作角色本身后,必须将所有理解灌入表演中……施信一条条记录,半透明的投影屏幕后,突然出现了一双腿。
抬头,正是冷眼旁观的郑一植。
自己难道又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对上郑一植始终不变的尖锐眼神,施信连润嗓子的唾液都不敢咽下。瞟一眼施信的通讯器投影屏幕,郑一植甩下一句话:“还像点样子。干站着当雕像?参与进去!”
句子重重坠地,施信甚至脑补出了那些字在地上印出形状的画面。与话语不同,郑一植在各处巡查的脚步轻轻,没有干扰到室内任何一人,连做笔记的施信也包括在内。郑一植转去观察其他人,施信看看自己的通讯器,又看看离开的机动队队长……
自己是被暂时接纳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