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睿走后,吴梦叹了叹气,好容易找了个说话的小友又走了。
且待明日再教教他,就想法子离开此处,找一个能教算术的地方混口饭吃,教其他的书怕是不行,那繁体字只是认得,可不会写,且一手毛笔字形如狗爬,实在丢人。
吴梦正闭目暗自思量,忽然间却闻到一股肉香,睁开眼一看,却是丁睿又回来了,笑眯眯的伸手递给他一个荷包,还有两个果子。
吴梦忙道谢,伸手接了,心忖这孩子真是心善,知道回报他人。
丁睿转身走了几步,停下来想了想,回过身来问道:“吴师父,这天色已晚,你可有住处。”
“唉,流浪之人,地当席天为被,哪有住处。小哥还是早些回家吧,免得家中爹娘担心。”吴梦说的惨兮兮。
丁睿看了看他,有心想带他回家,又怕爹娘见怪,思忖了一下,说道:“吴师父,你在此处稍待,我去去就来。”
说完也不等吴梦答话,转身迈开小腿跑了。
过了良久,暮色已降,村中炊烟四起,船上的艄公扎好缆绳归家吃饭。
天逐渐黑了下来,吴梦寻思这小童怕是家中不让他出来了,便靠着树上闭目养神。
过了一阵忽然听到“吱扭、吱忸“的声音迎风传来,睁开眼睛一看,原来是丁睿带着另外一个八九岁的孩童蹦蹦跳跳的走在前面,身旁跟着一只摇着尾巴的黑狗。
后面还有一个壮汉推着一架独轮车向着这边而来。
丁睿上前道:“吴师父,你且上车,今夜就住在大郎家,明日里我再请教你。”
吴梦拱手道:“这如何好意思,小友今日已请我吃了两顿,不必麻烦了。”
那推车的壮汉憨厚的笑道:“不麻烦,不麻烦,不嫌弃某家中简陋就成。”
说罢将车撑好,近前扶着吴梦上了独轮车,黑狗“汪汪”两声跑上前去领路,壮汉推着便往村里走去。
这壮汉力气甚大,走的又快又稳。
丁睿清脆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刘大叔,吴师父就暂住你家,我明日给些银钱与你。”
这壮汉连忙道:”三郎君不必客气,丁员外平日里多有照拂,这借住几晚有何不可。”
丁睿从衣襟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递给旁边的小子道:”刘大郎,这里有些蜜饯,你拿去尝尝。”
刘大郎伸手接过,口水都流了出来,连声道谢。
吴梦在车上不由赞叹这孩子年龄虽幼,行事却颇大气,小童家中的父母定是很有涵养,才能教出如此优秀的小童。
来到刘大郎家,丁睿告辞道:“吴师父,你今日早些歇息,我明日再带早饭过来。”
吴梦含笑说好,丁睿转身向家中而行,黑狗甩着尾巴紧跟其后离去。
吴梦见刘家虽仅有四五间房,内外墙均未粉刷,却皆为砖瓦所盖,木制的窗棂上糊着发黄的白纸。
吴梦心道苏州乡下还真是不错,比润州(后世之镇江)一带的茅草屋强多了。
刘父扶着吴梦下车来到一间小小的厢房,里面仅有一床一案一凳,看那粗糙模样便是自行打造的。
刘父憨厚的笑道:“小户人家,只有这间小屋,尊客勿要见怪。”
吴梦拱手答谢:“落难之人,有落脚之地便可,还未曾答谢大恩,岂能嫌弃,在下姓吴名梦,还未请教兄台高姓大名?”
刘父挠了挠头道:”乡下人家,哪敢说什么大名,某叫做刘吉。”
刘吉打来温水,吴梦坐在小板凳上擦洗一番,扔掉了发出阵阵酸臭的袍子,换上了刘吉拿过来的旧麻布衣裳,两人身高相仿,倒也挺合身。
床榻的稻草垫子甚软,吴梦舒展身体惬意的躺下,这可是自己来到大宋朝后唯一吃饱了肚子睡觉的一日。
吴梦挪动了一下身体,感觉稻草床好像比以前睡过席梦思还要舒服,他不由重重的叹了口气,想不到自己居然混成这个地步。
吴梦是费劲了力气才从后世穿越到了宋朝,原本是抱着做一番事业的心思。
谁知天不遂人愿,他穿越之时受伤,结果沦为乞丐,连顿饭都混不上,可见穿越人士并没有什么王八气,一到古代就能令古人纳头便拜。
若是没有碰到丁睿这个顽童,他今夜还得露宿渡口,吴梦胡思乱想了好一会,才沉沉睡去。
丁睿夜里回来又用阿拉伯数字作计算题,丁进文好奇的看了半天都不明其意,摇摇头上床睡觉了,丁睿演算到深夜才上榻安睡。
翌日,太阳刚刚露头,给小小的吴山村罩上一层灿烂的霞辉,村子里人声鼎沸,众农人牵牛驾车出门秋收。
丁睿被院子里赶车的声音吵醒,他展开四肢伸了个懒腰,侧过身去正要再睡,猛地想起了吴梦,赶紧一骨碌爬起来走去灶屋洗漱。
林氏正亲自在灶屋里给两个无需上学的孩子做饭,看到丁睿过来,不由奇怪。
往常这孩子被他舅舅催着起床站桩练武时老大不耐烦,今日如何起的这般早。
林氏上前和蔼的笑着问道:“睿儿,今日如何起早?”
丁睿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道:“娘亲,孩儿昨日里认识个吴师父,教孩儿速算之法,今日还需前去讨教,娘亲多蒸两个包子,我拿去给吴师父吃。”
林氏摸了摸他的头,笑道:“我儿读书勤,此乃好事,娘这就去蒸包子。”
丁睿吃了包子喝了稀饭,反手把想跟着一起出去的小山关了起来。
他手里携着两个包子,从自己的钱罐里抓了把铜钱便出了门,先到市集上把昨日里的肉钱和果子钱给了商户,给完钱后丁睿便往刘家而去。
此时的大宋物价甚是便宜,一文可买两个大果子,一块熟猪肉也仅卖五文钱,一个壮汉一日仅需十四文钱便可吃饱吃好。
来到刘家,刘家父子已出去务农了,这刘家总共四口人,二郎甚幼,农忙时节父、母、子三人忙着秋收,刘母便把二郎送到岳父家照看,屋里仅剩下吴梦一人。
丁睿来时吴梦刚刚起床洗漱完,丁睿进门便叉手行礼:“吴师父,昨夜可安睡。”
吴梦神清气爽的答道:“睡的甚好,有劳小哥了。”
丁睿呵呵一笑,递上两个包子,拿着瓷碗舀来一碗凉水。
吴梦就着凉水把包子吃了,拍拍手道:“来,某继续教你。”
丁睿找来两个稻草垫子,两人坐在院子里拿着草棍比划起来。
吴梦看这草棍实在不好用,便问丁睿:“睿哥儿,能不能找根鹅毛来。”
丁睿抠了抠头皮道:“不知吴师父要鹅毛作甚。”
“练习阿拉伯数算之法笔划稍小方便快捷,你将鹅翅膀左侧最外面的五根羽毛拔来,再带上小刀、砚台和纸张。”
鹅左侧翅膀的羽毛有些弯曲,恰好符合右手写字者的握笔习惯。
丁睿领命飞奔而去,再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几根羽毛,头发上还沾着一些鹅毛。
昨日那条大黑狗摇着尾巴紧随其后,看来这孩子是自己带着狗去撵鹅了。
“吴师父,你看看,是不是这样的鹅毛。”丁睿将鹅毛递给吴梦。
“正是,刚才你自己去抓鹅了。”吴梦问道。
“是,我追不上,就叫上小山一起去了,小山跑得快,一下就追上了。”丁睿嘿嘿笑着说道。
小山赶紧狂摇尾巴,张开狗嘴吐出舌头,狗脸上满是得意。
丁睿从怀里掏出砚台和小刀,连同鹅毛一起递给吴梦,吴梦接过羽毛,然后在根部斜切一刀,弄出一个小尖,再用小刀在笔尖中间划一道缝。
磨好墨汁,在纸上信手写了几个数字,嗯,不错,还挺流利。
丁睿拿过鹅毛笔,也在纸上书写了几个数字,他惊喜道:“鹅毛好写多了。”
“你日后学这数算之法就用鹅毛笔,在夫子处蒙学还须使用毛笔,明白吗。”
“好,谨遵吴师父训示。”
吴梦笑了笑,先是考了考他昨日所学,然后教他两位数的减法,先是给他讲解一番,然后出了许多题目让丁睿自行计算。
丁睿乖乖的一个一个计算起来。每逢算错,吴梦便喊停,告诉他错在哪里,是何原因,一个耐心教,一个用心学,进展甚快。
不知不觉间秋日的阳光已直直的照射在宁静的村庄里,丁睿仰头看了看日正当头,他又蹦跳着去市集赊来饭食给吴梦,自己回家吃饭,吃罢了小睡半晌继续来到刘家学算术。
直到暮色降临刘家父子三人忙完农活回到家中,丁睿才拍拍手起身,想着买些肉食来给吴梦。
但总不能让刘家父子看着吴梦吃肉,自己一家吃素。
丁睿歪着小脑袋思忖了半天,从口袋里掏出三十多个铜钱递给刘父:“刘大叔,这些钱你拿着,每日里买些肉食你们一起吃。”
刘父连忙推辞,丁睿硬塞给他,并说道:“刘叔,你若是不收,吴师傅如何好意思住,我明日再拿些银钱来,农忙辛苦,吃些肉食。”
他说完带着小山沿着村中的小径跑没影了。
刘父望着丁睿那小小的背影感慨道:“丁家三郎真是心善。”
吴梦问道:“刘兄,丁小哥莫非家中甚是富有。”
“兄台有所不知,丁员外家是本乡数得上的大户,良田两千来亩,心地甚好。我等租种他的良田,收租时总暗地里少收半成,他家的管家忠伯私下里跟我等说,如若不是怕其他的员外怪罪,他早早就想少收一成,平日里谁家中有个长短,借些钱财,息钱仅收二分,村里的村学、市集都是丁员外捐的,真是好人啊,这孩子也良善。”刘父夸道。
吴梦思忖,地主们也不全是恶霸劣绅,收租优惠,放钱收年息二分,就是新时代社会的民间借贷都做不到。丁员外确实心善,估摸他也是另有产业,不屑于赚老百姓的辛苦钱。
刘母虽是大字不识,却是个有心人,她悄悄对自己的大儿子说道:“大郎,明日里农活已不多了,丁家三郎来家里学什么,你便在一旁也学着,定有好处。”
刘大郎点点头称是,他虽然跟自己父亲一样憨厚老实,可也不笨,知道丁三郎聪明伶俐,没用的东西怎会去学。
随后吴梦在张家安顿了下来,丁睿天天在张家向吴梦学习算术,刘大郎也在一旁跟着比划。
逢年过节时父母、舅舅给了不少随年钱(压岁钱),他从自家的随年钱里拿了约莫有四百钱给刘父。
当时的粮价一石才不到一百文,一石大约92宋斤,大致是一文多一斤,四百钱可卖三百来斤粮食,每人每天平均按两斤谷物计算,可供四个人吃上接近两个月。
此时的北宋虽然被封禅搞得乌烟瘴气,但米价还是很平稳。
除了极为偏远的地区,如西北边境、夔州、梓州的山区、荆湖南路、广南西路尚未开发、蛮人较多,其他地界的民间百姓饭食还是能吃饱的。
不过一文铜钱购买力甚高并非好事,导致百姓们在购买少量小商品如针头线脑时常常无法使用铜钱,只好以货易货。
有些地方州府便铸造铁钱,一文铜钱当两个铁钱,这本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可又带出了一些利益熏心的大户私铸铁钱。
川蜀一地却是铁钱为主,一文铜钱又能当十文铁钱,宋初的货币制度其实是比较混乱的。